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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夜-月(三)

    写完剧本的大耳正在和石同说着话,他把之前来过这里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桢站在旁边默念着剧本,注意力却一直在大耳这边,在某个时刻桢忍不住问大耳:“听了这么多,我没有发现这里面有什么特别深厚和错综复杂的感情,你的纠葛究竟是从哪里而来的,比如你描绘自己如悬崖边的感受?”大耳笑了笑,目光回到石同,大耳说他和那个女孩之间的感情是在那个微小年龄最原始的友谊,这是后来大耳在回忆中的感受;更多的是友谊,只不过是在其上增加了一些模棱两可间男女的喜欢。他在那时已经在脑子里照了一幅相片作为一种对于喜欢的绝对画面。后来寒假与她的那一次见面如同在这照过的相片上复照一遍,比原照丢失了很多信息;再后来到这里和她在一起的一天,虽然丢失了更多的信息却也多了一些曾经没有的感受作为相片的补色。至此,她是一个离绝对画面最接近的人。大耳对桢说:“纠葛就是悬崖边的我做着绝对和将近的抉择。”

    楼道里响起了一阵着急的脚步声,一位穿着牛仔套服的男生快步到石同这里说:“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儿晚。”大耳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已经转身走了,随即又听到下上楼梯的声音。石同告诉大耳他是1107的,也正纳闷今天的便盒怎么没有处理。大耳第一次看见这位男生,除了这一身磨旧发黄的衣服稍显邋遢,脖子以上可以称为俊朗。

    陈慕和07的男孩一起上的楼,是石同告诉她大耳到了这里。大耳、石同、陈慕是高中同班同学,现在她在旁边的大学念研究生,一直住校。大耳第一次注意到陈慕是在学校五四青年节的歌咏比赛中,比赛的地点是操场的主席台,所有比赛的班级需拿着凳子坐在操场上观看和候场。操场被头顶的太阳照射得金晃晃,相比光线较弱的主席台却反差的黑乎乎,所有同学的眼睛都整齐地盯着前方的那一块黑,大耳也一样,不过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他与主席台之间的陈慕身上,陈慕的短发形状是大耳所喜欢的,那天在上场比赛之前,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比赛时,大耳继续盯着站在前方作为指挥的陈慕,她的手臂连同她高高的乳房在挥舞中气吞山河并在歌声中海纳百川。随着最后演唱完毕,已经忘记唱歌的大耳在陈慕的双手于空中有力地做出休止手势时,把在合唱过程中将隆起形象地比喻为卧倒的8修改成更加合适的数学符号——无限大。后来一个周末的夜晚,大耳在路过教室的时候,瞥见陈慕一个人在关着灯的教室里点着蜡烛看书。大耳推门进去,坐在陈慕的旁边,在主动赞扬了她在歌咏比赛中的完美表现后,他们几乎就没怎么交谈,就这样默默地坐着,随意地翻动几页书本,在昏暗的环境中,陈慕胸脯的轮廓更加明显。经过了特殊的时间和特殊的环境,一种密不告知的东西在他们俩人之间酿成,这种东西没有浓也没有淡直到高中毕业。这次见到陈慕,还是如往的无限大,余味却已似风消逝。三个人在一起聊着从前,桢知趣地离开。陈慕问起石同的打算,因为他不能永远的在这座楼里无所事事地待着。航行了快一年时间,他必须做出一个明确的行动计划——继续读书还是工作谋生。赋予这座宝船的远大前程让石同不断地自我欺骗,然则年末将至,光明和出发前一样缥缈,空空在海中彷徨。大耳附和陈慕在石同的未来这个问题上讨论出各种的途径和在各条途径上的推演可能。其实大耳心里明白石同既不想读书也不想工作,他一直没有很清楚地了解自己想要的那个卓越目标是什么,偏安一隅自我蒙蔽。大耳借着与陈慕的讨论兜了一个圈子,给出了经过昨夜思考后的建议:“石同,我觉得你可以和房东商量一下,能否把整座楼都承租下来,然后作为二房东去经营这个楼的租赁。这样,不但可以让老两口少操点心,你也可以一直住在这里而且还有收入。”这让他茅塞顿开,但大耳除了在表情上强露出石同认可自己想法的欣慰外,内心深知这是个抱薪救火的法子。大耳昨夜呆在凝空很久,沉浸于周遭,感知着石同在这里的生活状态。首先石同没有果断地珍惜自己宝贵的时间,大耳对于这样的生活方式极不认可,甚至认为这就是懦弱;但同时大耳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石同的逃避究竟是什么呢?是《镜辩》里中间房间头顶灯下的阴影吗?于是,大耳想让石同掌舵更大的船只,在一个更大的理想国里虚拟人生;再者,与其让四个人指尖跳舞,不如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避免石同陷于单极迷惑,继而给予其更多的保护。

    这晚的十一层非常热闹,下午石同就让桢和07张罗晚饭,他还让07到第十层去叫几位要好的邻居晚上一起吃饭,无论喝多少的酒都没关系,别忘了这一层有厕所。石同为了新生活要庆祝一番,他要成为真正的船长,从明日开始。表面上石同是寄居在这里,而在大耳眼中是这座楼需要石同,它把他孕化为傀儡,这座楼和这只白蛾以石同这样的很多人为意志宿主,需要他们去延续寿命,同时它们造出幻境潜伏在各位的梦想中。

    吃饭的时候,07主动走过来找石同和大耳喝酒,他向石同承诺:今后一定会配合石同好好经营,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他即可。已在醉态中的石同大声喊:“我将要在每个楼层都建厕所,还要建浴室。将来我要再整租几座楼进行改造,你们看眼前的这一座座,我都要把它们都托拉斯喽。”十楼的几位邻居听到后也走过来敬酒,拜托石同后面多多照顾。

    在这个不太宽阔的走廊里,人人都在餐间游弋在自己应该的角色中,心照不宣地营造出迎接新航海时代要有的隆重沸腾的气氛。大耳记得小时候的过家家也是每个人极逼真地各司其职。随着小伙伴们的长大,他们永远在逃不掉的式样繁多的各类过家家中时时融入,至老未变。

    等那群人转身后,07向石同解释便盒处理晚的原因是昨日他去参加了爷爷的葬礼导致今日晚归。接着,他给我们娓娓道出如果想运营好这座楼就必须有一个详细的管理办法和与租客之间的明确约束;而只有口头协议的粗放式现状是非常不利于未来长久和规模化发展。然后他讲述了一个令他十分难忘的画面:两个月前一个晴朗的日子,爷爷说他想到寺庙去,并让他的五个儿子及家属相伴。从寺庙出来,在庙门前的广场上,一位受爷爷委托的律师念着老人的遗嘱。我是这么理解的,远处金瓦黄墙的庙宇代表着神性,在庙宇前面站着的亲属们代表人性,在他们前面手托遗嘱的律师代表了社会规范,而我作为一个参与者又在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体会这个有特殊意义的事件过程。寺庙、亲属及律师,机缘巧合地在爷爷的遗嘱公布时赠予了我一个领悟——我主要就是由它们构成的,以目前的人格平衡着比例。人性中有光辉的部分自然也有黯淡的部分,当黯淡的部分变为了对他人的邪恶,这时就需要有神性的介入,但多数人会嗤之以鼻;在神性无果的情况下,诞生于人性的道德试图去加以矫正;但当邪恶日渐强大,可能就无法通过反求诸己来制止,法律遂成为最后的武器。就我来说,我的构成可能是道德多于法律,法律多于神性。道德不可或缺,神性亦不可或缺,然而无奈的现实是那些勇敢地因信仰活下去、因信仰从容面对死亡的人们在生活中却不得不拿起法律去解决世俗纷争。因此,制定文本协议的重要性就在于此。

    大耳虽然不知道这位有颗俊朗面孔头颅的男生有什么更隐秘的打算,他居然用了一番宏论来阐述租赁协议的重要性,不过这个建议他还是劝石同接纳且认真对待。那晚大耳喝了不少的酒,脑中回想着刚才07说的那段话,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平缓的海面渐渐起了波浪,晴空万里骤然乌云密布,从远处传来阵阵的雷鸣声,海浪越来越大,暴雨也遽然而至,在小船将要倾覆之时,大耳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旁边的石同和陈慕。

    他努力闭上双眼,艰难地在海中继续筑梦:大耳的船在这一波的大浪中挺了过来,他感慨命运多舛又感叹何其幸运。休息片刻后,在他前方的海面徐徐升起一座壮观的三层环形光廊,每层光廊都矗立着一只带有翅膀的海怪。

    大耳抖着胆子问:“你们的翅膀和那只白天凋敝晚上鬼魅的昆虫翅膀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第一层的海怪回答。

    “你们的翅膀和那晚停在窗前的那两只黑色的鸟的翅膀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第二层的海怪回答。

    “我如何平安渡海,不被你们杀掉?”

    “不听,不看,不做!”第三层的海怪回答。

    “无法不听,我可以给你们三枪吗?”

    “几枪都可,你是杀不死我们的。”三只海怪同时回答。

    大耳对着海怪射出枪里仅有的三发子弹。但徒劳无用,大耳被海怪沉没在了海里。大耳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不会死掉,只能继续地随着海水涌来涌去。

    天空微微亮,一切都归于寂静,大耳轻轻起床,带上所有的矿泉水瓶离开了宝船。这是三天来大耳第一次下楼,他处理掉瓶子里的尿液,解了个痛苦的大便。在穿过小门时,他回头又看了看这条路及两侧的楼房,他认为这不仅仅是一个昆虫的身躯,更像是一个嵌入在这里的生殖器,诞生出无数的奇胎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