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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乌云遮月星暗淡

    山里的太阳起的晚,落下的也早,天边的云彩被烧的红彤彤一大片,火红与深黄色相互翻滚,预示着明日还是一个清空万里的好日子。炙热的温度同样袭扰着整个大地,树上和杂草丛中的猛虫子被热的吱吱大叫,不时几声狗吠和驴叫回荡,这就是山中村中最精彩的演奏。

    李兰非常了解他这个儿子,虽然内向不爱说话,但是脾气倔的很,她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他,所以叫来了说话管用且有主心骨的人。

    天气渐暗,屋里突然闪出淡淡的灯光,隐隐发暗,煤油灯光亮不大,但是黑烟却不小,顺着墙边而上,沿着屋顶飘出窗外,还有一股浓烈的煤油味,一般人都不喜欢,但是闻的时间久了,甚至会有一丝淡淡的香味。

    “他大哥,你看看张媒婆给介绍这门亲事怎么样,你给拿个主意。”炕上放着一把破旧的四方小桌,农家人的标配,李兰坐在左边,看向右边的男人。

    男人生咳了两口唾沫,手上熟练的打着旱烟卷,这男人是柱子的大爷,也是这老门窑村的一村之长,做人板板正正,有些威严,同时也是个心怀善心的人,这么多年他清楚李兰自己一个人带个孩子不容易,大事小事能帮衬的从不含糊。

    “柱子,快给你大爷把烟点上。”

    柱子一听赶忙去外屋取来火柴,熟练的点着,一口口烟气呼出,瞬间弥漫开来。种庄稼的爷们没有几个是不吸烟的,甚至许多女人也会吸,烟是农家人自己种的,比种菜和玉米还要精细不少,秋收下来的旱烟经过阳光的爆晒,期间不掺杂任何杂质,旱烟的味道很烈,就如烈酒一般,总是喜欢的人爱不释手,讨厌的人闻之变色。

    “柱子,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也清楚,你怎么看?”大爷吸了几口烟,突然说了话。

    “我不同意,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个傻子。”

    男人一听,其实也理解,一点毛病没有的大老爷们,如果娶个傻媳妇,不免让人笑话,但是李兰叫他过来的意思他也清楚,随后大手往桌上一拍,右手攥起烟卷猛吸一口,严厉道:“柱子啊,你可老大不小了,你妈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可不易,咱家的情况你也清楚,不好找那合适的,打一辈子光混,你可对得起咱老李家的列祖列宗,这事就说定了,去看看情况,如果可以把亲事定下。”

    柱子嘴里含着话,却是不敢说,村里的大小孩子,没有人不怕这个一村之长的,而且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他也无法反驳。

    李兰见柱子不敢回应,就知道他已经默认了,喃喃道:“柱子,娘知道你的难处,但是这人哪,旦夕祸福,患得患失,不要过多的去想,都是命里的安排。”

    ......

    忙碌了一天,夜幕降下,因为屋子里实在热的难受,小庄子一家三口坐院子里吃饭,小四方桌上摆着一盆蘸酱青菜和小葱,一盘炒鸡蛋和炖茄子,今天收了好几袋野榛子,今年的行情非常不错,能卖上个好价钱,他爹更是高兴的不行,浓烈的高粱酒三杯下肚,已经微微上头。

    小庄子却没什么心情吃饭,他一整天都在想张媒婆给小红找人家的事,他将碗放下说道:“今天张婶去老窑村给小红姐说媒了。”

    “哎呦,那要是成了,那他哥他嫂子得乐的合不拢嘴了,那两口子,是一点人情味没有啊。”小庄子娘随口说道。

    “我...我要娶翠红姐。”小庄子突然放大了嗓音。

    他爹眼睛一横,今天干活看他心不在焉就知道肯定有事,还没等小庄子反应过来,抬手就是一个响亮大嘴巴,喊道:“我看你没喝酒就醉了,毛还没长齐呢,还想娶个傻子,再敢说,我腿给你打折。”

    小庄子捂着火辣的嘴巴,紧紧的咬着牙,不敢在搭话。

    “庄子,你确实说胡话呢,赶紧出去。”他妈看见事情不对,赶紧劝小庄子出去,因为她心里清楚,他爹最烦这事,一说就急眼。

    小庄子坐在墙外,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这一巴掌扇的结实,但是他却不在意疼痛的脸,抬起头,残月被云彩遮住,能看到天边稀稀落落的星星,有的时候,他真想化成一颗星,空空荡荡,自由自在。

    翠红是个苦命的人,比他大上几岁,小庄子从小淘气,属于那种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类型,他爸又是个暴脾气,三天两头被他爸撵的满街跑,抓到就被打的嗷嗷乱叫。每次都是翠红收留他,并且拿出吃的给他,不至于他饿肚子,两个人也成了最好的伙伴,虽然年纪很小,但是小庄子从小就有了一个梦想,长大努力挣钱,一定要把这个善良的姑娘娶回家,每次看到翠红那张红扑扑的小脸,无论有什么难过的事,都能让他感觉到温暖。

    翠红妈妈的双腿膝盖患有十分严重的骨质增生,而且渐渐严重,走路都要忍受强烈的疼痛,她从小就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知道妈妈的不容易,别的孩子还在想着玩什么的时候,家里的洗衣做饭她都承担起来,从小就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苦。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翠红和小庄子或许真的可以一同快乐的长大。

    翠红有一个哥哥,比他大八岁,不清楚什么原因,两个人突然患上怪病,而且一直高烧不退,一开始还以为是感冒,但是吃了感冒药五六天仍然不好,甚至开始昏迷。赶紧将两个孩子送去医院,乡里的医院治了两天,赶紧转到县里医院,果然不是特殊的感冒,又因为中间耽搁了太长时间,需要一大笔治疗费,当时的家里不富裕,加上四处凑的钱,也只够一个人的手术费,而且时间迫在眉睫。

    翠红的妈妈站在病床前急的不行,不停的抹眼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肉,她怎么舍得割舍,但生活就是这么现实,医院的通知单更是催促不停。

    翠红的爸爸把她妈叫到门口,“不能等了,先救老大,我在去想办法。”

    “不行,两个都得救。”翠红妈妈直接一口不同意。

    翠红此刻已经醒了过来,正好听到他爸爸说的这句先救老大,她强忍着泪水和身体的疼痛坐起来说:“妈妈,先救哥哥吧,他比较严重,你看,我都要没事了。”

    看着她那惹人疼的小脸,她妈妈更加难过,就这样,翠红的哥哥先上了手术台,她的爸爸无可奈何,疯了似的四处借钱,甚至还卖了几次血,终于凑了一些,但还是晚了,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翠红脑子直接烧坏了。那个一直最懂事最善解人意的翠红,让人心疼的翠红,成了一个只会傻笑的傻子,这也成了她父母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祸不单行,哥哥刚刚康复出院,翠红的爸爸为了还债,跟人出去打工,没日没夜的干,在工地出了意外,人直接没了,她妈妈和他哥哥伤心欲绝,东跑西颠的四处状告,为了讨回公道,整整一年的坚持,他们最终得到了两万块钱的赔偿。

    翠红的哥哥到也争气,有一定的头脑,用这钱包地,养牲畜,确实家境好了起来,不仅还清了债务,还盖起了一座漂亮宽敞的大瓦房。

    雨过天晴,好日子快要到来的时候,经张媒婆介绍,翠红的大哥娶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媳妇,没进门几个月,就把已经无法下地走路的妈妈和翠红赶到了老房子里,不时的送一些饭,也是剩菜剩饭,有些时候甚至一天只能一顿饭。

    她大哥也默认这件事,这就应了那句俗话,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拉扯腿脚不好的妈和一个傻妹妹,他确实是已经受够了,他媳妇的出现,正好是释放的由头,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坏人表面上是她媳妇当了,但其实他大哥也是那么想的。一个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个是她一奶同胞的妹妹,是那个懂事到主动放弃自己治疗机会的妹妹,他忘记了,血浓于水。

    这就是人性,最禁不住考验的东西,有些人只认为自己付出的够多了,便想尽办法放下包袱,却已经完全忘了,人之所以称为人,是因为其承下了生命的重量,反之,便不配为人。

    ......

    “这头发怎么长这么长了,早就该理一理了”柱子坐在椅子上,脖子上套着毛巾,李兰手里拿着大剪刀和梳子,不太熟练且小心翼翼的动着手,从小到大,都是李兰给他剪头,虽然有时候会剪的一块长,一块短,但是柱子从来不抱怨,他最享受妈妈给他剪头的时候,让他感觉到安逸、舒服和幸福。

    “这回可得好好剪哦,咱家柱子可是要去相亲的。”

    一听到相亲,柱子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短头发确实精神不少,还有他最向往的一身衣服,有些泛黄的白衬衣,黝黑的西服裤子,一双全新的千层底布鞋,人靠衣裳马靠鞍,每个人都有一颗爱美之心。

    看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甚至有些陌生,有些恍惚,这次相亲,他背弃了自己的本心,生活却有无奈,但总要做出选择,母亲这么多年确实不容易,也该他承担接下来的重担。

    张王村是大村,共有两百多户人家,李兰他们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路才到,看到了老早就等在这的张媒婆。

    果然像张媒婆说的那般,高大黝黑的大铁门,左右两边是火红的两幅对联,门上贴着两个非常神气的大门神,院子更是非常敞亮,左边一排牲畜棚子,养着牛和驴,院中一辆大拖拉机格外显眼,右边还有两间屯草的土房,大瓦房更不用说,房檐顶翘,外墙镶着洁白的瓷砖,一眼就知道是有钱人家。

    “娟子,相亲的来了。”张媒婆站在院子里,朝屋里喊道。

    听到声音,屋中不紧不慢出来一个女人,正是小红的嫂子娟子,穿着红色的上衣,头发披散,烫了很大的卷,脸倒是不胖,嘴角一个明显的黑痣,牙齿略微突出,抹着十分鲜艳的红嘴唇,说道:“表姐呀,你带着人去老房子那看吧,看完通知我一声,我这着急打麻将去呢。”

    李兰和柱子不禁有些诧异,他们这是来相亲的,当嫂子的确是这个态度,反而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村后不远处的一个老土房,屋顶还是用稻草铺的,屋里是一个简单的灶台,已经快塌陷,灶台的上方是一个不高的土炕,但是最显眼的还是那口红木棺材,一般无儿无女的老人,上了年岁,怕是死后无处安葬,会用生前的积蓄给自己准备一口棺材,但是翠红妈妈还有一个那么有钱的儿子,竟然也准备了棺材,一想也清楚是怎样一种境地。

    屋中的土炕,上边架着两块大门板,门板中间被掏出一个大洞,洞下放着一个裂开的大盆,用来接屎尿,翠红的妈妈就那么躺在门板上,她非常消瘦,眼睛凹陷,俨然就只剩下一副皮包骨,那样子看上去竟然有些恐怖。

    翠红的妈妈骨质增生异常严重,早就已经处于瘫痪状态,完全下不了地,而且常年在木板上不动,肌肉萎缩,身下已经生出黑疮,那样子非常凄惨。小红就坐在旁边,长得是很胖,梳着两个大辫子,身穿一件淡红色花外衣,显然是母亲知道今天相亲,特意打扮了一下,她不说话,就在那嘻嘻的笑。

    相比那光鲜亮丽的红砖大瓦房,眼前这个破旧的老草屋,显得格外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