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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米莲达的成果

    索伊摊开笔记,在“虚饰之书”和“A-Z0423号档案”这两个词上各圈了一个圆圈。

    笔记旁边是一盏造型精巧的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花瓣沾有露水的鲜花,淡雅的芳香气息在房间中弥漫,这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今早才从枝头剪下的。

    樱桃木材质的淡红棕色书桌上,花瓶被当作镇纸使用,压平了铺在木桌上的地图翘起的一角。地图上印有夏绿蒂市内的所有街道和建筑,三个用红色墨水圈出的醒目红圈在上面标注了三处地点,一旁有清秀的花体字迹备注着三起事件的名称,分别是:死而复生的猎犬、归家的幼猫、失踪多年后重现的丈夫。

    索伊坐在桌前沉静思考着,沐浴后还没干透的纯白长发垂至桌面,她却浑然不觉,直至发尾渗出的水分微微浸湿了笔记边缘,她才将其轻轻拨开。

    许久之后,她在“虚饰之书”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叉号。无论怎么推演,思路都还是会在这里断掉。她挪转视线,看向笔记上写有“A-Z0423号档案”的地方,用钢笔在下方的空白处点出了一个墨点。

    “虚饰之书流窜事件”,以及“A-Z0423号档案遗失事件”,这两起事件就是索伊和米莲达停留在夏绿蒂市的原因。

    在这其中,前者是禁典收容署指派的回收工作,发生在七个月前,于半年前经禁忌书库的“静默石碑”确认其最终停留地点为夏绿蒂市;而后者则更像一个意外:近两个月前,圣地“圣耶利亚”的档案库被一名奉火圣殿的残党闯入偷窃,窃取者疑似为多年前被教会剿灭的“奉神计划”的参与者,而在距今一个月前,布置在“A-Z0423号档案”上的秘术波动痕迹同样于夏绿蒂市被检测到。

    可以检测到“A-Z0423号档案”用以定位的秘术痕迹,说明窃取者还未能成功破除封装在档案外的特制炼金外壳,解读出记录在内部的文件信息。可未免过于凑巧的是,窃取者的足迹偏偏来到了夏绿蒂市——来到了那位名叫“爱尔缇娅·阿莱特”的少女所居住的城市。

    流窜在外的虚饰之书、侥幸逃离围剿的奉火者残党、被窃取的A-Z0423号档案,以及过往身世与“奉神计划”纠缠极深、自己却毫不知情的银发少女……这些事物像是受到了命运的无形牵引,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全数聚集在了这座历史悠久的旧王都内。

    这一切不过只是巧合吗?还是说事物的背后存在某种尚未被发觉的共性,正在被某种仍未浮出水面的力量悄然推动?

    手头上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仅凭寥寥几条线索,索伊无法从中推测出正确的答案。

    她扭过头,视线落在被子与枕头叠放得整整齐齐、与自己的床位置相对的整洁床铺上。那是米莲达的床,由于床铺的主人已经数日没有回来睡觉了,床上的被子和枕头才能处于如此整齐有序的状态。不然按照米莲达平日里的慵懒习性,她的床无论何时都会是一副乱糟糟的样子。

    于是为了不麻烦酒店的工作人员,米莲达的床被和枕头都是由索伊每天早上帮忙整理的。

    现在距离“猎犬丹尼”的事件过去了一周的时间,负责分工调查“A-Z0423号档案”和“奉火者残党”相关情报的米莲达也有四五日没有回到酒店房间了。早上起床后不用再叠好两份被子,去楼下餐厅端来两份早餐,也不用再应付米莲达千奇百怪的话题和捉弄,这让索伊意外地感到有些不习惯……更正一下,是让她有些担心米莲达会在缺乏监管的情况下惹出什么大麻烦。

    至于米莲达的安全问题,索伊倒是毫不担忧。她了解米莲达的实力,尽管如今的夏绿蒂市内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涌动,她也不觉得米莲达会遇到生命危险。而且她曾与米莲达签订过连通双方灵魂的秘术契约,可以大致感应到对方的灵魂状态:就比如当下,米莲达的灵魂光辉像是一只平稳燃烧的火烛,火光明亮而旺盛,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不过索伊还是希望能早点见到米莲达——准确来说,是想早点拿到她这几天的调查汇报。“猎犬丹尼”事件过后,教会加大了对“疑似虚饰之书留下的迹象”的搜查力度,进而揪出了另外两起先前被忽视掉的事件。

    与那只死而复生的猎犬一样,这两起事件同样有着极为古怪的性质。两个本不该出现于世的目标在被搜查者发现后便像沸腾的泥浆般崩解消融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用以搜寻虚饰之书的线索。

    在禁忌书库的档案记录中,虚饰之书必须以书籍纸张为媒介才可进行阶梯性的跳跃转移。而吊诡之处在于,含括“猎犬丹尼”在内的三起事件中,除了记述着“不应存在的虚构事物”相关信息的笔记本或日记外,现场附近的其他书籍均没有虚饰之书留下的痕迹。

    简直就像是虚饰之书突破了自身限制,可以无视空间的阻隔从一处地方转移到另一处相距甚远的地方一般。

    因此直至今日,虚饰之书的调查回收工作还是没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这让索伊不得不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米莲达那边,期待她能找到丢失的A-Z0423号档案的相关线索。

    正当她握着钢笔,思索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时,似是上天回应了她的心绪,房间的门锁中传来钥匙拧动的声响。

    熟悉的红发女性推门而入,一手拎着时尚的提包,一手提着一只购物纸袋,露在吊带礼裙外的光洁肩头上缀着清莹的水珠,湿漉漉的头发像是漂散的海藻,玫瑰花露的馥郁香气萦绕在发间,看起来像是……

    刚刚舒舒服服地泡完了一个澡?

    “小姐,好几天没见,有没有很想念我呢?”

    米莲达把提包和纸袋随手扔到床上,然后张开双臂,准备给索伊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而遗憾的是,这一次她的热情也和往常一样,没能传递到情感温度常年低于零点的少女身上。少女伸出手臂挡住了她,姿态宛若一只拒绝投入鸟妈妈温暖怀抱的幼鸟。

    “唔,小姐总是这样不近人情。”被拒绝的红发女性似乎不满足于这个结局,她迅速发挥演技,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楚楚模样。

    “我这几天在外面没日没夜地苦苦奔波,连一点闲暇的休息时间都没有,就是为了快点找出小姐需要的情报,想让成天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小姐变得开心一些……”

    她虚抹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像极了一个被黑心雇主压榨的可怜职员:

    “可我分明都那么努力了,回来后还是被这样冰冷冷地对待……”

    “我没有成天闷闷不乐,只是不习惯复杂的表情变化。”索伊不带感情地为自己辩解,生动形象地展示了“面无表情”一词的现实样子。

    “而且你看上去过得挺惬意的,还有时间买东西和泡温泉。”

    索伊扫了一眼落在米莲达肩头和发丝上还没擦干的水珠,又眺向她床上印着“芙蕾雅百货公司”字样的纸袋,无情地戳破了她的谎言。

    “这是工作结束后的用来放松身心的自我犒劳,像小姐你那样每天都紧绷绷的对身体可一点都不好。”眼看扮可怜战术没有生效,米莲达话题一转,“说起来小姐你要不要也来试试这家酒店的温泉?不愧是天然的温泉,泡起来真的特别舒服,和浴缸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说不定就连小姐这样的万年冰块也会在里面融化掉呢。”

    米莲达总是这样,话题一跳一跳的,活像只在林间地里跳来跳去的小鹿。此刻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新的点子,音调变得明悦起来:

    “小姐好像一直没去过一层的温泉浴池吧?住在这间’宁芙大酒店’却不去泡温泉实在是太可惜了,不如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吧。”

    在法尔涅斯王国的民俗传说中,“宁芙”一词指的是在洁净泉水中诞生的仙子和精灵。宁芙大酒店建立在一处天然形成的温泉泉眼上,以能冲刷疲惫、洗涤心灵的温泉为卖点,故此才会选用“宁芙”作为酒店的名字。

    宁芙大酒店是夏绿蒂市内有名的豪华酒店,位于一层的大堂后设有采用古典立柱式设计的奢美浴池。温泉浴池对入住酒店的客人们免费开放,但为了确保水质纯净,每天的容纳人数存在上限。通常情况下,下榻的客人想要体验温泉至少要提前一两天预约,不过这对米莲达和索伊来说不成问题。她们订下的房间是最高规格的套房,而且入住时间长达半年,有着可以享受无需预约的独立浴池的特权。

    可当米莲达眨着修长睫毛,以饱含期盼的眼神盼向索伊时,得到的却是少女的平淡回应。

    “等事件解决后再说吧。”

    言外之意,即是拒绝当日的邀请。

    早已摸透了索伊性格的米莲达对这样的回答早有预料,但还是颇为遗憾地吁了口气。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小姐有一天能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温柔地对待我就好了。”

    “可是你又不是小孩子。”索伊不为所动。

    “我可以是啊。”

    这句话说出口时,米莲达语气认真,理直气壮。

    两人又喧闹了一段时间,亦或说是米莲达像只活力十足的小鸟般单方面闹腾了半天后,索伊引出正题:

    “说回正事吧。这几日的调查有什么收获吗?”

    “说到这个,我这次应该算是立了大功?”米莲达坐在床头,从提包里翻出一个浅棕色的牛皮纸袋,眯起眼睛故作神秘。

    索伊在椅子上扭身接过纸袋,绕开袋口的封绳,从里面翻出了几页米莲达手写的纸质资料。除此之外,纸袋还有几张像是交易票据的纸单,以及一枚黑白照片,上面印着一个外表年龄约在三十岁上下的光头男性。

    “这是?”

    “在此之前,小姐要不要来猜一下我是怎么拿到这些资料的?我可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拿到手,对这份情报的可靠度有着极高自信的。”米莲达提高音调,刻意卖起了关子。

    “是威吓吧。”

    在米莲达故弄玄虚的时候,索伊已经读起了手中的资料。她没有抬头,不假思索地说。

    “小姐也未免太小瞧我了,我也是经过很努力的学习,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技巧的。”

    “是威吓吧。”

    “所以说,我这次特意运用了小姐传授的交涉方法,采取了特殊的手段……”

    “简而言之,就是威吓吧。”

    就像米莲达极为了解索伊的性格一般,长时间的共处也让索伊对米莲达的秉性知悉得一清二楚。她过去确实教导过米莲达一些用以交涉和谈判的技巧手段,但她显然预见到了米莲达不会有足够的耐心去加以施行。

    见到自己的小伎俩被直白地识破,米莲达无奈叹息,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有什么办法呢?我依照小姐教授的方法,进店后一句话都没说,用了足足半个刻时营造气势。按理说应该能压垮对方的心理防线了,可那个人还是不肯说。”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在双方实力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威吓的确是一种高效的手段。只是在失去持续的压力源后,对方会很容易做出出卖你的行径,使到手的情报失效,在这一点上它不够稳定可靠。”

    索伊一边辨识着纸上的手写字迹,一边像是在讨论学术话题般严谨地指出米莲达的疏漏之处。

    “他不会的。”米莲达耸了耸肩,“正如资料上记述的一般,那个人的交易对象是一个以心狠手辣在地下世界闻名的狠毒角色。要是出卖情报这件事被那个人知道了,他想必会自身难保。”

    “‘狡兽’巴克……吗?”

    这时索伊正好大致读完了第一页资料,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张黑白两色的照片上,念出了在纸页上反复出现的男人的名字。

    “没错,’狡兽’巴克。”米莲达以玩味的语气说道,“听说他几番逃过了教会的追捕,因为格外狡猾难缠,才被人冠以了’狡兽’之名。而他本人似乎也对这个称号很是满意。”

    不知为何,当她说到“狡兽”这一称号时,嘴角泛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微妙弧度。

    “前段时间,黑鸦街内渠道较广的几家店铺接到了巴克的秘密订单,要求在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从其他城市购入他指定的神秘侧物资,数量越多越好,不设上限。”米莲达数着手指,介绍起她的调查成果,“他所指定的物资包括了精炼火油、烈性硫磺、魔兽油脂、军用液银,以及各种用于筹备仪式的炼金道具,半数以上都是和火相关的危险品。”

    “这些货物以各自不同的隐秘渠道涌进了夏绿蒂市,却没有流动到夏绿蒂市之外的迹象。如果说巴克只是单纯想囤积货物,他购入的数量又不免太多了一些,多到可以把整个夏绿蒂市布置成篝火晚宴的会场。”

    “所以,你认为这个名叫巴克的人和我们追查的那名奉火者残党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比如他将这些物资倒卖给了那名奉火者?”

    索伊拿起了另一页资料。资料上记载的信息与第一页相似,都是围绕“巴克”个人的调查报告,无法直观地看出这个男人与奉火者残党或A-Z0423号档案之间的关系。

    诚然,除了信奉火焰、以将自身和无辜者当作柴薪奉献给薪神为至高理想的邪教团体“奉火圣殿”外,其他位于暗处的组织势力对与火焰密切相关的神秘侧物资没有太多兴趣,很难产生如此庞大的需求。

    而目前也着实无法断定来到夏绿蒂市的奉火者怀有何种目的,也许他真的和巴克在私下达成了合作,购置了大量物资用以构筑某种邪恶的仪式。

    但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数量上的不对等。”索伊瞄向桌面上的交易票据,“目前在夏绿蒂市发现的奉火者只有一名,而巴克搜集汇聚的货资实在太多了,远超个人搭建的仪式所能用到的最大值。”

    “除非夏绿蒂市内还潜藏着其他奉火者。但在数年前的围剿作战之后,遭受重创的奉火圣殿就将残余势力迁出法尔涅斯王国了。不过……也无法排除和其他势力携手合作的可能性就是了。”她说道。

    “如果那名奉火者选择和其他势力联手,最有可能的就是真理教派。”米莲达说出自己的推测,“真理教派是夏绿蒂市势力最大的邪教团体,小姐也知道,他们最为热衷的事就是收集各种禁忌物和古代遗物,用在自称为’追求真理’的狂热研究上。而巴克经营着一个地下黑市,和真理教派常有生意上的往来。”

    “而且小姐你忽视了最为重要的一点——这点是我判断巴克极可能与奉火者残党有关的最大依据。”米莲达从床沿起身,坐到索伊身侧的一把空着的靠背椅上,为她指出了决定性的信息。

    “关键在于日期。”她用手指点向票据的一角,意味深长地说,“巴克向那些店铺下达订单的日期是正好是晓春之月13日,而在此之前的那一天…..”

    “晓春之月12日……是A-Z0423号档案的秘术波动首次出现在夏绿蒂市的日子。”索伊明白了米莲达的意思,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