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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布局

    手捻黄花无意绪,等闲行尽回廊。卷帘芳桂散余香。枯荷难睡鸭,疏雨暗池塘。

    忆得旧时携手处,如今水远山长。罗巾浥泪别残妆。旧欢新梦里,闲处却思量。

    陆良城是大明南方的边陲重镇,再往南便是文山,为旧蛮部势力,而西面的疆域尚由前元掌控。此城单独设立兵力雄厚卫所,即陆良卫。

    陆良卫承担边防守备,不容有失,所以不归地方统备,直隶于大都督府节制。

    那车夫叫道:“官人,前方即为陆良了,是否不作歇息,直接进城?”李文忠探出脑袋,一座高耸的城楼映入眼帘,他说道:“小哥,听您的。”那车夫道:“得嘞!”

    到达城门,突然涌过一队士兵,将牛车团团围住。李文忠跳下车来,发觉这些士兵似乎早有准备,就待自己入瓮。

    这是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李文忠不禁扪心自问。

    一个背身的军官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来陆良作甚?”

    李文忠发觉这军官大致为中原口音,但又掺杂了不娴熟的方言,像是有意为之,于是,他笑道:“军爷,在下来此地探亲。”那军官脱口而道:“你在这有个屁……”他话未道完突然改口:“探什么亲?”

    李文忠仔细望着军官的身形,尤为眼熟,他没有回复,皱着眉……

    那军官道:“近日传闻有个采花贼在附近出没,据说此人专挑漂亮姑娘下手。”李文忠摊开双手道:“您瞧我像是个为非作歹之人?”

    那军官哼了一声,冷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据目击者称,那淫贼生得面如冠玉与阁下倒有几分相似。”他说着便让士兵去搜车,发现了伊娜与寨柳。

    “好你个衣冠禽兽,这两姑娘你可否解释一下?”军官转头厉声喝道。

    他面上蒙着黑巾,只露双目,分辨不得样貌。“放屁,你才是禽兽!看不出我们是夫妻吗?”伊娜怒声道。

    “你说是他媳妇便是了?快快来人,拖这小美人……”军官突然咳嗽一声强行中断话语,他又道:“把这女的拖出来打,居然骂我,给我狠狠地打。”

    “你…敢!”伊娜略显惶恐,紧紧依在寨柳身旁。

    “我看谁敢动我妹子!”那莫罗怒道并顺势拦在伊娜的车前。那军官一愣,不理睬莫罗,调准话头直指李文忠道:“那就先把这个偷奸耍滑的淫贼给我拿下,重打八十大板。”

    而李文忠背着手,神情不怒自威,从容自若地让士兵们不敢上前,他们站于原地,不知进退,相互注视。

    李文忠好生奇怪,这家伙为何不为难寨柳与莫罗,甚至没有恶言相向,却单单针对自己与依娜?

    不对!常人初见依娜与寨柳区分不得她俩身份,但这军官似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依娜。李文忠突然想起他刚才似曾说过“美人”二字,这口气颇为耳熟。

    “原来是你这小子。”李文忠心中已猜出是谁,他眼珠转动,心生一计,朝寨柳说道:“柳儿,咱带来的花蜜酒还有几壶呀?”李文忠话间不停朝寨柳使着眼色。

    寨柳与他心意相通,张口道来:“不多了,只剩半壶了?”

    “什么,我的酒!”那军官一个箭步扑上车来,吓得依娜与寨柳连忙爬出车外。

    军官在车内搜寻一番,只见一本《诗集》,破口大骂:“这个该死的李保儿,又耍我,我跟你没完。”他刚骂完,怕露出破绽,立即收声,坐于车内盘算如何应对李文忠。

    李文忠嘴角含笑道:“好你个沐老五,还装!”依娜问道:“将军,沐老五是谁?”李文忠略带神秘地说:“那个天下第一。”“什么天下第一?”依娜愕然。

    原本不敢确定,当听到“天下第一”,寨柳顿时明白过来,她忍不住捂嘴窃笑,附在依娜耳边小声说道:“沐英!”

    “是这个家伙,真讨厌!”依娜悻悻而语。

    那军官下得车来,朝士兵们叫道:“此淫贼过于狡诈,待我将其拿……”李文忠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拿捏上了?信不信我揍你?”

    军官耸耸肩,不屑一顾道:“你斗得过我?”依娜趁其不备一把扯下他面上的黑巾,那沐英即捂住脸却已然来不及。

    “还真是你这个混蛋。”依娜高声道。

    莫罗见得,哈哈大笑道:“兄弟,你还真会玩,哥哥真没认出是你。”那沐英十分得意,他说道:“那是,叫你们认出来那咱还混个啥。”

    李文忠沉着脸道:“你私自出来胡闹,那边事务谁主持?”沐英连连摆手:“这怪不得我,父皇一纸调令,我岂敢违背?”

    自李文忠离开当日晚上,圣旨下达,差遣沐英前往陆良总领军务。沐英得令后连夜快马直奔南而去,于次日到达。

    沐英到任后特意在北门守着,因为这儿是自北进城的必经之路。

    终是等来了李文忠,才有了作弄他的一幕。

    李文忠心中不安,他眉头微拧,一言不发。沐英知他担心大营生乱,道出一句令他稍显宽心的话:“你一天到晚操心甚,有人管事,陪你的大小美人尽情玩乐便是。”

    “谁!”李文忠问道。沐英有许不耐烦:“你问那么多作甚?回去你就知晓了。”

    李文忠没再续问下去,他赏了车夫二十两的银票以作车费。两车夫连连道谢,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双目放着青光。

    与二位车夫告别,李文忠嘱咐他俩将银票收好便转身进城,思来想去放不下心来,又让他们折返回来。

    时至下晌,为了安全起见,决定让他们留宿陆良一晚,待明日返程。

    果然的寨子离陆良城尚有数十里,在终南山一带。路途并不远,李文忠本想继续赶路,趁天黑前抵达。可莫罗兄妹却不愿再走。那莫罗道:“兄弟,个把时辰的路程,不急于这一时,明日再走。”

    依娜接着莫罗的话:“是呀,正好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带你去城里逛逛,说不定会有耍猴看呢!”她一脸的兴致溢于言表。

    李文忠微微一笑,点头同意。

    登上城楼,李文忠向远处眺望,朦胧的群山,笼罩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缥缈的云烟里,忽隐忽现。

    那连绵的山脉,交错的山道,到处飘扬明军的战旗,十分壮观。李文忠终于明白果然不出兵救援莫罗的缘由。

    从陆良往北的几处出口均有明军重兵扼守,显然旨在防范于他。

    李文忠叫过莫罗将此情况如数说于他听,那莫罗连连摇头,一脸歉意道:“看来是我错怪了他。”

    那沐英匆匆而来,他抓头挠腮,坐立难安。李文忠不禁一怔:“发生何事?”沐英神情凝重,苦言道:“以往我都是以副将身份随你出征,不知父皇何意,竟让我独担大梁,主持一方军务,心中有些恐慌。”李文忠冷语道:“你也有怕的时候?适才城门口你不挺威风吗?”

    直视着李文忠,沐英心中有了底,他憨厚一笑道:“我的好哥哥,你不会不管的,快予我说说怎样布局。”

    “你小子,现在知道哥哥好了?”李文忠笑道。

    军务大事李文忠自然不敢懈怠,他随即去了西城口沐英的中帐。

    沐英拿出一页地图,交于李文忠。他仔细研看,发现明军自沾益、交水、南宁以及陆良紧密相连,呈弯弓状,对昆明已有三面合围之势。

    “父皇给了你多少兵马?”李文忠问道。沐英伸出手掌道:“五万,先头已一万开至,剩下四万正从贵州赶来。”李文忠喔了一声:“粮饷筹备如何?”沐英答道:“辎重营与陆良知县正积极策划。”

    李文忠点点头,指着地图说道:“主攻方向不在于你,乃是付友德的沾益,你只须配合于他,从南面压迫昆明即可。”

    “就这么轻易?”沐英愕然道。李文忠道:“你以为呢?”沐英道:“你可不能敷衍我,这是行军打仗的大事。”李文忠哈哈一笑道:“四路大军,三四十万精兵,纵然那昆明城固若金汤,也顶不住如此阵势。不过……”“不过什么?”沐英追问。

    李文忠道:“我料想此战那元梁王无力抵抗我大明兵威,会举城投降。若是如此,到时要约束部将,对百姓务必做到秋毫无犯。”

    他所提及的元梁王便是昆明守将巴匝刺瓦尔密,前元的皇室宗亲。

    沐英一脸严肃道:“要是我的兵骚扰百姓,有一个斩一个,有两个斩一双,决不轻饶。”李文忠望着沐英却甚不放心,毕竟他初次以主将统兵,斟酌再三后道:“千万不可轻敌冒进,时刻注意其他三路大军的动向,他们进,你则进,如他们驻军不前,你必然不可轻举妄动。”他说着又指向地图上陆良的上方位置又道:“南面的土蛮部族不得不防,你可调指挥使耿绰沿线加强守备,以免被钻了空子,陆良丢不得。”

    沐英接连允诺着。

    李文忠来回踱步,心中盘算着地图上各大势力的分布情况,他陡然止足,眉头微拧,似乎想到一股被忽略的力量——苗部,即是果然的苗部!

    这支苗部实力如何?不得而知!但想到陆良卫重兵堵截各大要道,李文忠猜想,实力绝不容小觑。

    大战在即,若是有人在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文忠尚未见过这位苗族当家,对其了解不多,无法进行预判,他低声说道:“果然是个麻烦,就怕他浑水摸鱼,那样便很不妙。”沐英叫道:“老子这就带兵给他灭了,永绝后患。”他说罢眼中闪出寒意。

    李文忠朝账外瞧了一眼,那莫罗三兄妹正在闲聊,他随即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你小子缺心眼,果然是朝廷亲封的土司王,只要没有他作乱的证据,动了他就是与朝廷为敌,视为谋反罪论,你担得起?”

    “那你说咋办?”沐英如是轻声说道。李文忠叹了口气:“那有我去周旋,你就不必管了。”沐英皱着眉道:“你这一说,我倒不敢让你去了。万一那家伙反水,岂不羊入虎口,正中下怀。”

    李文忠望着门外道:“有他们在,能保我周全。”沐英高声道:“不行,你不得冒险!”

    “这事听我安排,正好探一下虚实。”李文忠坚定的语气令沐英作出让步。

    沐英道:“那你带上我的卫队。”李文忠苦笑不得,道:“我带着兵去,那果然定会生出异心,又不是去示威,要兵作甚?你尽管安心,即便有变他也舍不得杀我,留着我的命更划算。”

    沐英叹了口气,他拗不过李文忠,只好随着他的心意。

    二人在账内商议了半晌,迟迟未见终了迹象。眼看日近西山,那伊娜还在等着与李文忠市集游乐,她耐性荡然无存,急得直跺脚,便欲往中帐里冲,为莫罗所阻止。

    莫罗道:“他俩在谈正事,不要打搅。”“是呀,再等等。”寨柳附上一言。伊娜一脸不悦道:“每次遇上这个家伙准没好事。”言下之意是沐英搅了她的兴致。

    “背后论人嘴巴生疮。”话音落,沐英走出帐外。伊娜却是不依不饶,她哼了一声回道:“就说你了,咋样?”沐英满不在乎道:“我不与你计较,让你生闷气。”他知道这话道完依娜一定会动怒,他说完哈哈大笑往回跑。

    伊娜果然暴跳如雷,扬起袖子追打过去。她发脾气的样子并不凶狠,只是有些冷艳。沐英边跑边笑,见李文忠而来,一头扎进他的身后躲着。

    “你俩又闹什么?”李文忠一怔道。“你让开,我要好好收拾这小子。”伊娜指着他身后的沐英怒道。沐英道:“哥,不怪我,这小美人实是太坏。”

    李文忠冷着脸朝身后道:“你少说两句!”他边说边偷眼看着寨柳,她以眨眼回应以示领会,便立即上前劝解依娜。

    少倾,依娜怒气渐消。她就是这样,易发火,但去得也快。

    黄昏,夕阳西下,陆良城沐浴在余晖的红霞里,晚风习习透着丝丝凉意,使人心旷神怡。

    李文忠跟在寨柳依娜身后,在城内走着。一路上不时有人与依娜打着招呼,她兴高采烈地一一回应,显然在这儿,她熟悉得很。

    在南城附近转了一圈,依娜失望地说:“来迟了,散场了,耍猴人走了。”

    李文忠道:“那就改天来观赏。”依娜颔首继续往前……

    “将军,快看,那是我家铺子。”依娜指着一家挂着店招“苗人醉”的酒馆。

    李文忠不由得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依娜笑着道:“这是我哥的买卖。”李文忠大体瞧了一眼这座楼阁,此楼为二层建筑,屋顶是朱红色的琉璃瓦,甚是富丽堂皇。

    “你哥好手段,生意做得挺大!”李文忠道。“这算啥,东城那一条街几乎都我家的。”依娜得意地说道。

    这一说,李文忠半信半疑。她平日里举止不着边际,他有此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正当李文忠立于原地陷入思虑,依娜至酒楼门前吆喝,从里面迈出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他一身汉人装扮,长须垂胸,头戴一顶儒冠,一脸的文气。这人见了依娜,不禁面上一滞,定睛一看,大喜:“小祖宗,你总算回来了,可急煞了大当家。”话音落,那汉子一面将依娜往门内引“快快进来”一面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依娜不急入门,而是将李文忠引荐给这个汉子,依娜道:“这是咱们家人。”男子不禁一愣,回神后朝李文忠作揖道:“久仰!”李文忠回以拱手。

    汉子抚着须,仔细打量着李文忠,感叹:“果然玉树临风,配得上咱家小姐。”李文忠笑道:“过奖!”

    他们问候时,寨柳低着头,文静地跟在李文忠身后,不动声色地站立。依娜自然不会遗漏她,向男子介绍道:“这是阿姐。”

    汉子皱眉:“这是寨柳?”依娜一把扯下寨柳面上的蒙巾“在这还带着这玩意作甚?早就该取下了。”

    “传言不假,你姐妹俩形同一人。”汉子大惊失色。

    随后,他朝里堂叫道:“小二,麻溜点,将最好的酒拿出来,东家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