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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街溜子

    五月十五,潞州。

    连阳县,涞河码头。

    仲夏当午,太阳正烈,如在烘炉,半空凭生烟气。

    涞河码头上,商贩与搬工赤着膀子,摩肩接踵。

    更远处的运河边,有拉船纤夫响亮的号子声不断传来。

    再过些时日,就要开始运漕粮,有官家粮船争道,运河便会拥堵,为了节省河上运货的时间,这些人也只得顶着酷暑抢运货物。

    邻着码头的五福街口,几个少年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处阴凉影里。

    “禹哥,打听清楚了,杀的那个是潞南三虎里的彭老三!你要名震江湖了!”

    一个长着两颗龅牙的少年从远处跑来,不待喘口气便急冲冲对坐在正中的少年头目说道。

    那少年被声音惊动,朝他看了一眼:

    “知道了。”

    龅牙少年一愣,只觉得今日的禹哥变得好生奇怪。

    为什么没有一点兴奋?

    他并未深想,任谁死里逃生一次,都会精神不振吧。

    “那老小子就是潞南三虎?”

    “发达了,禹哥,受伤也值了!”

    “有了这份功劳,禹哥一定会被堂主重赏,咱们也能跟着沾光!”

    周围少年众口纷纷地讨论。

    裴若霄打了个寒颤,揉了揉犯着疼的心口,没搭理他们。

    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码头,继续沉思出神。

    穿越……

    好消息是,不用死了。

    坏消息是,穿越到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异世,大庆王朝。

    更坏的消息是,穿越到一个同名同姓、甚至连小名都一样叫做“阿禹”的街溜子身上……

    他原本刚刚毕业、前途无量,却因一场车祸,穿越到此间。

    而原本的裴若霄,昨夜则因为帮会命令,参与一场截杀,被江湖高手身亡之际,以命换命一掌震死,并将一枚剑符藏在了他尸体之中。

    原主尸体被抬回之后等待下葬,被他穿越而来捡了便宜,剑符也被他吐出,暂时藏好。

    虽然没听过大庆朝,但既然是古代,一个最底层的小混混,未来的上限几乎注定。

    至于方才众人说的名震江湖,好勇斗狠他躲还来不及,这种名声,还是不要最好……

    头疼地闭上眼睛,他细细搜寻记忆中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

    潞州地处大庆东南,一条运河贯通潞州南北,勾连沿途万里,因此潞州贸易繁盛,漕帮林立,其中最大的三个帮派,当属三沙帮、长乐会与平波帮。

    裴若霄如今就是三沙帮在连阳县堂口的外围分子,因为手脚麻利、眼力劲儿足,整日里跟在连阳堂口刘师爷身边跑腿。

    他年纪太小,不够去码头搬货、沿河拉纤,因此只在码头周边守着,万一码头有事,就跑回连阳堂口通风报信。

    连阳是三沙帮兴起之地,三十年前,三沙帮帮主裘老龙便是从这处涞河码头,一拳一拳打开局面,将三沙帮一个小帮会变为如今冠绝潞州的一大势力。

    如今裘老龙三个字在潞州武林叫得极响,谁敢不开眼在涞河码头上闹事?

    不过是刘师爷喜欢裴若霄办事麻利,脑子灵光,有心给他份儿赏钱,才给他找个活计,吃口饱饭。

    “不行,信息太少,想出头,连个方向都找不到。”

    裴若霄摇摇头,在心里说道。

    将目光缓缓移开,从码头开始,一步步掠过远处的船只、楼台,看向五福街街面。

    街中酒楼的凉棚下,一方小桌,桌前坐一汉子,正在说些什么。

    一位老先生手执狼毫小笔,伏案疾书。

    这是个专门替人写家信的代笔摊。

    裴若霄眼睛一亮,涞河码头上搬工众多,大都是潞州各地没了田地的贫苦人家,来码头赚个辛苦钱。

    虽比不上州城潞平的繁华,但毕竟连着运河,算得上人烟阜盛。

    这些搬工纤夫长年在外,少有识字的,想要往家里捎口信,都得托代笔来写。

    他前世练过书法,一手小楷还过得去,若是也摆个摊子替人写信,不说赚钱,单从这些人的口信中,就能收集不少信息。

    只是连阳三沙帮刘师爷眼前红人,忽然转性去写信,会不会让人生疑?

    一个少年,昨夜死里逃生一次,如今还身带重伤,心生怯意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吧?

    反正,绝不做街溜子!

    “你们在这里看好,我去办点事情。”

    打定主意,对龅牙少年交代一声,他猛然起身,朝街口一家打着“红姐米粉”幌子的小摊走去。

    “禹哥,来啦?”

    才刚走近,一个脸上涂得脏脏的女孩扬扬手,对他摆出一张笑脸。

    眼前少女是他幼时便认识的,如今不过十岁,父兄为运河苦力,曾对裴若霄照顾有加,后来两人都死于一场漕帮冲突,在裴若霄张罗之下,其母红姐带着阿秀一起开了这处米粉摊,生意倒也还过得去。

    “嗯,找红姐有事。”

    “阿妈!禹哥找你!”

    “知道啦,衰仔来准没好事!”

    灶台后,一张同样涂得脏脏的脸露了出来,开口却似泼妇语气。

    裴若霄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数年相处,他和红姐早已如亲人一般,不然也不会将把他攒来的银子尽数交给红姐保管。

    他两步绕到灶台后,蹲下身轻声道:

    “红姐,同我回家一趟,我拿钱急用。”

    红姐一愣:

    “你个衰仔无缘无故拿钱能做什么?该不会逛窑子吧?”

    “呸,别乱讲,真的急用!”

    “多少。”

    “三十两。”

    红姐看他神色认真,知道这小子行事稳重,这么大数目的银子定然是真的有事,想了想,回头对阿秀道:

    “我回家一趟,你看好摊子,不许偷吃!”

    “知道啦!”

    ……

    “啪!”

    黑乎乎的铜油灯爆出一簇灯花,早年花名“师爷光”的刘师爷捻起桌上的竹签将灯油拨匀,半晌,才抬头问道:

    “你想好了?”

    一旁侍立的裴若霄忙做出惭愧不已的模样,把头深深低下:

    “是,我这伤想要好全,怕是得半年一年的好生调养,不如把位子让出来,给想出头的弟兄们多个机会。”

    刘师爷放下竹签,却不说话,只是饮茶,裴若霄脸色不变,等刘师爷放下茶杯,探身提起一旁的茶壶,替他将茶水斟到七分满,而后放好茶壶,又恢复侍立的姿态。

    刘师爷这才稍稍抬眼,指了指放在桌上用粗布包裹着的东西:

    “给下面人机会,何必送这一笔银子给我?”

    裴若霄脸上惭愧之色更浓:

    “哪里是送!入帮三年有余,阿禹受您多少恩惠!又从您这里学了多少东西!我虽是粗人,不过您老却是咱连阳城有数的学问人,因此才敢厚着脸皮收拾出这么点敬意,权当做束脩。”

    刘师爷点点头:

    “你这点儿心眼就别拿出来跟我显了,出来混的,好不容易出跳一些,真歇个一年,怕是那点辛苦攒下的威望、名声一丝儿都剩不下,既然你自己想的清楚,只要不是另投别家门下,其余我这里都能应允。”

    裴若霄听他如此说,不由脸上一松,笑脸应道:

    “您老小瞧人不是?弟子便是再不成器,也不至于转投他人,再说这连阳城中,有堂主和您老镇着,我敢拜,谁又敢收?”

    刘师爷见了他脸色变化,这才带了些笑意:

    “你别急着拍马屁,我这边是成了,堂主那里,等他从潞平回来,还得你自己去求他松口,不过云中令找不到,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也难回来。”

    云中令?该不会是那剑符吧?裴若霄暗暗将这名字记在心里。

    刘师爷顿了顿,摆摆手道:

    “不说这个,银子既是你的孝心,我便也不好推辞,听你话里话外,仍是要在连阳城里,我既认了这份礼,自会对你照拂一二。”

    从这具身体旧有宿主的记忆里已经知道这位刘师爷除了贪些小财,人倒是不坏,因此裴若霄听了这话,心底一块石头重重落下。

    说起以后,还真的需要眼前这位多加照顾,不然也不至于把自己小半身家都打包送来,因此忙打蛇随棍上,郑重一礼,拜倒在地:

    “蒙先生不弃,受学生一拜!”

    他脸上拜得真诚,心中却无声吐槽:就凭我能抓住电梯里一闪而逝的机会结识、继而用实习期两个月的时间就把一家上市公司董秘舔得明明白白、指名道姓要带我起飞的功力,你一个最多算是高中辍学的街溜子,半年之内保管叫你对我视若己出!

    刘师爷承了他这一礼,脸上笑意更浓三分,温声道:

    “你好生休养,等堂主回来我再召你。”

    裴若霄趁机告辞,出了刘宅大门,除了心疼自己辛苦攒下来的三十两银子外,对于此行还是颇为满意的,争取来至少一年的时间,足够自己找到一条晋身之路。

    至于那什么云中令,必须藏好!

    单看三沙帮为了它精英尽出,就能知道它的金贵,万万不能教人知道东西在他手里。

    至于上交帮会?

    虽然对这大庆朝还未深入了解,但如他这种社会底层,真个是几无出头之日,送到手上的东西,若还不抓住机会,那真是活该一世伏低。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光脚不怕穿鞋的,拼一把!

    虽然是熬得掉头发才写完论文顺利毕业、并已经找好了一份大佬提携的助理工作、眼见要起飞的当口,出了车祸穿越来这异世,可前一世福利院出身的他,倒是早早养出面对困境、逆境也能苦中作乐的天赋,此时早已完成心理建设,重新斗志昂扬了起来。

    想起自己还未吃晚饭,三拐两拐便走进一家小店,不用小二招呼,熟门熟路地烫了碗筷,喊道:

    “一两脸肉二两杂碎,4个饼,再来一碗黄酒!”

    吃饱喝足,回到家时也没忘给同院的红姐、阿秀带了两份羊汤,在红姐一叠声“知不知要省钱啊衰仔?”的叫骂声中,偷偷朝阿秀眨眨眼,示意她安抚好红姐,在阿秀同样偷偷点头之后,带着笑意回到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