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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聆秘

    酒馆内,稀稀拉拉坐着几桌酒客,李文忠注意到,这些人衣着华丽,多为绫罗绸缎。

    那男子将三人带至楼上的一间包厢,里面的陈设非常奢华,所用桌椅均由红木打造,那墙上悬着各式名家的字画,窗花雕琢工艺非常精湛,显得厚重典雅。

    李文忠惊叹,这样的规格即便放眼京城也是别具一格,想来招待的客人非富即贵。

    凝视依娜,李文忠说道:“小妹,隐藏挺深呀,原来是个土财主。”

    寨柳附上一言:“连我都没想到二哥现在生意做这般大。”

    依娜得意笑道:“是不是很意外?”

    寨柳与李文忠连连点头。

    从依娜口中得知,迎接他们的男子名叫阮元春,是朝廷派往苗寨的教谕。

    阮元春颇有才华,还是个举人。在他的建议下果然开始经商,积累了大量财富。

    苗人以前贫穷,靠天吃饭,日子过得清苦。自从阮元春来了之后,便与果然合计做起了买卖,将赚来的钱用于改善部族的生活。

    在阮元春的操持下,果然的生意日益做大,不到三年光景,陆良城内三成的店铺均为苗家字号。

    苗人府库充盈,阮元春在苗部的威望极高。

    李文忠插上一语:“他终究是个教书先生,怎可放下职责弄这些旁门左道?”依娜听得脸色转而阴郁,她拉着脸说道:“什么叫旁门左道,饭都吃不饱,还认个屁的字。”

    依娜又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怎能知世俗小民之疾苦。”她情绪有些激昂。

    这一言像一把尖刀,深深刺痛李文忠的心口,他没有言语,眼眶似乎闪着荧光。

    曾几何时,母亲薨逝,他一路逃避战乱,尝尽人间冷暖,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百姓疾苦。他深有体会,在山穷水尽之时,诗词文赋确实不值一文,它换不来一口救命的口粮。

    她的话不尽然是错的!但荒废学业固然也不妥。此时苗寨富余,更应让苗人们得到良好的教化。

    想到此,他叹了口气,情绪低落。

    见李文忠一脸黯然,依娜抚着他的后背,又说出一席让他宽慰的话。

    阮元春在苗寨有个得意门生,名叫荣生,他学问颇深,现顶替阮元春办学。依娜还特地陈述了这荣生的样貌,甚是俊秀了得,她说得津津乐道,饶有兴趣。

    李文忠听得,似乎有些心中犯酸,他冷着脸:“那你为何不去找他,偏要来缠着我?”依娜有感李文忠起了醋意,笑颜逐开,在其耳边轻声道:“那种书呆子谁稀罕,我喜欢‘丘八’。”她说着掩唇大笑。

    “好呀,你变着法骂我。”李文忠道。接着,寨柳亦是眉开眼笑。

    这时,店小二,几个苗族小伙接连送来饭菜。阮元春亲自捧来一坛酒,他打开封盖,隔着老远便闻着浓烈的香气。这味道颇为熟悉,李文忠忙问:“先生,这是什么酒?”

    阮元春笑着说:“苗疆特色,花蜜酒!”李文忠先是面上一顿,而后伸出杯子“快,我尝尝。”

    阮元春为他缓缓斟满。

    李文忠吮了一口,闭着眼细细回味。他发觉,酿造技艺丝毫不比寨柳逊色,且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不禁张目发问:“这酒出自哪个高人之手?”

    阮元春笑着刚欲开口,依娜抢过话头:“木子璃妹妹!”

    依娜说完,那阮元春点头附承。李文忠轻轻晃着杯中之酒,脸上呈显迷醉状,他嗟叹:“她应是个心灵手巧之人。”阮元春接着他的话说道:“姑爷所言甚是,这姑娘不但精明能干,且天姿国……”他话未道尽。

    见李文忠听得入神,依娜高声打断:“你与他说这么多作甚。”她说着又冲着李文忠怒斥:“吃你的酒,提到漂亮姑娘你就来劲。”

    听她的训责,李文忠反而哈哈一笑,心中欢悦,因为她发脾气的样子非但不令人讨厌,却是别有一番风韵。

    “你还笑,你若不安分,我定取你性命。”她哼了一声,面露凶相抓起一只瓷碗狠狠地摔在地上,随着一声巨响碎片四溅。

    “怎么?谋杀亲夫?”李文忠笑着说。

    “哎呦,祖宗,您别闹了,惊着邻间贵客,可讨不得好。”阮元春作了一个收声手势。

    话音落,从隔壁传来一个声音:“谁家的泼妇,吵死了,吃个酒都不得安生。”这声音为中原官话,随之骂骂咧咧,越来越近,转眼间已至门口。

    阮元春立即迎了上去,赔着笑脸,不停鞠躬致歉:“大人,实在对不住,搅了您的雅兴。”

    偷眼看了那人,一身显眼的飞鱼服,李文忠顿时明白,这是锦衣卫!从官袍上看还是个正五品的千户。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头,眉头紧拧,思索起来。

    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陛下,他们在陆良城出现意欲何为?难道是因战事?

    “我的亲娘,这两小娘子生得这等好看。”这名锦衣卫朝门内瞧了一眼,大惊失色。

    “老六,你他娘磨叽什么,赶快来吃酒。”这时,又至一名锦衣卫。这人四十岁左右,一脸煞气。

    是毛骧,锦衣卫指挥使。李文忠怕被认出,慌忙将一只筷子扔于地上,自己则钻进桌肚……

    连锦衣卫最高统领都出动了,看来事态并不是那么简单。

    这个名叫老六的锦衣卫指着依娜寨柳道:“都司大人,您瞧!”那毛骧亦是吃了一惊:“天下竟有这等尤物?”老六渐而发出阴笑:“要不叫这两位小姐陪咱喝两杯?”毛骧没有回复,面露黠笑。

    在毛骧的默许下,老六起了歹意,开始向姐妹俩迫近,依娜见得,用颤颤巍巍的语气:“你要干嘛?”

    李文忠火冒三丈,拳头紧握,整势待出,正当一触即发之时,阮元春拦在老六身前道:“大人,您不要胡来,我家二位小姐可是大有来头。”

    于是李文忠便按捺不动,静观其变。

    那老六张目道:“你且说来听听,如何个靠山。”阮元春道:“这乃我苗族大土司果然的二位胞妹,求大人行个方便,不要为难!”

    一旁站着尚在狞笑的毛骧听得,不禁一怔,急唤老六停手。那老六不愿罢手,在毛骧的咆哮下,才悻悻作罢。

    这毛骧是个有见识的人,他明白这些朝廷恩封的土司虽官位不算高,但全都是地方上举足轻重的厉害角色,开罪不起。

    毛骧道:“老六,回去吃酒!”他说罢朝依娜寨柳行一揖转身而去,那老六紧随其后离去……

    二人走后,李文忠起身默叨:“狗奴才,等我回京叫你们好看。”

    因心中念事,这一餐酒,李文忠并不畅快。

    晚上,李文忠欲回军营过夜,为依娜所阻止。依娜道:“帐篷有啥好住的。”李文忠点点头道:“那找家旅店,开两间上房。”依娜神秘一笑:“这个我自有安排”

    李文忠愕然。

    依娜便让阮元春去张罗住宿。那阮元春叫过一名店小二,朝其一番嘱咐,具体说了什么李文忠没听清,只见那小二一溜烟没了影。

    牵着姐妹俩的手,李文忠走在陆良夜市。

    这里充斥着烟火的气息、食物的香和人潮涌动的乐趣。林林总总的小摊、各色各样的话语。

    在偏僻的南国,这样的景象并不多见。而眼下,这种祥和与城外剑拔弩张的军营形成巨大反差。

    前方不远处,簇拥着一群青年男女,从衣着辨别,多为少数民族之人。

    走上前去,这是一个卖孔明灯的摊位。那摊主忙得不可开交,生意火爆。李文忠瞧见,但凡买了孔明灯的男女都会在摊贩预置的一方桌台上提笔写上自己与爱人的名字。

    随着一只只火焰冲上天去,繁繁点点,随风飘荡,忽高忽低,一闪一闪在夜空中格外耀眼,人们驻足仰望,不乏有双手合十祈祷者,以寄托暖暖的爱意。

    这是对爱情的祝福!

    李文忠心动了,他挑了一只最大的孔明灯,付了钱,便来至桌台前,将笔交于寨柳,她写上了三人的名字。

    找到一处远离市集的空地,李文忠点燃孔明灯,缓缓升空。

    望着自己亲手放飞的孔明灯,他满意地盯了良久,直到光芒完全消失在夜空中……

    依娜领着李文忠来至东城,在一家店招为“苗人福”的客栈前立步。

    眼前一座富丽堂皇的庞大院落,灯火通明。

    “这也是你家的?”李文忠惊讶问道,依娜点头应诺。

    “小姐!房已为您备好,快请入内。”一个掌柜前来相迎。

    院中甬路相衔,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

    掌柜引着他们进入客房,这是最好的天字号房。房中陈设奢华,各式居品一应俱全。

    依娜与寨柳同寝,李文忠则在邻间落住。

    奔波了一天,姐妹俩不久便相继入睡。

    李文忠躺在铺上,翻看那本令他困惑的《诗集》。李文忠发觉,这上面的字迹均由手写完成,应是窦贞本人亲笔。而除了这些,再无可供参照的线索。

    一桩又一桩的悬疑之事使李文忠全无睡意,他起身走出门外,在过道内踱步。

    时至半夜,他看见过道尽头一间客房亮着灯,他悄悄走近。里面传出令他熟悉的声音,是毛骧!他们也入住这间客栈。

    锦衣卫本就是特务机构,心思缜密,因担心被察觉,李文忠轻轻蹲下身来,竖耳聆听。

    房内。毛骧与七八名千户、校尉正在议事,他们围案而坐。毛骧道:“皇上派我等前来暗查,此事千万不能声张,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他说着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

    老六道:“大人,民间传言真的可信?当真有这宝藏?”毛骧道:“传言自然不足为信,可刘伯温那老道也测出这宝藏真实存在。”老六道:“那刘老头的话也不见得要多靠谱。”

    毛骧笑道:“你小子孤陋寡闻,世人有句俗语叫‘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这老家伙能掐会算,比诸葛孔明还厉害。你看朝中,徐达大帅、汤和大帅、李文忠大都督哪个不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皇上对他也是言听计从。”老六皱着眉:“世上哪有这等神人?以讹传讹而已,我见那刘老头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整日唯唯诺诺,恭顺得像个孙子。”他说着朝余者又道:“弟兄们,尔等说是不是?他要是真厉害怎会才得了个伯爵?”众锦衣卫应和老六的话纷纷道:“是呀,都是外人吹出来的罢了。”

    毛骧摇着头,继而正色道:“说你们井底之蛙一点没错,高人都是不露相的。当年我有幸跟随皇上东征西讨,亲眼目睹那刘老头的神奇,是我大明最倚重的军师,实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毛骧接着续道:“至于他只封了个伯,这便也是他的高明之处。皇上把原本是要赐他公爵的,这老家伙连夜入宫请辞。”

    一个锦衣卫道:“哪有放着高位不要,偏偏取个小爵?”毛骧小声道:“这老头的厉害就在于此,功高震主懂否?他摸准了皇上的脉门。”

    毛骧指着地图再道:“我等此次临行前,刘老头推了一卦,说宝藏就在这陆良境内。”

    老六骂道:“这陆良城这么大,到哪里去找?这个死老头真他娘害人。”毛骧道:“再大也得找,皇上将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放出来了,你想想他有多看重这件事?”

    老六叹了一声:“我等命苦呀,落了个苦差事。”毛骧道:“你小子肤浅,此事办得好,龙颜大悦,赏你我一个爵位便可光宗耀祖。”

    老六道:“爵位我倒不看重,能将今日那两个苗族女子赏我当妻,我即死而无憾了。”

    门外的李文忠听得此话,肝火中烧,他强行压下愤怒,心想:“你也配,老子的女人你也敢打主意,你活得不耐烦了。”他目中透着冷光。

    毛骧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还想那两女的,办好差事,我奏求皇上,赐你几个美女。”

    老六黯然道:“那些庸脂俗粉也配叫美人?跟她们比,简直就是乌鸦凤凰之别。”

    提及美女,众锦衣卫一阵骚动,有人戏谑地道:“六哥,什么样的姑娘能迷得你这般五迷三道?有那京城美仙院的姑娘美吗?”

    “滚!”老六面色生硬,咬牙攥拳道:“老子非要把她们弄到手。”

    毛骧怒视一眼老六:“你小子胆大,老子佩服。你且趁早打消此念头,那果然不好惹,一个莫罗已经让朝廷愁得焦头烂额,不要节外生事。”老六沮丧地点头应诺。

    毛骧收了地图,朝众锦衣卫道:“都各自回房歇息,明日去苗寨探探。”

    “得令!”众锦衣卫抱拳。

    李文忠闻声,赶紧遁去。

    回到房内,李文忠仔细思量刚才所听的一切,看来皇帝对宝藏势在必得。

    也好,索性让这帮锦衣卫去折腾。这些人臭名昭著,如果没点正事干指不定又要滋出什么祸端。自己也能落得个清净,不用绞尽脑汁去寻找答案。

    想到此,他将诗集扔作一旁,爬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