十七、形婚
惊蛰前后，清晨雷声隆隆漫天春雨扑簌。难得医生护士肯上门，林修文问过病情，看护士给药，安顿好才出门。柳姨照顾周凯怡歇息，这一睡，伴着雨声，酣畅淋漓。直至柳姨来推，她还不知身在何处。
“太太，老夫人过来，等了好一会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林家是什么高门显姓，又是先生太太又是老夫人。周凯怡勉力起身。床头一只LED镜面时钟标着：13：23：45。十多年来，自有了孩子，她不敢有一觉睡到午后。果然睡眠是最好补血良药，她眉目伶俐，神采奕奕。
换过一身衣服，敷好脸去见人。这又过去三刻钟。大厅端坐一老妇，鬓发齐整，衣饰华贵。难为她冒雨前来。听见声音，转头打量她：“咦！没死，这不是四肢健全，好端端活生生的嘛！”
周凯怡再好脾气，也耐不住如此刻薄。但昨夜，林修文在她处好言说尽，她嘴张了又合上。
“我呢，给你带了补品，让柳姨隔三差五给你炖了吃。”老人家翻着白眼把桌上几个大袋子推到她面前，“本来人就瘦脱相，现在更好，病得跟个骷髅头似的。我说男人怎么就贪你这鬼样？你看看人家白白胖胖圆润有福的多好！抱起来都嫌硌得慌。”
黄酉启母亲嘴上啰嗦如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终究不及这老太太半点功力。真是得罪人多称呼人少！
见她不搭话，老太太火烧心：“你是撞车撞哑巴了？我跟你说话，你居然不搭理我？我让你去医院做检查，看看是不是你生不了。要能生，你赶紧去做试管，我林家等着你传宗接代。要你是只不下蛋的鸡，你倒抓紧让让，腾位给别人啊！修文还年轻，我连人都给他找好了，就等你卷铺盖走人！”
换别的时候，周凯怡是真要暴走离席。可林修文跟她非亲非故，她何必给这老太太好脸色？体内的恶又来作祟，冷笑一声，寻了个手机在手，解开来：“老人家，你不知道吧？我和他确是要离婚的。你猜，为了什么？”
老太太纹得工整的眉扬起，拿腔拿调：“你这忤逆媳妇，我果真没看错人！连妈也不叫了，叫我老人家？！好！也好！你终于想开，要遂我多年心愿。正好，我寿辰快到，你当送我份大礼，如何？”
周凯怡一边搜索，一边道：“你说我生不了，你都不问你自己儿子。十来年，我多爱他你是知道的。人前我对他的好你不能否认吧？但你知道，关起门来，他跟我同床几次？”
老人家倒吸口气，瞪大眼。周凯怡忽然变了声调，哽咽难言：“我那么爱他，十来年把他伺候得熨帖周到。他说一我不二，他要热我不敢冷。可是，”她抱着手机，声泪俱下：“这么多年，他对我冷淡也就算了，我不在乎。你追着我们要孩子，我也不好吱声。这生孩子，不是只我一个人就能生的。”
老太太挑通眼眉，明白她言下之意，哪里信：“周凯怡，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
手机声量渐至高峰，厅内充斥男人的喘息声。原在一旁的柳姨吓得捂住耳朵，逃进自己房里。老太太面色巨变，看她缓缓把手机画面转过来，小小屏幕里，两个男人滚作一团，正做不可言说的运动。老人家尖啸声骤起，即时背转了身，气得浑身打抖：“关掉！关掉！我不要看不要听！”
周凯怡眉飞色舞，故意凑近了，逼到她眼前：“婆婆，你看仔细了，认清了，别说我污蔑！”
老太太蒙眼大叫：“关掉！把手机关掉！”
周凯怡这才施施然收起手机，丢到一旁。好一会，老太太回过神缓过气，怒道：“周凯怡，你......你居然找人跟踪修文！还，还拍下这东西！你说，你要怎么才罢休？”
“婆婆，我当了十来年同妻，多少要点补偿总是应该的吧？”周凯怡作势抹泪，笑。
老太太摇摇欲坠，可脸面与尊严让她沉静，拿出威仪来：“你既叫我婆婆，不枉我十来年疼你。修文这事，我不过问。至于孩子，你们去找人代孕，自己领养，我都算了。离婚的事，以后别提了。凯怡，我每年给你一笔钱，你给我好好照顾修文，我管不得你们许多。”
“多少钱？”
“五十万。”
“过去十来年，每年五十万。此后另计，每年一百万。”
“周凯怡，你狼子野心！你让我这老婆子去抢？”
周凯怡冷笑：“婆婆，我这车祸也不能白撞。要知道，这条片子上了法庭，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老太太牙关紧咬，老泪纵横。“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修文造什么孽，找你这个女人！”
“是！我处心积虑盯着你家家产，设了天大的局，等着你们钻进来！”周凯怡推着她直至大门，“婆婆慢走，不送！”
把人拱出去，不客气关上门，门外是老人家捶胸顿足的哭声，门内却是周凯怡不能自抑的大笑。双肺剧痛提醒她，有更重要的事促她去做。
往书店挑了几百本百科绘本，又找了搬货的工人，送到第一小学。保安原不肯放行，却见她半个身子淋湿，还载来一车厢的书，忙开了校门迎接。周凯怡笑嘻嘻，道明身份：“我是601林翊轩的舅妈，他妈妈不得空，让我帮忙给学校捐这些图书过来。”
“啊，好的！好的！太感谢了！这么大的雨，别的时候也好啊。您等等，我让教导主任出来接待您！”保安忙着去打电话。
周凯怡拦住他：“我这叫的帮手不能耽搁，到点即走。这样，我让他们先送上图书室，您让教导主任到图书馆，好吗？”
保安迭声称是，叮嘱另一个保安打电话，点头哈腰把她们送上三楼图书馆。图书馆的监管老师见了，赶过来帮忙，不住声地谢。周凯怡见众人忙着搬运图书清点单据，转入隔层，逐行逐列看过去。博涛说过，他在图书馆夹缝见得日记本。如果博涛不在学校，那日记本，是不是还在原地？
逐个架子翻找，连顶层都不放过。但哪来的日记？偶有学生塞个纸条，也都是乱涂乱画不着边迹的。教导主任过来了，问是哪班哪级哪个孩子捐赠的图书，要给孩子表彰。周凯怡迎上去应酬，错眼间，见墙角一老师跪在地上，将一叠老旧绘本捧出堆好，熟悉的疯马皮封面正搁在顶上。她什么榆木脑袋，多大的孩子，要藏，也找就手的地方。
“翊轩说自己把日记本落在图书馆，叫我帮忙找。这不正是，谢谢老师！太好了！”周凯怡快行几步，将日记本护在胸口，为证真伪，翻开检视。确认无误，欢天喜地感谢：“孩子的秘密真是古怪，千叮万嘱我不能偷看。谢谢老师！我回去好交差了！”
教导主任哪里在意，人家送了价值数千近万书籍来，难道还舍不得一本破旧笔记本？两相得宜，将她送出校门，周凯怡却问：“老师，我借问一下，校徽上印着一艘船，船上三片船帆的，是市里哪个小学？”
“您说的是奉贤小学吧？市里就他们的校徽是三帆船。”
周凯怡满意了。谢天谢地！她的女儿周小回，黄酉启书桌上那连框学生照中的孩子穿的校服正是三帆船。
“太太，老夫人过来，等了好一会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林家是什么高门显姓，又是先生太太又是老夫人。周凯怡勉力起身。床头一只LED镜面时钟标着：13：23：45。十多年来，自有了孩子，她不敢有一觉睡到午后。果然睡眠是最好补血良药，她眉目伶俐，神采奕奕。
换过一身衣服，敷好脸去见人。这又过去三刻钟。大厅端坐一老妇，鬓发齐整，衣饰华贵。难为她冒雨前来。听见声音，转头打量她：“咦！没死，这不是四肢健全，好端端活生生的嘛！”
周凯怡再好脾气，也耐不住如此刻薄。但昨夜，林修文在她处好言说尽，她嘴张了又合上。
“我呢，给你带了补品，让柳姨隔三差五给你炖了吃。”老人家翻着白眼把桌上几个大袋子推到她面前，“本来人就瘦脱相，现在更好，病得跟个骷髅头似的。我说男人怎么就贪你这鬼样？你看看人家白白胖胖圆润有福的多好！抱起来都嫌硌得慌。”
黄酉启母亲嘴上啰嗦如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终究不及这老太太半点功力。真是得罪人多称呼人少！
见她不搭话，老太太火烧心：“你是撞车撞哑巴了？我跟你说话，你居然不搭理我？我让你去医院做检查，看看是不是你生不了。要能生，你赶紧去做试管，我林家等着你传宗接代。要你是只不下蛋的鸡，你倒抓紧让让，腾位给别人啊！修文还年轻，我连人都给他找好了，就等你卷铺盖走人！”
换别的时候，周凯怡是真要暴走离席。可林修文跟她非亲非故，她何必给这老太太好脸色？体内的恶又来作祟，冷笑一声，寻了个手机在手，解开来：“老人家，你不知道吧？我和他确是要离婚的。你猜，为了什么？”
老太太纹得工整的眉扬起，拿腔拿调：“你这忤逆媳妇，我果真没看错人！连妈也不叫了，叫我老人家？！好！也好！你终于想开，要遂我多年心愿。正好，我寿辰快到，你当送我份大礼，如何？”
周凯怡一边搜索，一边道：“你说我生不了，你都不问你自己儿子。十来年，我多爱他你是知道的。人前我对他的好你不能否认吧？但你知道，关起门来，他跟我同床几次？”
老人家倒吸口气，瞪大眼。周凯怡忽然变了声调，哽咽难言：“我那么爱他，十来年把他伺候得熨帖周到。他说一我不二，他要热我不敢冷。可是，”她抱着手机，声泪俱下：“这么多年，他对我冷淡也就算了，我不在乎。你追着我们要孩子，我也不好吱声。这生孩子，不是只我一个人就能生的。”
老太太挑通眼眉，明白她言下之意，哪里信：“周凯怡，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
手机声量渐至高峰，厅内充斥男人的喘息声。原在一旁的柳姨吓得捂住耳朵，逃进自己房里。老太太面色巨变，看她缓缓把手机画面转过来，小小屏幕里，两个男人滚作一团，正做不可言说的运动。老人家尖啸声骤起，即时背转了身，气得浑身打抖：“关掉！关掉！我不要看不要听！”
周凯怡眉飞色舞，故意凑近了，逼到她眼前：“婆婆，你看仔细了，认清了，别说我污蔑！”
老太太蒙眼大叫：“关掉！把手机关掉！”
周凯怡这才施施然收起手机，丢到一旁。好一会，老太太回过神缓过气，怒道：“周凯怡，你......你居然找人跟踪修文！还，还拍下这东西！你说，你要怎么才罢休？”
“婆婆，我当了十来年同妻，多少要点补偿总是应该的吧？”周凯怡作势抹泪，笑。
老太太摇摇欲坠，可脸面与尊严让她沉静，拿出威仪来：“你既叫我婆婆，不枉我十来年疼你。修文这事，我不过问。至于孩子，你们去找人代孕，自己领养，我都算了。离婚的事，以后别提了。凯怡，我每年给你一笔钱，你给我好好照顾修文，我管不得你们许多。”
“多少钱？”
“五十万。”
“过去十来年，每年五十万。此后另计，每年一百万。”
“周凯怡，你狼子野心！你让我这老婆子去抢？”
周凯怡冷笑：“婆婆，我这车祸也不能白撞。要知道，这条片子上了法庭，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老太太牙关紧咬，老泪纵横。“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修文造什么孽，找你这个女人！”
“是！我处心积虑盯着你家家产，设了天大的局，等着你们钻进来！”周凯怡推着她直至大门，“婆婆慢走，不送！”
把人拱出去，不客气关上门，门外是老人家捶胸顿足的哭声，门内却是周凯怡不能自抑的大笑。双肺剧痛提醒她，有更重要的事促她去做。
往书店挑了几百本百科绘本，又找了搬货的工人，送到第一小学。保安原不肯放行，却见她半个身子淋湿，还载来一车厢的书，忙开了校门迎接。周凯怡笑嘻嘻，道明身份：“我是601林翊轩的舅妈，他妈妈不得空，让我帮忙给学校捐这些图书过来。”
“啊，好的！好的！太感谢了！这么大的雨，别的时候也好啊。您等等，我让教导主任出来接待您！”保安忙着去打电话。
周凯怡拦住他：“我这叫的帮手不能耽搁，到点即走。这样，我让他们先送上图书室，您让教导主任到图书馆，好吗？”
保安迭声称是，叮嘱另一个保安打电话，点头哈腰把她们送上三楼图书馆。图书馆的监管老师见了，赶过来帮忙，不住声地谢。周凯怡见众人忙着搬运图书清点单据，转入隔层，逐行逐列看过去。博涛说过，他在图书馆夹缝见得日记本。如果博涛不在学校，那日记本，是不是还在原地？
逐个架子翻找，连顶层都不放过。但哪来的日记？偶有学生塞个纸条，也都是乱涂乱画不着边迹的。教导主任过来了，问是哪班哪级哪个孩子捐赠的图书，要给孩子表彰。周凯怡迎上去应酬，错眼间，见墙角一老师跪在地上，将一叠老旧绘本捧出堆好，熟悉的疯马皮封面正搁在顶上。她什么榆木脑袋，多大的孩子，要藏，也找就手的地方。
“翊轩说自己把日记本落在图书馆，叫我帮忙找。这不正是，谢谢老师！太好了！”周凯怡快行几步，将日记本护在胸口，为证真伪，翻开检视。确认无误，欢天喜地感谢：“孩子的秘密真是古怪，千叮万嘱我不能偷看。谢谢老师！我回去好交差了！”
教导主任哪里在意，人家送了价值数千近万书籍来，难道还舍不得一本破旧笔记本？两相得宜，将她送出校门，周凯怡却问：“老师，我借问一下，校徽上印着一艘船，船上三片船帆的，是市里哪个小学？”
“您说的是奉贤小学吧？市里就他们的校徽是三帆船。”
周凯怡满意了。谢天谢地！她的女儿周小回，黄酉启书桌上那连框学生照中的孩子穿的校服正是三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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