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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路迢迢

    众人席地盘膝,李文忠与寨柳刻意离着人群,相视而坐。

    他脱下她的鞋履,握住那磨得赤红的玉莲,轻轻的揉搓,略显心疼地小声道:“你该留在家中,山路崎岖,看看你的脚,叫我不舍。”寨柳轻轻擦拭李文忠额头的汗珠,笑着道:“没事,不痛的。”

    能和他在一起,她便是欢愉的。

    而李文忠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呢?

    “你们俩偷摸说什么情话呢?”莫罗凑过身来,打趣着说道。寨柳略显神秘地说道:“你问这个作甚?不告诉你。”莫罗听得,作了一个鬼脸。

    “听,这是什么声音?”李文忠陡然起身,竖耳聆听,一片肃杀之相。

    随着那阵阵“呼呼”的风声令人不寒而栗。

    “不好,赶紧趴下。”莫罗叫道。

    只见,一群巨型飞禽迎面扑来。李文忠瞠目,这鸟全身金黄,身形如同成人大小,喙若弯钩,爪似镰刀一般锋利。说时迟那时快,李文忠当机立断,将寨柳护在身下……

    锦衣卫们可遭了殃,他们尚未反应开来,被巨鸟抓得遍身血痕,惨叫连天。他们连滚带爬,狼狈逃窜。

    到处掺杂着刺耳的啼鸣与呼救声。

    李文忠惊魂未定,抬头看了一眼,那巨鸟依旧在头顶盘旋。

    “别动,还没走。”李文忠道。“妈的,老子今天真是走运,这玩意居然被我瞧见了。”莫罗说了一句似解非解的话。寨柳观察了一眼上空:“快趴好,它们又要来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哀嚎。

    正当此时,天相异变,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散落在半空中的石子纷纷砸向巨鸟,只闻声声悲鸣,一只只金黄色的巨大身影呼啸远去。

    李文忠余光瞥见,对面的山头隐约有个黑衣人。当他定睛细看时,那人已不知去向。

    是他!传言未必是假。

    李文忠心情激荡。

    人都跑光了,只剩李文忠与莫罗兄妹。

    李文忠起身后,连忙察看寨柳的状况,见她毫发无损,长吁口气。“夫君,你的脸受伤了。”寨柳急忙取出手绢,抹去他面颊上的一道血啧。

    他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在危险的时刻想着的是自己,寨柳心情复杂,感触之余不禁落泪。

    “怎么哭了?”李文忠问道。寨柳没有回话,低着头。

    李文忠知她的心思,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好了,我不是没事吗?别担心了。”

    望着他们俩卿卿我我,莫罗一脸窘态:“我也受伤了。”寨柳道:“你哪伤了?”

    刚才情势紧急时,莫罗没曾多想,捂头撅腚,犹如一只雪地里慌不择路,一头扎进雪堆里的野鸡。他指了指自己的臀部,衣衫有所破损。

    寨柳破涕为笑:“谁让你顾头不顾屁股的。”莫罗得意道:“我还要娶刘贵妃呢,破了相如何好得,你看我的傻兄弟,花了脸。”

    这一言让李文忠啼笑皆非,不停摇首。

    莫罗四下巡视,见锦衣卫尽数兔脱,开口道:“兄弟,看看你的人,全他娘溜了,真指望不上他们。”李文忠叹道:“怕死是人之本性,由着他们去了。”他说着朝莫罗拱手正色道:“谢哥哥与我同进退,终此一生,我李保儿定不……”他话未道完,被莫罗打断:“兄弟哪里话,你我不谈这些。”

    “噢,对了,那是些什么东西?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飞兽。”李文忠心有余悸道。莫罗欲开口讲解,却不敢确定所见为何物,他又惊又喜,只说了一句:“这应该是‘九鬼金凰’”。

    怕自己说不透彻,莫罗瞧了一眼寨柳:“问你的女人,这个她比我在行。”

    寨柳略假思绪,朗声道来。

    上古时期,传说苗族的先祖蚩尤有两大神兽,一为“食铁兽”,一为“九鬼金凰”。“食铁兽”为蚩尤的坐骑,“九鬼金凰”则是战前放出去窥探敌情的眼线。

    “食铁兽”至今仍遍布在四川一带,而“九鬼金凰”则在主人战死后失了音讯,从此再未出现,有说法是自杀殉主。

    “九鬼金凰”生性凶残,格外嗜血,且喜食人肉,传闻它有九条命,存活力极强。

    “奇怪,它们早就绝迹了,怎么会在这出现?”寨柳默念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寨柳眉头微拧,不解道:“我在书上看过,'九鬼金凰’不达目的绝不回头,怎么?难道记载有误?”李文忠面色暗沉:“我看见了那个人?是他出手相救。”

    莫罗瞪着眼:“你是说有人赶走了那些鸟儿?”李文忠点头称是。

    “妈呀,那这人得有多厉害,这‘九鬼金凰’可是不好惹的凶兽。”莫罗失色而道。

    莫罗又道:“兄弟,前方不定更加凶险,犯不着再去玩命,要不就此打道回府吧!李文忠诧异笑言:“你难道不想见见这个人?”

    这一言恰到好处,莫罗似乎无法拒绝,因为他也对“这个人”生了心奇。沉默一会,莫罗道:“他娘的,怕个球,即便跟你一起死,老子乐意!”李文忠摆首道:“哥哥,此人并无恶意,我们所过险阻净是人为布局,若他要加害,定不会放我们来这,更不会出手相救。”

    莫罗听得,连连点头:“兄弟说的是。”

    话毕,莫罗于前面开路,顺着山体继续攀行。

    当他们来至刚才黑衣人所处的山头,下意识的在前后查看,发现了一些模糊的脚印。

    李文忠大喜:“看到没,我就说有人来过。”寨柳目光移向一路坍塌的杂草道:“快,这人应该走不远,赶紧跟上。”

    莫罗与李文忠“嗯”了一声便觅着足迹尾而其路。

    走得浑身大汗,至一桃林处,失了方向。

    株株桃树,压弯了腰,实在是支撑不起!再瞧那一个个桃子鼓囊囊、水灵灵的,青里泛白,清香四溢,

    莫罗敞开上杉,气喘吁吁,摘下一个桃,咬了一口,从嘴里甜到心底,道不出有多喜悦,更说不出有多惬心。

    李文忠与寨柳仍在四下努力搜寻黑衣人的踪迹,莫罗则一屁股坐在地上纳凉。

    “你俩真是迂腐,都看见庙了,还找他个球,赶紧歇歇。”莫罗指着不远处的佛塔说道。言罢,他起身摘了一个桃朝李文忠扔去:“兄弟,味不错,尝尝。”李文忠伸手接过,用胸前衣衫轻轻蹭去果毛,置于寨柳的唇边。

    她啮了一口:“好甜!”又将桃推于李文忠的嘴边:“您也吃。”

    李文忠照着她的齿痕“贪婪”地啃食。

    见他们柔情蜜意,莫罗顿时发作起来:“行了行了,这还有人呢!”他说完转过头,小声嘟念:“奶奶的,老子自讨没趣,没事给你们桃吃作甚。”

    而寨柳与李文忠在一旁掩口窃笑……

    莫罗倚在一颗桃树上,一连吃下七八只桃,抚着肚皮,尽显快意。

    少倾,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袭来。尚未待人反应开来,数十个樵夫状的男子已将李文忠三人团团围住。

    莫罗惊得起了身。

    相互间来回审视,形势一度紧绷,充斥敌意。

    这荒郊野岭人迹罕至,怎会有如此阵仗齐整的“樵夫”?李文忠一面思索,一面打量着这伙人。

    他们虽未携带兵器,两手空空,但均是掌心老茧横生,虎口粗糙,手臂、周身裸露处呈现大小不一的伤疤。

    凭直觉,这绝非一群善类,应是常年舞刀弄枪之人。

    “不问自取即为偷。”一个年长的樵夫面露凶色道。

    这是中原口音!

    李文忠生疑之余拱手作揖,一脸歉意:“是在下冒失了,我愿照价赔偿。”他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那樵夫正眼不瞧,不屑一顾道:“我兄弟几人足不出户,要钱有何用?”

    被人呛了话头,下不来台,李文忠却泰然自若,笑脸相对。

    但莫罗不情愿了,他压抑不住心中怒火,森然道:“不就吃你几个果子,咱赔钱还不行,你还想怎样?”他越想越气,继而搂起袖子一只手攥成拳状。

    樵夫们倒也不甘示弱,拉开了打斗的架势。

    场面一度失控,李文忠急忙拉住莫罗,右手握拳抵在胸口向樵夫们赔礼:“我们无心冒犯,恳请诸位高抬贵手,不予计较。”

    莫罗余怒未消,他朝李文忠道:“怕甚,待我好生教训他们一番。”李文忠拦其说道:“哥哥,是我们理亏,与人认错并不失了威风,大丈夫错了便是错了,不必争一时风头。”

    寨柳立即附应李文忠的话,她连连颔首,自然使得莫罗不悦。

    那年长樵夫听李文忠一言,恰是舒服,面色缓和得多,收了敌意,朝身后樵夫们挥手示意罢手。

    年长樵夫抱拳说道:“这位兄弟说话中听,区区几个桃而已,不妨事。”他不忘冷言冷语挖苦莫罗:“不像某些粗鄙之人,作了错事不知自省认错还欲伤害事主,此等恶劣行径着实令人不齿。”

    面对如此嘲讽,莫罗大为光火,气得口歪鼻斜,额头青筋凸起,挥拳欲打,被李文忠一把抱住身子,动弹不得。莫罗挣扎着叫道:“兄弟,松手,我要给这老小子牙打掉。”

    “哥哥,冷静些,千万不要冲动。”李文忠吃力地说着,他怕节外生枝,丝毫不敢大意,倾尽全身劲道摁住莫罗的同时不停朝寨柳使着眼色,意为让她进行劝解。

    寨柳不再深沉,冲莫罗厉声喝道:“行了,你还没完了,就你能耐。”

    她以莫罗平日里的口气训斥着。说来奇怪,莫罗一反常态,好似犯错的孩童一般低头不语。李文忠渐而松开双手,莫罗则傻愣着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此时,那年长樵夫突然大笑,打破了沉寂。

    笑声落,他说道:“师父说今日有贵客上门,想必就是你们。”李文忠不禁面上一顿,心想:“原来他们是这寺中之人。”那樵夫续道:“请回吧,前面过不得。”

    李文忠皱着眉:“如何过不得?请阁下明示。”那樵夫摇着头:“实不相瞒,山中其他道路都被师父封了,只剩一条铁索相通,铁索下便是悬崖,那儿荆棘灌丛,掉下去不摔死也会被戳得肠穿肚烂。”李文忠直视樵夫,瞪着眼:“那你们平日里怎样过得?”那樵夫不假思索,指着桃林尽头的隐隐约约的木屋说道:“我等众弟兄从不进寺,就住在此处,一来算作前哨,二来防范歹人侵扰。”他说着,叹了口气:“这一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了!”

    那樵夫继续说道:“我等空手而来,未携任何兵器,那是师父有言在先,不可对你们予以为难,怕是此刻已经……”他话没说完,莫罗抢上一言:“还怕你们不成?你们一起来,老子何惧?”

    见莫罗一脸煞气,那樵夫笑道:“这位兄弟,你怎么个手段在下不知,但你也不要小瞧我这几位弟兄的本事,真打起来,你讨不到便宜。”

    李文忠用无奈语气地朝莫罗道:“哥哥,您少说两句,这几个弟兄也不是坏人。”

    “你们赶紧回吧,时日不早了,尽快下山,天黑了更是凶险。”那樵夫正色道。

    莫罗似乎与他较着劲,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个球,老子偏要上那寺里去瞧一瞧,你们胆小不敢过得那铁索,老子不怕!”

    那樵夫微微点头,笑道:“既劝不得各位,那就请自便,这桃你们想吃,随意自取。”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桃树便领着一众樵夫散去。

    不大功夫,李文忠三人便来至樵夫所说的断崖,一条黑色的铁索映入眼帘。

    莫罗扶着一棵树,伸出脑袋,朝崖下探视一番,吓得连连后退:“他娘的,刚才牛皮吹大了,果然如这老小子所言,过不得。”

    李文忠默不作声,在附近折了根长竹,拿在手中掂了掂。

    “兄弟,你这是要作甚?”莫罗问道。李文忠没正面回答他的发问,只说了一句:“稍安勿躁!”寨柳明白他的用意,略作点头,她明白李文忠这是仿效街头杂耍走钢丝的技巧。

    李文忠望着铁索道:“这跨度也就十几丈,不难。”莫罗面露惧色道:“兄弟,你开什么玩笑,这哪过得去?为兄可没那个能耐。”李文忠微笑道:“哥哥莫怕,我保你过得。”

    接着,李文忠找来一些藤条与寨柳编织起来。

    约一个时辰后,时至下晌,日晕近西,一条粗劣的“长绳”编制而成。李文忠将一头拴在铁索边的树身上,另一头绑在自己的腰间。

    这时,莫罗恍然大悟,看出了门道,李文忠这是要在铁索上方加上一道扶手,便于抓取,保持身子均衡。

    李文忠将竹竿横在手上,笑兮兮地站上了铁索,并不慌张。

    “将军,小心呀!”寨柳惊恐而道。“兄弟,不行咱回去。”莫罗仓皇叫道。

    兄妹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李文忠笑道:“这种小把戏小时候可玩得多了,你俩尽管安心,看我的!”他说罢,三下五去二,已至断崖中央,少时便到达对面。

    绑好了滕索,李文忠用力拽了一下,很是牢固。在确定没有隐患后,又顺着走了一遍来至寨柳身边。有了这个着力点,他更是来去自如,这让莫罗安心落意,他当即踏了上去,忽忽前行。

    而寨柳却立在铁索上,望了一眼脚下,颤颤巍巍,停滞不前。

    牵着她白皙的手,李文忠发觉手是湿的,显而易见,她还是有所畏惧。

    “不怕,有我在,不要往下看,踩着我的脚走。”李文忠搂着她的细腰,柔声说着。

    她应承着,在他的庇护下,缓缓走着……

    终于,过了断崖,望着身后的险峻山势,三人相互直视,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