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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他们和我们不同

    “李先生还是在想邮政那边的事情?”

    “要我说,这有什么可想的,李贶生那家伙就是太优柔寡断了,从陛下那里学来的呢!”

    “陛下也是...唉,也不是说这些,李先生还是有能力的,当初陛下不再管我们之后,几次出事也是李先生来帮我们处理的。”

    “我当然不是要否定李先生了,我不是要否定李先生啊,只是这个,你看啊,要是李先生能放弃那帮做工的,我肯定也支持李先生啊。李先生搞工会,我们还不是就让他搞了,我们谁阻止了吗?没有!我们还费心费力的帮着工会呢,没有我们,那些工人敢跟朝廷叫板吗?早就被打死了!

    那些工人自己不争气,他们争气的话,我们难道没给他们机会吗?我们自己就是工人出身的!你,你是干炼钢出身的吧,还有你,你呢,我记得是农民出身去修水渠当了临时工对吧,我也是煤矿矿场里出来的。我们挣出来了,看书,学字,谁不是当初被折腾的死去活来才爬到这里的,李先生啊,他就是太软弱,总想着所有人都能这样。要我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过去不可能,现在不可能,未来,也不可能。

    总有的人是聪明的,坚定的,充满着意志的,也有的人是愚笨的,软弱的,胆怯的,而绝大部分人偶尔软弱偶尔勇敢,偶尔坚定偶尔逃避,这世界就是这样。

    新文官们从不是什么废物,他们很满意新文官这个称呼,新代表着他们同旧文人做出了区别,并且将要取代旧的事物。而文官则代表着他们的地位同旧的儒家官员至少是一致的。

    虽然他们所认为的‘文’可能同那些儒家官员有些不一样。

    数学,工程学,医学,化学,物理学,管理学,生物学,经济学......新文官几乎是一种完全崭新的知识体系编排方法去同旧文人们竞争。

    因为他们考科举的话,玩不过那帮王八蛋。

    哪怕他们再卖命也不行,不是科举制度是否公平的问题,而是他们压根就没有资源去接触到那些科举的东西。新文官的出身普遍不好,连几个商人出身的都能算是家境不错,而再这个商人政治地位极低的国家里,就算是商人出身,又能拿到多好的教育资源呢?

    能请来几个老朽又没什么成就的儒生就不错了,至于想象着那种过去地位极高,学识渊博的学者能够被请来——真要出现这种事情,那也代表着那帮子儒生所规定的‘士农工商’体系的彻底崩塌,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剩下了。

    那些儒生们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

    他们要脸。

    说到底,新文官们是旧时代体系的失败者和淘汰者,甚至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允许站上过跑道——于是他们选择了新的体系,并在这一体系之中成为了既得利益者。

    他们是绝不会允许时代再变回去的,从这一方面来说,也许他们对于儒家官员和地主士绅的仇恨甚至比底层的无产者们还要深厚。毕竟底层的无产者总是那么的仁慈和善良,往往在封建地主和士绅们做出一点点的妥协,让他们能够拿到自己本应该得到的那一点点东西便会满足了。

    而新文官们是绝不会满足于这样一点点东西的,他们要的是从那些儒家官员的手上抢夺统治权利,他们必须要代替那群人统治这個国家。他们绝不能再忍受过去那样无论他们学了再多的知识,掌握了再多的技术,在儒家官员们的面前都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旁门左道,只配给随便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靠着写点八股文就来做官的王八蛋当吏员。

    那些人懂得什么?他们懂经济吗?他们懂工程技术吗?他们懂怎么通过债务去控制一个国家,而不是靠着所谓的朝贡礼仪关系吗?

    这就是新文官和李贶生最大的公约数——无论如何,先把那些儒家官员们踩死,彻底的打压他们,至于别的,那就之后再说。

    基于这一点,新文官们可以容忍李贶生做很多事情,甚至不惜于同样的向李贶生示好,承认李贶生的领导地位。

    让李贶生来领导他们并没有什么问题,反正大家都承认这个人的能力。唯一的问题是,这家伙偏偏喜欢和那些劳工们混在一起。

    如果李贶生选择放弃那些自甘堕落的家伙,而选择了他们这些真正的精英的话,他们明明立刻就能为李贶生提供上位的巨大助力的。

    可李贶生不要,因为李贶生既不想上位当皇帝,也不愿意放弃。

    而这份不要反而让新文官在整体上更认同了李贶生的领导地位,因为新文官也不是什么跪久了的奴隶,他们不至于非得给自己头上找个英明神武的皇帝老爷骑在自己头上,然后高呼万岁。李贶生这种态度反而让大量的新文官认为,李贶生如果能够当上皇帝那就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这个‘皇帝’不会让他们全都跪下。

    “不过,李先生虽然看重劳工,但越看重,这一次的事情想必也越能让李先生明白那些劳工根本靠不住吧。”

    一名看上去有些消瘦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一边享受着身旁女侍的喂酒,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到:

    “那些人搞一搞几千人的组织也许还是,人数过万,你看他们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最后还不是得靠少部分优秀的人才管理好他们。我可没有从这里面看出什么自发的纪律性和自觉的集体性来。”

    这话是如今苏州新文官的共识,因此没人反驳。

    过去的劳工闹事,人数一般在数百到数千人左右,而由于担忧对城内的生产破坏,一般商人和工坊主们都不会太过激化局面,他们可不会学自己在扬州那帮蠢货同行的。

    在这种被限制的舞台上,劳工们的确能够展现出强大的一面来,让人容易误判他们的实力。

    但这一次的运动,是苏州劳工第一次组织起数万人规模的运动,直接暴露了苏州劳工组织的诸多问题,让新文官们不由得看轻了劳工们的力量。

    内部的分裂,低效的民主,利益纠纷和各个组织的争吵,冲突,管理上的混乱,制度的缺陷以及极度唯心主义式的口号感召,而没有一个真正能够联系其各方的实际利益逻辑。

    最终这一切都导致了苏州数万参与运动的劳工,最终差一点陷入了自我崩溃之中,李贶生不得不亲自下场干涉外加新文官为了打压城内地主和儒家官员的计划成功,也帮了一把,才勉勉强强维持了运动。

    可这样一来,过去不少人认为,李贶生靠着底层劳工组织的支持,甚至可以被视为独立于新文官和旧文人的第三股力量的想法,也就此破灭了。

    没有人还认为那帮底层无产者能够自己组织起来,也没有人认为这群底层人能够做到些什么。

    除非靠着某个强人的领导,靠着个人崇拜也许能够让这些人的力量稍微发挥出一些来。

    至于现在?

    呵......

    还是先让他们自己吵去吧,让他们在混乱中永远组织不起来,让他们无法统合其自己的大部分力量,只能依靠着新文官们的领导和管理,然后在接下来的内战之中,为新文官们所渴求的崭新未来死去。

    也许这些人之中会出现一两个优秀的人才,新文官们倒也不会介意去接纳,但大部分人......

    大部分人只是一群普通人,偶尔勇敢,偶尔怯懦,偶尔慷慨激昂,偶尔灰心丧气,偶尔满怀希望,偶尔愤世嫉俗。

    他们什么都干不成。

    他们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