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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投宿

    大明开国初期,为了将整个疆域串联起来,便设立驿站,形成了一个有序的整体,使得朝廷可以统一管辖天下。

    驿所规模庞大,不仅有训练有素的士兵,而且配备了驿吏、驿卒。驿卒分为马夫、看管、夫役、防夫等专业的编制人员。他们分工明确,每个职位都能派上用场。

    坪寨驿地处偏远地区,驿丞由当地卫所的军官担任。这种偏远地区多半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之地,用军队维持驿站才能保证安全运作。因为这些地方基本都有一个共性——盗贼悍匪猖獗。

    驿站的士兵大多来自中原地区,他们领着为数不多的饷银,常年守着这片荒凉之地,每当月圆,总是朝着故乡的方向凝望。

    他们似乎被遗忘了,永远不知道未来在哪,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没有人能知道!

    此时驿站前院跪满了兵士,李文忠望着伏在地上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将士,略显心疼,他常年混迹军营,明白他们的辛酸。

    “弟兄们,快快起来!”李文忠说罢扶起谢二在他耳朵边小声耳语:“有没有吃食?咱早已饿得不行。”

    “有!有!末将这就准备。”说完便唤来那名军官:“快去把最好的酒菜拿出来招待千岁爷。”

    李文忠摇摇手指,笑道:“那些就留给弟兄们,我等随便吃点就行。”

    “千岁哪里话,您大驾光临,怎能怠慢?那不显得末将不懂规矩。”谢二说罢,照那军官屁股踢了一脚:“速去准备!”

    那军官受了一脚一路带着小跑便没了影。

    谢二哈着腰,领着李文忠一行人走进了大堂。

    “快!上茶!”谢二朝一名驿卒喝令并请李文忠入席。那驿卒知道来了大人物,不敢怠慢,急速端来了茶水。

    李文忠接过,一饮而尽,他早就饥渴难耐,也就顾不得平日的威仪。

    “千岁,这位是?”谢二看了一眼莫罗问道。

    “哦,这是苗族土司莫罗先生。”李文忠答道。

    那谢二十分惊讶,立即朝莫罗躬身一揖:“久仰大当家威名,不曾得见,今日三生有幸亲睹您的风采。”

    这奉承话,莫罗听了很是舒服,他满脸堆笑,抱拳道:“有礼了!有礼了!!”

    见女子拉着脸,谢二又问:“这位小姐是?”他说话间夹着坏笑。

    李文忠知他的意思,面色一沉,压低声音:“不要胡乱猜疑,这是我的一个妹妹。”

    “末将懂!末将懂!”谢二话间依旧透着不正经的笑。

    不多时,驿卒们便端来了酒菜。

    李文忠瞧了一眼,发现这些饭菜也并不是所谓的“上好佳肴”,也就是些野菜,肉还是有些发黑的腌肉。

    那莫罗抱过酒坛,猴急的灌了一口,顿时呛得眼泪直流,他哎呦地叫了一声,站了起来,用手扇着舌头道:“这什么酒?这么辣!”

    谢二面上一黯,叹了口气,一脸歉意地说:“怠慢了大当家,请多担待。本驿地处这荒野之地,朝廷配供给养甚是困难,这都是我们自己酿造的,您就将就着吃些吧!”

    他这么一说,莫罗也是通理之人,并未发脾气,反而搂着谢二的肩膀,态度亲和地微笑道:“不碍的,下次我路过你这给你捎几车好酒,让你解解馋。”

    “多谢大当家抬爱!”谢二鞠了一躬。

    “这啥菜呀,硌牙!”那女子又叫了起来。

    “小姐担待,都是山上的野菜。”谢二说道。

    “这怎么吃呀?”女子继续嚷着。

    谢二不由的一顿,低着头默然不语。

    莫罗凶了女子一眼,厉声道:“闭嘴!这荒郊野岭能有什么吃的?好吃就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

    莫罗言语显然有些重了,女子瞪了一眼,气得将头扭过一边。

    李文忠喝了一口酒,也是呛得眼泪直流,随即撕了一块肉塞入口中,却怎么也嚼不烂,最后又吐了出来。他很想当着谢二的面将这块肉吃下去,但奈何怎么也下不得肚。

    想起幼年颠沛流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那会能有这样一块肉吃是件多么快意的事。成了开国勋贵后,他怎么也忘不掉那段艰难的岁月。现如今,这块肉他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他感叹,时移世易,一切回不去了!

    谢二见得,额头冒汗,不敢正视他。

    “你们平日里就吃这个肉?”李文忠皱着眉问。

    谢二连连点头:“早几年这周边数里之内还有些野味可猎,时日久了都叫我们吃光了,如今也只有这些粗陋之食。平日里还舍不得吃,紧着逢年过节才拿出来享用。”

    李文忠听后,不免有些难过。望着门外唯唯诺诺的士兵,不禁心酸,从怀中摸出两张印有“大明宝钞”字样的银票。他庆幸此次出行带着银子,否则他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抚慰这些远在异乡的将士。

    钱财也许就是最好的嘉勉!

    李文忠将银票丢在谢二面前:“这几百两银子分给弟兄们。”

    这谢二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顿时眼珠子都似乎掉了下来,就连莫罗和女子也是瞠目结舌。

    李文忠受封曹国公,年奉三千石,加之皇帝平日的赏赐,自然非常富足,这点钱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多,只恨出门急了,没有多带些出来。

    这不是李文忠第一次给下属赏钱,以往打了胜仗,朝廷的赏银他都分文不取,尽数分发给底下将士。

    那谢二自然不肯收受,连连推脱。

    “拿着吧!让弟兄们换点酒喝!”李文忠声色祥和地说道。

    “这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要钱何用?再说这得买多少酒?”谢二略显无奈的说。

    李文忠有些不耐烦,但他并未表露:“让你拿着就拿着,弟兄们如此辛苦,受之无愧。”

    见李文忠如此坚持,谢二不敢推辞,拿着银票朝门外走出几步,照着士兵扬着手里的银票大声说道:“弟兄们,千岁爷抬举,赏咱们的。”

    士兵们齐声欢呼,跪拜:“多谢千岁!”

    李文忠走出门外挥手示意:“都下去歇着吧!这不用留人。”

    望着他们手舞足蹈的样子,李文忠感到心安许多,回到大堂。

    女子见李文忠出手阔绰,开始留意他的举动,发觉他不但斯文儒雅,而且不失器宇轩昂。她虽然不懂明廷那些官位品级,亦不明白“千岁爷”是什么意思,但她从这些人恭敬的态度上看得出,李文忠身份定是极其尊贵。

    正在纳闷之际,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眼珠一转,挪到了李文忠的身旁,挽着他的臂弯,笑脸盈盈地说道:“漂亮哥哥,您认识一个叫李保儿的人吗?我听哥哥说过,他所讲的这人大致和你肖似。”她越发觉得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又道:“不会真的是你吧?”

    那莫罗咳嗽一声,看了一眼谢二和随从,森然道:“放肆,这名字是你叫的吗?”

    随后,一脸歉意朝李文忠说道:“兄弟,小妮子不懂事,不要跟她计较。”

    女子倒是不以为然,她嗔道:“凶什么凶?名字不就是让人喊的?”

    在这个世上,能直呼“李保儿”的屈指可数,他身份尊贵,没人敢触碰这个霉头。但也正如女子所言,其实李文忠并不在意。不过此时他从女子的话里可以听出,这果然应该时常谈论自己。

    李文忠微微点头,哈哈一笑,场面瞬间敞亮,全然没有了窘迫感。

    女子将身体凑了过来,紧贴着李文忠,不时地晃着他的臂膀撒娇,她轻声笑语:“我应该早点看出是你。”

    李文忠知她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但从没有一个女人跟他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顿时感觉耳根火辣,又不知如何是好,一脸尴尬。

    “你又胡闹,成何体统!快去坐好。果然这小子怎么教的你?”莫罗说着连连摇头。

    女子有些不高兴,悻悻而然地放开了李文忠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

    李文忠故意岔开话题,朝站在一旁毕恭毕敬的谢二说:“来,坐着一起吃,不要拘谨!”

    那谢二听后,撕了一小块肉,送入口中咀嚼起来。

    见他吃得津津有味,李文忠放下碗筷,也照着他的做法取了一小块,这次他发觉,这么个吃法似乎吃出了肉的香味。

    李文忠看着谢二,思绪万千,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沉寂了一会,问道:“谢二,我记得你是个京官,怎么流落如此?怪不得这些年见不着你。”

    谢二眼皮低垂,像是受了委屈:“我得罪了人!”

    “谁?”李文忠瞪着眼睛问道。

    “胡惟庸!”谢二答道。

    “此话如何说起?”李文忠皱着眉头道。

    谢二开始回忆昔年的事。

    “那日我在巡城,胡惟庸的家奴纵马冲撞了人,路人与之理论,遭其用马鞭毒打。我路过于此,看不顺,就教训了他,结果这恶奴告到了胡惟庸那,之后我就被降成了百户,贬官于此。”

    那谢二喝了一口烈酒,继续说道:“在此地终日活在惶恐之中,生怕再遭报复,唯有整日借酒浇愁,度日如年!”

    李文忠听得,本是怒火中烧刚欲发作,突然犹豫了,他眼里透着寒光,什么也没有说,心下默念:“又是胡惟庸!”

    那莫罗倒是没忍住,拍案而起,他怒道:“天下竟有这等不公之事?那京城的皇帝老……”莫罗原本随口而出“皇帝老儿”瞧见李文忠阴着脸,立即改口:“那皇帝老子也不管管。”

    李文忠叹了一口气:“皇上也有苦衷,但这种人总有报应的那天。”他神色非常坚定,相信这一天终究会来!

    酒饱饭足。

    谢二早就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派人候着。李文忠坚决不允,叫他不要这么客套。

    李文忠有个习惯,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袒胸露背,他幼时逃难,衣不蔽体,留下心灵的创伤。

    他忽然想起那几个受伤的苗兵护卫:“找个大夫来!”

    那谢二不由得一愣:“千岁,您病了还是伤了?”李文忠摆手否认,将女子路遇劫匪的事告知了他。

    谢二有些震惊,眉头紧拧:“两个月前,朝廷送给养的车队也曾在那里被劫,不过奇怪的是,这帮人知道是朝廷的物资居然放了行,毫发未损。”

    李文忠听得,亦很吃惊,他越想越不对劲,那帮匪徒逃离时队形十分有序,并不是江湖绿林那般仓皇流窜。

    这里面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勾当!李文忠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他有着敏锐的直觉,能预知敌人的下一步行动,所以几乎少有败绩。

    “千岁,您先去沐浴,水要凉了。”谢二态度委婉地催促道。

    李文忠微微点头,支走了澡盘边候着的仆人,脱掉了衣物……

    奔波了一天,确是累了乏了。坐在水温合适的澡盘内,十分惬意。来到南疆后,李文忠终日忙于军务,根本腾不出时间,就算这简单的泡澡也是一种奢望。有时候他羡慕那些平头百姓的生活,无拘无束,没有那么多劳心之事。

    太舒服了!李文忠眼皮渐渐下垂……

    “咣”地一声,门被撞开,李文忠被惊醒。

    是她!李文忠慌忙捂住胸口身体蜷作一团:“你……你……怎么不敲门!”

    此情形,女子先是吃惊,再是原地一怔,很快反应得来,忙捂着眼睛,背过身去“没看到!没看到!”

    李文忠羞得面红耳赤,他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而且还是个女人,这次面子丢大发了!

    回过神来,他知这女人莽撞,也非有心为之,他吼道:“还不快出去!”

    女子自是受了惊吓,头也不回的跑出门外。李文忠手忙脚乱地套上衣物蔽体,衣服上立即显现水啧。

    “你找我什么事”李文忠哼了一声说道。

    “我那间房臭死了,如何睡得?”她捂着鼻子露出嫌弃的神情。

    驿站寄宿多为来往操办公务的公差,他们风尘仆仆,不拘小节,都是些倒头就睡的粗人。驿站的打理人员也远非城里客栈的打杂伙计那般精细,房间自然不会那么洁净,脚臭、汗臭混杂着,确实让常人无法忍受。

    “你还挑,没叫你睡那荒山野岭已经不错了。”见她嘟着嘴,如雾的黑发,与那雪白的面容,李文忠心软了,心想他一个女人睡那种房间,也实为不妥。于是,他拉着脸:“好吧!你睡我这。”

    李文忠住的是间专门为官员准备的上房,里面不但宽敞、干净,还有些诸如马桶之类的居品,不用半夜起身去公用茅房。

    “那你睡哪?”她问道。

    “我能睡哪?去你的房间呗。”他说着便往过道的尽头走去……

    望着李文忠离去的背影,拣起他换下的衣物,放在鼻子前轻轻闻了一下,嘴角上扬,“哼“”了一声,”呵呵一笑:“也是个臭男人!”

    次日清晨。李文忠一行人用过早点便要继续上路。

    临别前,谢二见李文忠马匹不够,亲自挑了几匹最好的马赠予他。

    李文忠不受,说朝廷有制度,非公差人员不得擅自私用官马。

    谢二不敢勉强,送一行人数里之外直到消失身影才悻悻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