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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李观音

    芍药找到柳晴时,她正蹲在厨房拔鸡毛。

    柳晴已拔了三个月的鸡毛,自她从房间里滚蛋开始,黑牡丹再没露过面。

    柳晴不想刀法落下,于是到后厨杀鸡,像个普通小厨娘。

    她杀鸡极为干脆,鸡血收得极干净。

    鸡血汤壮阳,万花楼这种地方,极受欢迎。

    芍药也蹲下来,托腮看着柳晴,看着她用阎王刀杀鸡,再一根一根将毛拔干净。

    “你真是柳阎王的女儿?”

    “是。”

    “你用阎王刀杀鸡?”

    “是。”

    芍药想不通,她觉得这是亵渎,她觉得阎王刀里当有杀神,用刀前要焚香沐浴。

    三个月来,芍药远观柳晴,她从没见过柳晴练刀,她只看见柳晴不停杀鸡。

    她想不通,那恐怖的杀人刀法是怎么来的。

    芍药试探着问道:“你原谅我了吧?”

    柳晴停下,抬头看着芍药:“没有。”

    芍药觉得咽喉发凉,立刻坐在地上,手脚并用退后三尺。

    “你会杀了我?”

    柳晴摇头,继续低头拔毛。

    芍药站起身来大喊:“你明明杀了他们!”

    柳晴低声说道:“是他们先要杀我。”

    芍药甩出一块木牌,那木牌正打在柳晴手上,她翻手接住,木牌上花开六瓣,形如飞刀,飞花令。

    “接不接?”

    柳晴握着飞花令,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说一声:“接。”

    接令,意味着她已走上老爹的路,一条除夕不能回家的路。

    芍药展开画轴,呵呵笑道:“太白山,太白书院,许空言,提头来见。”

    柳晴觉得自己后背竖起一根汗毛,她知道有人在盯着,盯着芍药,盯着自己。

    她不动声色环视四周,却一切正常。

    柳晴将飞花令收起,继续拔毛,对她而言,杀鸡是一项事业,要进行到底。

    她的鸡血汤已成了万花楼招牌菜,探花郎们喝过都说好,起码好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起码十几朵娇花瘫在床上,同时骂骂咧咧。

    然而,柳晴不上床,听不到骂,只听到好,大家说好,就是真的好。

    她心情比三个月前好些,无论什么人,被夸三个月,心情总会好些。

    她戴上面具,遮住胎记,十六岁的姑娘,正爱美。

    她知道自己不美,所以她穿上男人的衣服。

    衣服是一张更大的面具,遮住柳晴的身子,也遮住她的心。

    四月,楼外,人间芳菲,百花缭乱。

    常言道,有花堪折直须折,柳晴已看到桃花,桃花已折。

    甚为可惜,折花的不是柳杀鸡,是一把飞刀,斩断花枝,插在树上。

    柳晴转身时,三根断发,伴着桃花飘落。

    “你就是柳阎王的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每次看到柳晴都要问,柳晴每次都要说,他们每次都不信。

    所以这次,她什么也没说。

    眼前这个人,距离她三十步,跟比目鱼不同,脖子上是一张人脸,男人的方脸。

    “你接了芍药的飞花令?”

    既然不回第一句,自然不回第二句。

    “我劝你还回去。”

    “你算什么东西。”

    柳晴实在没忍住,回了第三句。

    “我不是东西,我是李观音。”

    李观音,八臂观音,善使飞刀,果然不是东西。

    万花楼,飞花榜,五十杀手,李观音榜上有名,排名二十一。

    与黑牢刺客不同,李观音没有杀气,只有喜气。

    他说话时,一臂也没有,嘴角还带着笑。

    柳晴第一次知道,一个人背着手笑起来,可以这么贱。

    “芍药的飞花令接不得?”

    “接不得。”

    “我已经接了。”

    “我帮你还。”

    柳晴后背竖起了一根汗毛,她骤然拔刀,赤黄与银光碰撞,阎王刀斩落飞刀。

    八臂观音,一条臂膀都没露,李观音依旧背着手。

    柳晴好奇,难道说,他的飞刀,是放屁崩出来的?

    好奇害死猫,柳晴心里忽然长出一只小奶猫。

    小奶猫想要看看,八臂观音如何用屁崩飞刀。

    柳晴步伐极快,眨眼间踏出十步。

    她快,飞刀更快,脚落地时,已至面门。

    阎王刃劈中飞刀尖,李观音已退十步。

    对于用暗器的人来说,距离是最快的利刃。

    对于用短刀的人来说,距离让柳晴觉得自己很蠢。

    这次扔出飞刀的,是柳晴,飞出一把阎王刀。

    李观音没想到柳晴如此干脆,他是暗器高手,二尺长的明器,迎面而来,他自然不会看差。

    善用暗器的人有个特点,眼神对焦。

    眼神对焦的人有个特点,专注。

    一旦他的眼神对上焦,他的飞刀将无所不至。

    然而现在,李观音对焦阎王刀,已看不到持刀人。

    一个人扔出了手中刀,岂能跑得比刀快。

    柳杀鸡能。

    李观音接住阎王刀,柳晴距离他还剩三步。

    李观音悚然而动,柳晴眼前一花,真的看到八只手臂。

    八臂观音,一臂荡开阎王刀,七臂甩出飞刀。

    柳晴中门大开,身中三刀,霎时间,寒光罩八臂,李观音终止了他的贱笑。

    八臂观音,现在成了断臂观音,半只右臂和人并排躺在地上,伤口整齐,有一种残缺之美。

    柳晴一脚踩中李观音肚子,踩出一个响屁。

    小奶猫现在满足了好奇心,人果然还是人,不能用屁崩出飞刀。

    她拔出身上三把飞刀,疼。

    疼,说明无毒。

    断臂观音笑得再贱,也有追求。人活着,总要有点追求,飞刀是他的命,已苦练一生。

    命已够苦,又何须下毒。

    阎王刀已架在苦命人脖子上。

    “你有飞花令?”

    李观音从怀中掏出木牌,甩出老远,他以为柳晴要。

    “好,我不杀你。”

    李观音十分诧异,他想不通,飞花就是废话。

    废话,岂能架开阎王刀?

    他当然想不通,柳晴只是不想再欠婊子人头。

    婊子这种职业,古老而神秘,祖传骗人,你欠她越多,她实话越少。

    李观音躺在地上,咬牙切齿。

    “芍药是我的!”

    柳晴震惊了,这话从何而来?小奶猫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刀又架了回去。

    脖子上有刀,李观音反而心安理得,又露出贱笑,右臂血流不止,那张脸已是惨白。

    “杀了我,芍药才是你的。”

    柳晴忽然想明白了,难怪他要抢飞花令,难怪他不许人接芍药的飞花令。

    “原来你想白嫖。”

    江湖第一课,杀人不为因果,动手只为白嫖。

    李观音脸色本已惨白,此刻顿时泛红,一个杀手,居然会害羞。

    柳晴心满意足,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她觉得,万花楼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至少,还有人想婊子从良。

    夕阳西下,柳晴停住脚步。

    旧债未平,又添新债。

    太白山尚远,柳杀鸡心情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