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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瞧你了

    三沙帮小院中,随着云家众人急急离去,转眼间小院便空空荡荡,只剩下三沙帮几人缩在一角。

    原本重伤昏迷的裘老龙猛然坐起来,咳嗽两声,对一旁的座下大弟子、翻海鬼骆成道:

    “准备车马,带足人手,我们连夜赶去连阳!”

    骆成领命而去,一旁王温迟疑道:

    “龙头,如今好容易褚家、云家对上,正是我们装死脱身的好时机,何必去连阳那里触霉头?”

    裘老龙朝墙外看了一眼,才嘿声道:

    “脱身?不说褚家等事情了结之后找我们麻烦,便是平波帮身后的潞王府,能不趁这时机顺手平了我们?”

    院墙上人影一闪,刘臻轻巧翻进小院,叹息道:

    “龙头洞见,只可惜时机不巧,云庚这蠢材,怎么就不能顺手再给龙头来上一剑?到时候再由我手刃云庚,为龙头报仇,三沙帮名正言顺地归于王府,岂不美哉?这等机会错过,再想杀龙头,可就要大费周章了。”

    对周围三沙帮众又惊又怒的目光视若未见,刘臻转头看向裘老龙:

    “年纪大了,经不得连夜骑马,不知龙头介不介意用马车顺我一程?”

    ……

    潞州提刑宪司林元士坐在正堂,看着面前的一沓卷宗,沉默不语。

    下首的座位上,褚家长公子褚光义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笑问道:

    “林大人,可有决断?”

    林元士哼声道:

    “暗中探查当朝四品提刑官阴私,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大人不必担心我,还是想想自己吧。”

    林元士心头一怒,却无法发作,面前的这些卷宗,上面居然罗列着自己上任潞州以来几乎所有的不法之事,若是真捅出来,单凭自己的老师梁康可保不住。

    看到林元士脸色阴沉,褚光义压住心头暗笑,正色道:

    “林大人,光义今日所求,不过是让您对云家这件事避而不问,虽然林大人肯定会因此在梁侍郎那里落得埋怨,但也未必不能补救,只要林大人今日点头,这份卷子,我当即销毁,并且代表褚家承诺,明年右相出面,林元士三字定然在吏部考评时占得前列,林大人以为如何?”

    既有把柄,又有许诺,林元士几乎别无选择。

    当林元士招招手,叫来侍立在门外的家仆,吩咐他回家告诉夫人,说自己因为公事繁忙,这两日住在公署,并让长子好好款待远道而来的王镇王大人时,等那家仆出了门,褚光义才起身拱手道:

    “那么光义便先行恭祝林大人明年高升!”。

    ……

    犬吠声高高低低地自巷口传来,周重之将方才交到手中的文相密信看了三遍,皱眉沉思片刻,而后提笔迅速写了一纸短信,把信纸封住,交给一旁侍立的常钦,嘱咐道:

    “你亲自送到环山驿,交给接头的人,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信传到相爷身边!”

    常钦沉声领命:

    “是!”

    顿了一顿,又低声道:

    “大人前两日才施展过‘问魂’秘术,元气未复,万不可强行入局。”

    周重之“嗯”了一声:

    “放心,我自有分寸,万停虽陷在里面,但有三沙帮的人围着,应无大碍,我担心的,反而是裴若霄这小子,众目睽睽之下,就敢交令?亏得云家那小子应变得当,又有云季平护着,不然这会儿,怕是身子都冷透了!”

    等常欣纵步出门送信,周重之上了房顶,远远看向老井巷方向,才又哼了一声:

    “不过死中求活,倒也不算坏棋。”

    周重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前漂浮,隐入黑暗之中。

    ……

    “原来如此,若非老哥点拨,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的拳都白打了!”

    院内小楼一间屋子里,裴若霄恍然大悟般不停点头,对一旁云笠说道。

    一个时辰前,云中令意外现世,裴若霄眼疾手快,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交令,不止包围了小院的李疤瘌等人茫然不解,连云家众人也无措以对,还是云笠当机立断,虽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领令,但此间有谁知道?于是立时高声大喊“云家接令!”而后与云季平一起,掩着裴若霄和红姐、阿秀退回楼中。

    此时无论是三沙帮还是云家,都已派了人前往潞平报信,云季平领人守在院内,李疤瘌领人围在院外,场面一时僵持下来。

    而在楼内,原本以为裴若霄一个小混混没甚见识,想要以荣华富贵忽悠他提出要求,没成想这小子居然极有主见,直言在形势明朗之后再议此事,言下之意便是,等两方真正分出个高下之后,哪边赢了他自然听哪边的。

    见忽悠不成,云笠转变策略,开始同裴若霄亲近闲聊,裴若霄也想要从他口中多得出些信息,于是心怀鬼胎的两人一时间居然聊得十分热络。

    听到裴若霄的话,虽然对他口中的“老哥”称呼十分不适应,但云笠面上不显,摆摆手道:

    “裴兄弟,我方才所说不过是基础拳理,我看兄弟既然对武功十分兴趣,不如便趁此机会,拜入我家,神品武学不敢夸口,但逸品武功,那还不是任君挑选!”

    裴若霄笑容不变:

    “老哥有所不知,原本我只将云中令当做寻常宝贝藏起来,想着风头过去偷偷卖掉发笔小财,哪知道它牵扯这么大?如今我也是骑虎难下,哪里还敢奢求什么神品、逸品的武功,只求能保得住我们三个的身家性命!”

    说着又朝身旁正要上楼回屋的阿秀瞪了一眼:

    “摊上这么笨的妹子,可把我坑死了!”

    阿秀被瞪得缩了缩头,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道:

    “明明是禹哥没把话说清楚的!”

    等红姐领了阿秀上楼,云笠才自信一笑:

    “我自然明白,裴兄弟且放心,我家大队人马正在赶来路上,定然保得你们平平安安!”

    顿了顿又道:

    “方才听兄弟说,你对我家云中令的了解乃是听一个算命先生所说?”

    裴若霄点点头:

    “那位老先生祖上乃是漕军中人,故而才对云中令有所了解,不过是道听途说,我也听得含含糊糊的,正好此时有空,不如老哥你来详细说道说道?”

    云笠想了一下便洒然应道:

    “成,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家京城云氏,起家于中原西边处州雁荡关,武学传家,本是当地武林一支势力,这也是我雁荡刀客一名的由来,百余年前,先祖跟随我朝高祖皇帝横扫六合后,高祖为保自南方鱼米之乡运往中都、边疆的粮路,天下方定,便命麾下大将、端木公统领麾下将士,清剿各地匪患,护卫水陆漕粮,当时我云家先祖便是端木公麾下九飞将之一,两年后匪患安定,高祖在边军、禁军、州军之外,另设漕军,封端木公为长安侯,漕军都统由我云家任之,而后我两家互相依托,也算是风光了几年。”

    拿起碗喝水润了润喉,云笠继续道:

    “数十年前,诸王叛乱,天下危急之时,梁相爷肩担天下,平叛乱、振税务、废旧漕军,新设漕军都督,梁相原想将漕运一事收归兵部与户部,但当年漕军中又出了些乱子,虽被梁相妙计破之,可新立漕军一事也不好继续下去,漕运一事反被各地豪族渔翁得利,把持了去,而宗室与梁相几乎撕破脸皮,更不用说作为漕军势力中坚的我家,梁相治下万民安康,天下中兴,我家却势力中落,几十年来愈显颓势。”

    一旁裴若霄听得暗暗点头:不愧是大家子弟,这云笠在说此事时,并不掺杂太多私人好恶,一直口呼梁相,并无半点不敬,只这一点就颇为难得。

    云笠看他脸上了然,继续道:

    “而你所交的云中令,则源于近百年前的一次闹剧,当年先祖自觉云氏显赫,不可一世,外有武林爪牙,内居庙堂高位,于是仿效民间话本小说,以玉璧雕刻三枚剑符,遣人秘藏于灵州藏台寺藏经阁内、西域雪山派炼兵塔中、东海无涯书院圣人像后,放言天下,凡能交此令者,云家有求必应。”

    这么中二脑抽的人是怎么当上他们家主的?怎么感觉这云家水平一般般呢……

    忍住内心的吐槽,裴若霄一本正经道:

    “听起来却不大妙。”

    云笠面无表情:

    “第一枚云中令在一年之内,便被雁荡云家本家花了大力气先寻了回来,而后当场销毁,第二枚则在数年后被人拿了面见家主,请救一位惹得御前大怒、投送天牢问斩的大臣,单此一项,便让我家元气大伤,第三枚则一直流落江湖,不知所踪,没成想这个节骨眼冒了出来,叫我家进退两难,这云中令确是害人不浅,也因此,当年我家那位先祖薨后,祠堂里灵位仅供为都邺云家第五代家长,连名字都不许留下,唉,今时不同往日,云家势力中落多年,早无先前的风光,可是万万经不得云中令再拖累一次了。”

    怪不得他言语之中殊无敬意,裴若霄心中了然,转而问道:

    “那为何云中令忽然现世?”

    “这就得问裴兄弟你了,我家这块云中令,到底是怎么现世的?”

    裴若霄一愣,想了一下,自忖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将他穿越前,原主受命截击彭修年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以下巴点向一旁萎靡不振的雷万停道:

    “喏,这便是我们三沙帮帮副,亲令我率一队毛都没长齐的混混儿去阻拦潞南三虎里的老三、彭修年彭大侠。”

    云笠眉头一挑:

    “哦?”

    这里面一听便有隐情,但此时裴若霄在,却不好将人直接交给外间四族叔父拷打逼问,免得吓坏这小子,况且既然云中令已然在手,对这件事的内情查问,倒也不急于一时。

    裴若霄继续问道:

    “依我看,整件事似乎都暗藏算计一般,可若如老哥你所说云家如今世道中落,又为何有人不惜在京城千里之外,也要算计你们?难道是寻仇?”

    云笠眉头一跳,这件事却不好去说,便说道:

    “这却不甚清楚,不然家长也不至于要我们星夜赶来潞州,寻回云中令了。”

    “寻云中令,为何要来抓我?”

    “这个么……”

    “让我想想,我私藏云中令这事没人知道,那么云中令与我能牵扯上的关联,便只有截杀彭修年了,偏偏这一夜,先是雷帮副胁我交令,又有你家直接捉人,该不是你们南下,打的是为彭修年报仇…不对,你们来抓我,还有一路人直奔潞平,该不会打着为潞南三虎报仇的旗号吧?这由头实在有点敷衍,难不成最近有什么要紧事,正巧跟云中令有关,才让你们连趁手的借口都没时间找,随便扯上一个便急急南下?”

    裴若霄看了一眼云笠脸色,忖度着继续开口:

    “若是连我这小喽啰都捉拿,你的两位哥哥和其他高手,怕不是直接去三沙帮总堂口把我们龙头、帮副们一窝端了?那为何要偷偷来拿人?因为你们知道,盯上云中令的不是三沙帮,而是其他人,而且这一定是不逊于云家的人或者势力,嗯……据传三沙帮同潞州世家颇为交好,难道是潞州世家?那所为又是何事?”

    一旁,连雷万停都显出讶然之色,云笠更是双眼大睁,问道:

    “裴兄弟,这些是你自己想的?”

    看他们反应,裴若霄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心中也暗自得意,有心顺着这条逻辑继续分析下去,不过猛然想到前世便常因小聪明和常逞口舌之快而吃亏,如今自己性命悬于他人之手,不可再乱显摆,心里默念几句“多言多败”,平着声音道:

    “还是方才老哥知无不言,将大致情况都说了给我听,我这才连蒙带猜的乱说一气,倒叫老哥见笑。”

    云笠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奇盯着裴若霄看了一会儿,才道:

    “裴兄弟天资聪慧,日后必有大好前程,如今夜色已晚,兄弟今晚猛然受惊,须得好好休息,我便在外面守夜。”

    而后又指了指雷万停,对裴若霄留下一句“这位雷帮副已被我四族叔父封了大穴,又拿困仙索捆紧,你大可不用担心。”,而后才推门而出。

    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要给裴若霄出气的机会。

    屋内,看着裴若霄抱了一摊破被子真的准备睡觉,雷万停忽然道:

    “是因为朝廷要整顿漕军。”

    裴若霄一愣:

    “什么?”

    而后马上反应过来,问道:

    “为什么告诉我?”

    雷万停淡淡道:

    “闲来无事,想看看你能猜对到几时。”

    裴若霄对这人全无好感,看了一眼他身上捆了无数圈的带刺绳索,讥笑道:

    “闲来无事?”

    “你就不想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告诉你?难道你指望云家能对你照实全说?”

    裴若霄沉默片刻,理了理思路,开口道:

    “即便如此,也难说通,照刚才云笠所说,他家早已势力旁落,漕军数十年前也已几乎被废,仅余京城一个漕运都督衙门统筹上下,具体漕务交与各州自己督办,朝廷如今忽然要重设漕军,潞州世家真要急眼,也不该跟云家过不去,总不能皇帝重设漕军是为了关照他云家吧?”

    雷万停眼中露出欣赏神色,点头道:

    “五十年前漕军叛乱被迅速扑灭,漕军各部投降的投降,回乡的回乡,或者就干脆做了流民,唯有一小部,落入潞州西南的五湖之中,为匪至今。这伙人名为水匪,其实并不为恶,朝廷清剿时拿起刀枪,凭借五湖漫漫水道与官兵周旋,平日里则在五湖小岛中,渔樵种地为生,因此朝堂之上,对于这伙水匪到底是剿是招,颇为犹豫,大体上各占五五之数,如今听闻要重建漕军,这伙水匪便放出话来愿意归降朝廷,不过认旗不认人,谁拿了当年漕军都督的帅字旗出来,他便认谁。”

    这一番话没头没尾,雷万停停了一下,给裴若霄片刻思索的时间,继续道:

    “而这漕军帅字旗,如今被当做祖上荣耀,放在都邺云家家中珍藏。”

    裴若霄左拳轻轻打在右掌心,看向雷万停:

    “怪不得!水匪难道和云家有仇?”

    雷万停摇摇头表示不知,裴若霄疑惑道:

    “你没理由跟我说这么多,先是派我送死阻拦彭修年,今夜还想杀我,如今却忽然对我示好……你该不会是想我凭借云中令救你吧?怕死?”

    雷万停面上显出不屑的神色:

    “还是高估了你,派你截杀彭修年确实是我故意为之,但今夜,若我真想杀你,你觉得自己还会有命在?”

    裴若霄不语,皱着眉头把事情再想了一遍,以朝廷重设漕军为起点,如今浮现出来的各方,有三沙帮及潞州世家,有云家,明显还缺了位置,皇帝与潞王府不用想,他们不会这么早下场,甚至以他们的地位,无论各方如何争斗,他们都可稳坐钓台,最终分割利益时,一片肉都不会少了他们的,那么还剩下谁?联想到雷万停曾让他领人送死截杀彭修年,明显是想放彭修年一条生路,那么雷万停很可能不是潞州这方的人……

    一边注意着雷万停神色一边问道:

    “你,是朝廷的人?……文相?”

    看到雷万停脸色生硬不变,明显漏了马脚,裴若霄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傍晚周先生家中地上那滩茶水,惊讶道:

    “你来这里之前,先去了周先生家里?你是周先生的人?漕运?海运?我知道了!”

    “闭嘴!”

    雷万停低喝一声。

    裴若霄立即住口不语,良久,雷万停才道:

    “倒还真是小瞧了你这天启之人,那位对你颇为爱护,你切不可乱说。”

    那位?这个称呼,看来周先生在文相那里,地位不低?

    与此同时,潞平去往连阳的官道上,一骑追上了云家车队,云景久久盯着那封加盖了家长私印的密信,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