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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相救

    山路蜿蜒,并不宽敞的驿道,两边青草,野花,树木,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来时赶路得紧,并未有心思欣赏这些别具一格的美景。

    莫罗李文忠并驾骑行,一路上大声说着话。莫罗是个话篓子,夸夸其谈,李文忠只有一路连连称是。

    在上一个山坡时,莫罗咬着牙:“疼!”

    “什么?”李文忠没有听清,直勾勾的望着他,等着他的复述。

    莫罗勒住缰绳,跳下马来。

    李文忠及随从也跟着下了马。

    莫罗耸耸肩,双臂向上拉伸,身子微微后仰,然后揉着臀部,他这是颠簸久了,体力有些不支。

    “兄弟,歇会!”莫罗说。

    “大哥,赶路要紧,早些回去还有公务要办。”

    “俗话说,这上山骡子平川马,别说我这全身骨头像散架一般,这马儿也得吃点草!”

    莫罗是南方人,虽然行军打仗也驾得了马,但终究比不得李文忠等常年与骑兵打交道的人,颠簸久了自然受不住,加之连日来风餐露宿,几乎未合眼,非常疲倦。

    李文忠觉得所言在理,挥手示意,随从们知他意思便原地待命。

    莫罗在路边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由于屁股疼,他侧躺在上面,一边拍打着石头:“兄弟,来坐会。”

    李文忠从马鞍上取下了临行前刘淑贞送的酒,扔给了莫罗。

    他美美地嘬了一口:“这‘刘贵妃’就是够意思,临了还送了这么多美酒。”他说着将酒囊举过头顶仰着面往嘴里倒,大呼“痛快”。

    提及“刘贵妃”李文忠便忍不住嗤笑。

    莫罗看出他的笑意,撇着嘴道:“兄弟,你又取笑哥哥了。”他继续自语道“他奶奶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破事坏了老子的名声,坏大发了。”骂着骂着,打起了呼噜……

    李文忠发现石头周边开满了鲜艳的花儿,仿佛一株株亭亭玉立的仙女,花丛间也有些半开半合的,犹如含羞的姑娘一般。他抬头向山上望去,满山遍野被一片红色渲染,像一团团尽情燃烧、跳跃的火苗。想起前几日只顾着赶路,似乎错过了这少有的美色,他惋惜的叹了口气。

    李文忠‘贪婪’的望着,心中甚是激动。他虽然不知道这花的名字,但此刻花儿的名字显然并不重要。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李文忠情不自禁的默念着南宋朱熹先生的经典诗句。

    突然,传来一阵阵“铛铛”的响声,声音似乎越来越近。那莫罗倒是机警的很,一骨碌坐了起来,揉揉眼,竖耳听去:“有情况!”

    这是一条环山路,围着山转圈而起伏不定,这声音自对面而来,面前有山峰挡着,自然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是久经沙场之人,依据经验,这该是兵器间的碰撞发出的声响。

    莫罗领着李文忠迅速攀上了身后的山坡,这小山峰约十余丈,山势陡峭。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叶下,好似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停在空中,凝然不动。

    他们穿梭在花丛间,不大功夫便到达了山顶。

    二人半蹲在花木里,迎着声响望去。

    十余个穿着奇异装束的人正在用长兵刺向几个苗族服饰的人。

    定睛一看,那几人正在奋力保护身后的一名女子,因寡不敌众,明显处落下风,只有招架的余地。

    只见那个女子,从身形上看,似曾相识,由于距离较远,李文忠分辨不得。他悄悄往山下匍行了十余步,视线瞬间清晰多了。

    李文忠大惊:“是寨柳!”他来不及多想,一个猛虎下山踢倒了两个外围的歹人。那莫罗也由山上冲下,三下五除二便打得这些人不敢上前,举着长兵对峙着。

    这时,李文忠的随从闻声而到,他们拔出马刀便朝那些人砍去,这群人见势不妙转身便往山上的草丛钻,顷刻间没了影……

    “你怎么跑出来了?”李文忠说完,心急如荼地在她周身查看了一遍,发现没有血迹,确定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他从未对一个女人有过如此上心,自从见到寨柳后,这种感觉有时会不由自主的迸发出来。

    那女子惊魂未定,瞪着眼道:“我?跑出来?”

    李文忠很意外,这女子似乎不认识自己,她除了长相和身形与寨柳一摸一样之外,姿态并没有寨柳的柔美,仪态上也差点点意思。

    究竟是不是寨柳?李文忠不敢确定,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得看着莫罗,以观其变。

    那莫罗似乎并不正眼瞧女子,他把头转过一边背着手,拉着脸冷声道:“果然那小子就由着你胡闹?”

    “大哥!”女子脸色由阴转晴,双牟转动,桃腮带笑,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这一声哥哥胜过千言,莫罗心里美哉,但他装作严肃,回过头来道:“一个女子,出来做甚?”

    女子使了一个鬼脸:“寨子闷得久了,出来透透气。”

    “你二哥知道不?”

    见莫罗不太高兴,女子居然嘿嘿一笑:“我是偷跑出来的”

    “什么?你偷跑出来?果然那小子还不急死?”莫罗大声叫道。

    那莫罗又说:“你知道这云贵偏壤山间有多少马匪路贼?出了事怎么办?适才幸得我路过于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莫罗说罢气得呼吸急促。

    从他们的对话,李文忠大致了解一些眉头,这女子不是寨柳,从她的容貌以及莫罗对她的态度,肯定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李文忠突然想到,这果然不就是苗族的另一位首领?他究竟是何许人?和莫罗之间到底什么瓜葛?

    女子又是一阵大笑:“我带着卫兵呢!”

    莫罗哭笑不得,指着她身后的几名随从:“就凭这几块料?”

    这话将那几名随从吓得连连叩头。

    想到这几人拼死保护女子,还不同程度受了伤,倒是忠心有加。莫罗并未为难他们,他面色渐渐祥和,为他们包扎了伤口,又拿了酒分与他们压惊,算是给了嘉奖。

    莫罗瞪着女子:“跟我走,回头我亲自送你回去,顺道找果然那小子算算账。”

    女子没有反驳,大概是被那伙歹人吓着了,不情愿地压低眼帘,点点头:“好吧!”

    “你们咋来的?马呢?”莫罗问。

    “早就吓跑了!”女子答。

    莫罗摇摇头,将马给了她,自己跑到马前牵着缰绳。

    这是山道,马儿本就跑得吃力,载不得两人。李文忠将马让给一名受伤严重的苗兵,自己也跟着莫罗步行。

    随从都是李文忠的亲信,大帅步行,自然受不起,纷纷表示要将马儿让给他。李文忠不允,他们也都牵着缰绳跟着一起走路。

    这个举动引起了女子的注意,许是刚刚受了惊吓,并未平复心情,她注视着李文忠一会:“这人怎么生得如此好看?”

    李文忠微笑揖手:“妹妹过奖!”

    “你也不见得比我大,真不害臊,还叫我妹妹。”她说着脸上一红,煞是好看。

    此话一出,李文忠仰天大笑。

    那莫罗脸上一窘:“小妹子说话无遮拦,兄弟不要当真。”

    李文忠微微点头:“不碍的,她是个直爽之人。”

    就这样一路有说有笑的前行着。

    天色渐黑,傍晚的天空并不昏暗,而是有一种明丽的蓝色。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微风拂起,透着阵阵清凉。官道两旁闪着绿幽幽的光,那是枝叶透着光亮。深山中,飘起袅袅青烟,那炊烟妖娆的在树叶间隙里飘舞升腾,似乎在无言地诉说着山民的喜怒哀乐。

    这些年,朝廷在云贵地区建了许多驿站,这是传递宫府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同时这也是朝廷与南疆保持联系的唯一方式。

    “兄弟,我记得前边不远有家驿站。”莫罗向李文忠提醒道,他摸着肚子,眼巴巴的望着前方,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很明显已是饥肠辘辘。

    那马上的女人也是一直抱怨不断,不停的诉苦。莫罗有点烦躁,转头凶了她一眼,吓得她不敢再发牢骚。

    李文忠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携带的酒水已经喝完。他口干舌燥,不愿开口,应付的点点头。这是他多年形成的习惯,在北方打仗时,遇到人困马乏的时候就这样少言少语而节省体力。

    他忆起:

    洪武四年,李文忠率兵追击元军至桑哥儿麻,缺乏饮水,军中将士十分口渴,于是向天祈祷。所乘战马跑过之地,泉水涌出,三军都得以解渴,于是杀牲口以祭上天,然后班师回朝。

    想到此,他双手合十。

    火光!是火光!

    莫罗手舞足蹈的指向前方,大呼:“驿站!”

    众人加快了步伐,急速前行……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工工整整地题着三个大字‘坪寨驿’。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府宅,给高墙外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犹如树丛中的宫殿,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恰似一座金色的岛屿。来时也曾路过这儿,由于当时飞驰而去,并未觉得它有什么特别,像这种驿站大明有上千个。

    或许是看到了希望,一切都变得壮观。

    莫罗上前,放肆的敲着门。

    “谁呀!”里面传出一个懒散的声音。

    “快呀,快呀,快点开门!”莫罗敲门的频率更快了。

    “催什么催,抢孝帽子呢!”里面那个声音叫道。

    这话是中原地区骂人的话,不过与此情形倒也不相悖,那莫罗确实蛮暴的很。李文忠不禁心下暗笑,心想,这人说话真够缺德,也就欺负莫罗听不懂而已。

    出于息事宁人,李文忠并没有向其解释,不然以莫罗的脾气不扒了他的皮都还不算完。

    门牙开了,探出一个尖嘴猴腮的头来。瞧莫罗并非中原人的打扮,他眼白斜着问:“你们是什么人?”

    “废话,当然是投宿的。”莫罗不耐烦的答道。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朝廷的官驿,并非客栈,要投宿找客栈去,赶紧滚蛋。”说着便欲关门。

    “我就是官!”说话的是李文忠。

    这人由上至下仔细打量着李文忠,见他一个书生的模样,轻蔑道:“冒充朝廷官员可是要杀头的,小子,今个爷心情好,全当没听见,你算是捡了一条命,赶快滚吧!”

    李文忠及随从出门身着便服,这驿卒有如此反应也不足为怪。

    就在这时,那女子口呼“废话真多”上前便是一脚。这一踹大门洞开,生成的力道将驿卒弹得连滚带爬。

    这女人真是个暴脾气!

    “来人呐,有人擅闯驿站。”那驿卒慌忙的呼喊着。

    少倾,一队全副武装的兵甲开来,约二三十人,他们立阵欲作攻击架势。见状,随从们立即拔刀上前与之相持。

    “退后!”李文忠朝着随从们一声令下。

    那为首的一名军官叫道:“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朝廷驿站可是重罪。”

    李文忠不动声色:“叫驿丞来见我。”

    “我们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那军官冷冷道。

    “告诉他,就说李文忠到此,叫他速来迎接。”李文忠背着手说道。

    这军官面上一沉,随即拿着火把朝李文忠照了照,他发现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气度不凡,但他是个低级军官,从未见过明军首脑级将领,又见这个年轻男子穿着朴素,不免犹豫起来……

    见他迟疑不决,李文忠从怀里掏出金牌。这军官倒也不胆怯,接过手仔细端详着:“这做工真是精细,应该值不少钱!”

    李文忠摇摇头,他知道这人不认字,但也不觉奇怪,因为在明军中,实是稀疏平常。

    “你拿着它去见驿丞,他自会明白!”那军官听得,转身便照着话去做了,因为这人虽说不识字,但也清楚,能有这牌子的人身份自然不一般。

    这军官走后,莫罗朝着李文忠一阵憨笑:“兄弟,你这名头也不好使呀?”李文忠听得出他的言语中带着调侃之意,叹口气道:“他们常年据守这荒山野岭,怕是连那贵州卫都指挥使都不曾见过,不识得我也属正常。”

    后衙内,一群人围着一个桌子,他们正在吃喝。

    与暗淡、冷清的前衙相比,这里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一个一脸扎髯、面色黝黑的粗壮汉子稳如泰山的坐着。他举着酒杯,动作略显僵硬,只要自己喝完就非要往他人的杯中一阵猛注。他想要吃一口菜,可手里的碗筷似乎不听使唤,嘴里不停埋怨着筷子不中用。

    这人便是坪寨驿丞。

    “大人,外面有个自称李文忠的找您。”那军官唯唯诺诺的向驿丞附耳说道。

    驿丞好像并没听清他的话,慢吞吞地用袖子擦了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看着熏熏半醉的驿丞,军官悄悄的将手里的金牌塞给了他。那驿丞半睁着眼,摸了一下便懒洋洋地说:“哪弄来的好玩意!”军官低声道:“那个叫李文忠给的。”

    这次,驿丞听得真真的,他顿时酒醒大半,猛地站了起来。当看到“宣力武臣”四字,脸色瞬间煞白,吓得不能言语……

    驿丞回归神来:“快!快!随我来!”此时有个半醉的驿卒还叫着:“大人,我再敬你一杯!”

    “还喝个屁呀!再喝脑袋都要搬家了。”驿丞摔着袖子又气又恼,一路小跑。

    这时,一桌的人都吓得站了起来,呆若木鸡的望着。

    不一会儿,驿丞领着一群下属便见着李文忠。他当即连滚带爬的跪拜在李文忠面前:“不知千岁驾临,请赎罪!”说完双手捧上免死铁券如捣蒜般连连磕头。

    李文忠伸手接过,并未怪罪,瞧着他觉得眼熟,便问:“你是曹良臣帐下那个佥事谢二?”

    那驿丞连连点头,又是一阵三叩九拜。

    他所说的曹良臣也是开国功臣,初封宣宁候,洪武五年随李文忠北伐,在阿鲁浑河遭遇敌军埋伏,为了掩护李文忠血战至死,后朱元璋追封其为安国公。

    李文忠对曹良臣心存感激,得见谢二念及故人,心下不免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