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帆会议

    梁松林在她最近出版的小说《不安的发条》中是这样结尾的——“一盆不太热的蔬菜汤过于咸，雨中的太阳过于刺眼。一只精美的盘子碰撞到那只锃亮的圆号，各自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初面的陌生、惊喜，如此时的陌生、恐惧；幻梦之冬河凌冽，实境之薄雾迷蒙。滴答在窗台闹钟的数年时光，宛若决定作出的一瞬。”钱识一字不落地念出。

    五年前，在南锁骨高处修建了这间办公室。下方那块灰斑的命运连同世界其余的28块将在一周后的“风帆”会议中得到分晓——那扇连通外界的大门是重启还是彻底关闭。

    “森林之无目，淼淼之无情”李鲤打趣道。

    我回忆了她给我即将定稿的那版，是个不同的结尾——“用闻到的香甜把树洞填满，在白色陶盆的中心筑起一方小小的绿洲。他终于丢下发烫的手枪，扭转了十字路口的指示牌；再现的青春跳落到树屋里旋转着的百合裙上，和夕阳一起融化。”这篇小说的主旨是关于文化认同的问题，我看向李鲤。

    钱识补充：“文章的整个语感急促，像在颠簸的飞机上打着小鼓。消极的词汇和隐喻明显增多。比如，破碎的蛋壳、玻璃的放射性裂缝、掌纹，就‘无法’和‘见鬼去吧’这两个词在新篇中各多了29次和26次。”

    八个月的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和大耳在月夜下讨论着下周会议的可能结果，因为关系到我们是否下山还是继续履行掌舵人的职责。而梁松林作为会议特邀的发言代表，将阐述她的提议。

    头回与她见面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我和大耳被各位尊敬地叫作“城市医生”。那次聚会中，大耳讲了几个经典的案件，其中就包括我们在午酉破获的首件也是那桩久悬未结的后来引起广为关注的杀人案。随后话题慢慢转到了东道主梁松林之前的几部作品。她坐在我的旁边，主动和我谈到隔阂产生的根源，她认为文化、宗教、语言、种族等都在时间的潜移默化中因地理环境这个最主要的因素产生分化。她表达隔阂——是个中性词汇——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修补，至少不会异变为当今人类文明里最大的黑洞——偏见。我想起了大耳意识塔里的那群黑鹰。

    毕业四年后在锁骨之城的一家医院。钱识对我说，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的大耳旁边还有一个人。大耳回忆当天他闭着双眼狠踩下油门，想用死亡来结束荒唐的一切。病床之上，李鲤用此后必定循规蹈矩的承诺正式妥协于用生命下注的大耳。在恢复期的几个月里，经过钱识的指导，我们学会了在大耳的瓶子世界和梧德街291号的后院自如行走，随心拆看别人的故事，也可以随意翻阅博物馆里的数万画像。

    当然案件的主要侦破由警察来执行，我们只是提供了可靠的线索。2011年初，宝船的11层，通过大耳与他们（你们知道是谁）唠家常式的交谈，李鲤和钱识仔细辨析着听到的每一句以及看到的每一桢信息。终于在四十分钟后，钱识告诉我一个扰动点。意外的结果是在用于做饭的邮筒里还发现了几具没有处理干净的婴儿尸体。正如李鲤提醒我——后来证明是正确的——被杀的不是桢的弟弟而是她在白房子里讲述给大耳在索桥上伸手给她的人。被杀前，遇害者精心写的情书刚投递进邮筒。杀人犯不得不连夜把邮筒搬到11楼谎称是难得的炉灶以销毁证据。这么多年过去了，被忽视掉的邮筒编号暴露了案发第一现场。那位破牛仔——桢的弟弟才是真正的杀人犯。但更痛心的是他们居然把邮筒作为新生几日却被无情抛弃的婴儿的焚化炉。

    接下来的半年，我们协助警方破获了很多的陈年旧案，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午酉村里95%的人都异变为梁松林后来在风帆会议里强烈抨击的蚯蚓人（还记得《快乐的星期五》那幅画吗？），而其中的60%都有过犯罪，涉及盗窃、抢劫、强奸、敲诈等。我们给归案的罪犯实施了手术，保留了清白的半条。在已知的罪犯都矫正完毕之际，政府封闭了午酉，同时风帆组织找到我们，并在南锁骨修建了那间办公室：一方面让我们监视灰斑的动静，一方面要及时处理残留在外部世界的蚯蚓人所造成的人间事故。

    我们在后院协商一致，决定拜访梁松林。

    梁松林开门见到我和大耳的那一刻，脸上略过很多情绪，但很快回归平常。一杯自制的葡萄酒下肚，她扭身拿出两只叠在一起的盘子，然后让我和大耳隔着距离各手持一只正向对着。她在白色陶制花盆里抓起一把泥土在两只盘子之间的上方洒落，我们看见泥土在盘子相对之间的空间隐没不见，大约过了二十秒之后才重新出现在下方的地面。之后，她让我击碎手中的盘子，而落入其中的泥土彻底消失。她说盘子的制作材料就源自于你们的29块灰斑——时空裂缝的降临意味着隔阂及伴生的偏见会永存不灭。

    离开她的住处不远，我们要等一个人，也许正是这个人可以解答盘旋中的疑惑。不出所料，他是个蚯蚓人，也是梁松林的爱人。

    “在太宰治的《人间失格》里有这么一句描述——‘我房间上的小天窗开着，可以见到房中情景。房内亮着电灯，里面有两只动物。’而这两只动物就此人来说，不是一雌一雄。”

    “需要我们现在给他实施手术吗？”

    “可能她逐渐认清了这个携有羞耻污点的事实且爱着每个人的一部分，终令其崩溃的是无论怎么努力，新伤旧患的爱情裂纹还是不能弥合。我们在未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前还是减少误杀。等会议之后吧。”

    “无论是否手术，她都决意要死的。屋子里飘满了死亡的味道，且在她放下酒杯之时最为浓烈。”

    风帆会议如期举行。为防止梁松林自杀，她的安检格外仔细。充满批判和愤怒的演讲主张永久关闭29块灰斑与世界交流的大门。随后，她拿出两只盘子——我们突然意识到不好，她把头夹在中间，用一把袖珍圆号敲碎了右边的那只。

    因梁松林的意外，会议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