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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公告栏里的信

    1

    第一节课课间,苏瑾正在演算着一道公式,突然被莫小晚一把拽了起来,听莫小晚嚷道:“小瑾,快去看!”苏瑾看着心急火燎的莫小晚,“什么事?”

    “赶紧跟我走!”莫小晚一边拉着她朝前跑一边说。苏瑾被莫小晚拉到了学校的公告栏处,那里已经里里外外地围了一堆人,见到苏瑾过来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苏瑾狐疑地看着他们脸上各种“兴奋”“看热闹”“幸灾乐祸”“鄙夷”……纷乱的目光,她径直走到公告栏前,一看就呆住了。公告栏上面贴的是一封顾铮给苏瑾写的信。

    这封信是昨天范家林给她的,她打开来看了一眼,然后就放进了抽屉里。她没有想过要回信,更没有想过把信贴到公告栏里,可是现在,这封信明明就出现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谁会恶作剧地把这封信贴出来呢?

    正在纠结的时候,一双手已经抢先一步把那封信从公告栏上撕了下来,然后对方走到苏瑾的面前,想也没想地抬起手就朝她的脸上“啪”的一声打了一个耳光。一旁的莫小晚怔了怔,然后就像炸毛的猫愤怒地朝对方的肩膀猛地推过去,“沈若谷,你凭什么打人?”

    “打的就是她!她凭什么把信贴出来?”沈若谷铿锵有力地说。苏瑾的脑子里还在胶着,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就看到沈若谷和她的朋友已经和莫小晚推搡了起来,她赶紧上前想分开她们,在混乱中清晰地听到了别人对她的评论。

    “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太卑鄙了!”

    “你说顾铮怎么会看上她,太没天理了!”

    “除了成绩好,也不怎样呀!”

    ……

    正一片混杂时,有老师上前猛喝:“哪个班的?给我住手,统统住手!你,你,你,去办公室!”

    “是她先打人!”莫小晚气急败坏地说。

    “就是她先动手!”沈若谷的朋友颠倒黑白地说。

    老师瞪她们一眼,“太不像话了!这是学校,竟然还打群架!全都给我去教导处!”

    教导处的主任认得苏瑾,见到苏瑾还笑眯眯地问:“苏瑾,是有什么事吗?”苏瑾的脸一红,垂了垂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倒是旁边的老师把她们打架的事说了一遍,教导主任看了看苏瑾,很惊讶地说:“不会吧?”

    沈若谷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老师,什么叫不会?难道学校衡量一名学生的操行就是看她的成绩好不好?”

    教导主任尴尬地咳嗽一声,对苏瑾说:“什么原因打架?”

    莫小晚见苏瑾不吭声,急了,抢先说:“那顾……”

    苏瑾立刻抢了话头过来,忙说:“老师,是我不好,我跟沈若谷有点儿争执,一语不合就推了她一下,这不关别人的事,都是我的错!”她不想让老师追查下去,下意识地想把“信”的事藏起来。

    沈若谷自然也不想把顾铮牵扯进来,“愤愤不平”地说:“其实就是我有道题想问问苏瑾同学,可她很傲气,不愿意解答,所以就吵起来了。”沈若谷的朋友也纷纷点头,附和地说:“就是,不就是问一道题嘛!”

    莫小晚刚要出声解释,苏瑾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莫小晚又气又憋屈,看着沈若谷她们几个越来越来劲,就又要冲动地打人,被教导主任大喝道:“够了,真是太不像话了!苏瑾,虽然成绩要抓紧,但还是要团结同学共同进步,别人问你问题还是可以帮助解答一下的。还有你们几个,特别是你……”教导主任特意指着莫小晚说:“当着老师的面都还要动手打人,是不是太无组织、无纪律了?现在你们都给我去操场上站着,还有,每个人写一份检讨,明天交过来,不深刻不过关!”教导主任又循循善诱地教导了一番,然后大手一挥,就让她们去操场罚站了。

    莫小晚气得要吐血,虽然罚站和写检讨这些事她也没少做,但这次实在是冤枉,有些埋怨苏瑾:“为什么不跟老师解释清楚?明明就是她先动手打人!”

    苏瑾歉疚地拉了拉她的手,“小晚,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你罚站。”

    “其实我也明白你是不想让老师知道顾铮给你写信的事,但何必管那家伙,他活该!没看到他平时就跟沈若谷眉来眼去的,沈若谷完全是把你当成假想敌了!”莫小晚因为凌子浩的事,对他们几个人都不怎么待见,其实她跟凌子浩也没有大过节,就是凌子浩竟然在圣诞节那天让人送了一束玫瑰花到教室门口来,看到那九十九朵玫瑰,全班都要炸开锅了,吹口哨的,跺脚拍桌子的,欢呼呐喊的,真不明白那快递员是怎么蒙混过看门大爷,抱着玫瑰混进学校的,不过莫小晚猜应该是那送花的小弟说花是给老师的,所以才大张旗鼓地进了学校。刚收到花,刘主任就进教室了,莫小晚灵机一动,把花递了过去,说那花是全班同学送给老师的圣诞礼物。

    苏瑾黯然说:“我也不知道那封信怎么就会贴到公告栏里了。”

    “就知道不会是你干的这种事,是谁这么无聊?”

    “昨天收到信后我就放在抽屉里了,抽屉也没有锁……我也不知道是谁。”

    “我猜八成就是沈若谷干的,她这可是一箭双雕,一来让顾铮误会那信是你贴的,二来她还可以站出来帮顾铮讨个公道,在顾铮那里讨赏邀功。”

    “算了,小晚。”

    莫小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一会儿我还要去跟唐柠学画画呢,不行,我得先走。”她刚做了个跑的动作,又倏地停下来,跺跺脚站定,“我还是不能走,万一沈若谷她们回来欺负你呢?这几个臭丫头!”说着她还朝站在她们不远处的沈若谷挥了挥拳头,而那几个人也在那里窃窃私语,时不时地还朝她们这边瞟一眼。只要目光一对上,就互相挥挥拳头。

    “小晚!你跟唐老师……”

    莫小晚脸上浮出娇羞,手在苏瑾的肩膀上一搭,凑到她耳边轻声地说:“告诉你吧,我喜欢上他了。真的,我特别特别喜欢他!”

    “小晚,其实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才能有好的前途!”

    “你说你才十六岁,那语气就跟我妈似的!喜欢一个人这种事又不是看电视,你不喜欢这个台就换一个台!”

    莫小晚是真的快乐呀,她只要看着他的时候,都会欢喜得像要醉过去,全身的沃土都要被开发出来,无处不结满了芬芳的果实。有时候一个人发呆,想起他会不由得笑起来。她觉得他哪里都好,长得那么英挺,声音那么有磁性,幽默又风趣,性格温文尔雅,他画的画每一根线条都充溢着饱满的热情。

    莫小晚比任何时候都觉得“画画”是一件非常棒的事,用一支笔就能把心中所想描绘出来,他的一颦一笑都在她的栩栩如生,即使没有参照物,她也了然于心。她开始认认真真地学画画,以前就已经有基础,现在学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就连唐柠也说她很有画画的天赋。

    2

    直到放学教导主任都没有再到操场上来,想必他早就忘记了操场上还有几名被罚站的学生。沈若谷她们几个也就溜走了,莫小晚也嚷嚷着要走,但苏瑾还是有所顾虑。她一向自律守则,担心教导主任到操场上来没有看到她们会更加生气,用莫小晚的话说,她就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不过她这样倔强的性格又有什么办法?她不走,莫小晚也就陪着她。

    已经是深冬,满世界都是风卷残云片甲不留的萧瑟,北风在清冽的空气中逡巡,即使在室外站一会儿也会让人觉得手脚冰凉,莫小晚穿的是件藕荷色的羽绒服,而苏瑾穿的只是两件毛衣和一件外套,她早已觉得刺骨般冷,而来来往往的人看到她站在那里,不免奇怪地看几眼,这让苏瑾的心里很羞愧。

    远远地,她看到顾铮和一群顽劣的少年向着操场浪浪荡荡地走过来,即使是在人群中,顾铮也显得挺拔出众,中长的羊皮大衣裹在校服的外面,像夏日的一株植物。凌子浩看到莫小晚,笑着跑了过来。他的身型属于那种小胖的可爱型,婴儿肥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窄窄的缝隙,憨厚老实的样子。

    “我去看过了,教导主任早下班了。”凌子浩说完又看了苏瑾一眼,笑容冷却下来,“苏瑾,你也太缺德了,你这不是让铮子当众难堪吗?”

    莫小晚正压着一肚子的火呢,她气急败坏地一把攥住凌子浩的衣襟,龇牙咧嘴地说:“你说谁缺德呢!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凌子浩赔着笑脸,慌忙地答道:“我说我自己缺德,哎,我兄弟们都在那边看着呢,给我点儿面子!”

    苏瑾拉了拉莫小晚的手,悄声说:“小晚,走啦!”

    莫小晚又佯装挥挥拳头,吓得凌子浩缩了缩颈项。已经脱了外套开始踢球的顾铮远远地望过去,他温柔的目光笼罩在苏瑾的身上,心里却像踩在潮湿地里的苔藓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他知道他写给她的信被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里。课间的时候他们几个正围坐在一起讨论着昨天国足那场稀烂的比赛,然后就有人跑进来告诉他,苏瑾把信贴到公告栏里去了。他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她的座位上望了一眼,她不在。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心里有些闷。范家林气急败坏地把书朝桌上一拍,骂道:“这臭丫头,看我不收拾她!”

    “给我坐下!”顾铮低声呵斥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前些日子顾铮对苏瑾说了“狠话”,但不爽的人却是他。有时候别人发作业本,他会拿了几本过来想着如果有她的本子他就拿给她,然后她会说声“谢谢”,他们之间也算开口说话了。可是当他真的拿到她的作业本的时候,丢过去却是砸到她的手臂上,然后掉到了地上。他张张嘴想要说话,但看着她眉眼都不抬地从地上捡起本子放到桌上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一整天都跟自己生着闷气,觉得看什么都心烦。而在他心里被烟熏火燎的时候,那个让他生气的人却是风平浪静的样子,他简直就要气坏了。

    范家林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气得踹了范家林几脚,范家林一边躲闪一边求饶,说跟他闹着玩呢。顾铮想了想就问他:“如果跟一个人闹了矛盾,又不好意思道歉那该怎样和好?”范家林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他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扭捏”,没听说过他要对谁道歉。

    他开始还以为他说的是沈若谷,再一想想就明白了,是苏瑾。他就出主意说:“写信呗,有些话说不出口就写出来。”他又凑过去讪笑着说:“要我帮你写吗?你那作文水平……”他啧啧了几声,又惹得顾铮踢了他一脚。顾铮是那种最不喜欢写作文的人,考试遇到完全“没感觉”的命题时,就干脆把作文空在那里,也难怪范家林要奚落他几句了。

    顾铮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来想怎么写信,在书桌前写几个字就把纸揉成一团,反复数次,总觉得词不达意,又纠结着会不会被苏瑾嘲笑。如果她把信退给他,上面还标注出有几个错别字,有几个词语用得不当,他简直要羞愤而死,不过这种事苏瑾完全有可能做出来。左思右想,横下一条心,不管了,死就死吧。

    可就算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信被退回来,也没有想过这封信会被贴到公告栏里。除了气愤,觉得丢脸,自尊被伤害,还有对苏瑾的失望。后来的事他听说了,沈若谷撕下了那封信,因为争执,她们都被教导主任喊到操场上罚站。

    后面的几节课他听得心不在焉的,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他也听到了,那封信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砸到了这平静的学习生活里,他们把他当成绯闻主角来八卦了。他看着窗外的时候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被别人嘲笑,而是沈若谷凭什么打苏瑾,还有,第一次被罚站的苏瑾会不会哭。

    顾铮闷闷地收拾书包,隔壁班一个打球的朋友跑过来见着他就笑着说:“铮子,真没想到,太意外了,你竟然会喜欢她!成绩那么好的人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啦……”

    顾铮瞪他一眼,还没有说话,就看到门口有个不认识的女生用“幽怨”的眼神死盯着他,盯得他毛骨悚然,莫名其妙。经过范家林的提醒才知道,这个女生在初三那年疯狂地给他写过很多信,但都被他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不至于做这种事吧?”顾铮讪讪地问。

    范家林“嗤”一声,笑着说:“你?铮子,你还记得校花汤灿灿不?跟你表白的时候你立马就笑了,还说你饶了我吧,害得汤灿灿哭了一个星期发誓不再理你!还有夏萌,你生日那天给你折了一罐子纸鹤,叶明航说要,你转手就送给他了,被夏萌知道之后气得要死!”

    “还有,”凌子浩落井下石,“(4)班的苏晓约你去看烟花,结果你忘记回话了,她就以为你答应了,空等你一个晚上,后来就转学了。”

    顾铮对他们的指责没有反驳,皱皱眉头说:“够了,别再说了!”

    另外两个人互相看一眼,识趣地收了声。

    顾铮想了想说:“踢球去。”

    范家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问:你有心情踢球吗?

    顾铮已经朝前随走随说:“赶紧!”他心里的郁结、烦躁、抓狂、委屈……各种纷乱的心情都要找一个出口狠狠地宣泄出来!

    莫小晚跟凌子浩在前面打打闹闹,苏瑾搓搓快要冻僵的手,默默走在后面。此时,一个球直直地朝着苏瑾砸过来,莫小晚一回头正好看见,惊得大喊一声“小心”,电光石火间已经有人扑过来接住了那个球,因为飞扑的惯性,身体抱着球在地上摔得老远。

    苏瑾怔怔地看着奋不顾身抱着球的顾铮,旁边的人都赶紧围了上去。

    “铮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说话的是赵信琅,一脸急切地道着歉。

    范家林怕顾铮发火,也赶紧解释道:“铮子,兄弟们是想帮你出口气!那苏瑾太不识好歹了!”

    顾铮瞪他们一眼,想站起来,刚用力就被脚踝处传来的疼震得又跌坐回去,猛吸了一口凉气。

    “不会受伤了吧?”范家林说。

    顾铮想试着再用力,可一动,那疼,就像骨头断了,沿着腿一直往上蔓延。他下意识地朝苏瑾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觉得心里瓦凉瓦凉的一片。苏瑾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我背你!”范家林俯下身,急切地说,“赶紧去医务室看看。”

    顾铮没有趴在他背上,只撑着他的肩膀艰难地站起来:“行了,没啥事,一会儿就好了,扶我回去!”他一边撑着范家林,一边提着伤到的右脚一蹦一跳地朝操场边走。球自然是踢不成了,大家都关切地围着顾铮,商量着是抬他还是背他,可顾铮却倔强地要自己走,他可不想一副伤残人士的模样,很丢脸。

    “你们以后谁也不许找她麻烦!”临走的时候顾铮还不忘叮嘱一番。今天这个球没有砸到苏瑾,难保下次不会砸中她,他可没忘记刚开学那阵子范家林下的什么狗屁“江湖追杀令”,他不愿意苏瑾被欺负,更不愿意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众人看他严肃认真的样子,频频点头。

    “可她把你的情书……”赵信琅不知深浅地说。

    “瞎说!什么情书?”范家林赶紧掐断他的话,“那就是铮子为了息事宁人,团结同学而做出的让步!也就是一封道歉信!”

    顾铮扫他们一眼,没有解释。即使旁人觉得那就是一封情书他也不觉得羞愧,他真的是怀着一种写情书的心情来写那封信的。他也有一种少年的恣意妄为,喜欢就是喜欢,怎样?何况今天这事他已经不生气了,只是有些难过,苏瑾这么做的意思是拒绝吧,她用这样的方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不愿意和他做朋友。她就像一座冰山,他奋力地想靠近,却总是被那寒冷弹回来。

    顾铮到家的时候,母亲一见到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就大呼小叫起来,心疼地说:“儿子,怎么回事?又踢球伤着了?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哪里了,快让妈妈看看!”说着已经把他按到椅子上,抬起他的脚查看伤势。

    送顾铮回来的范家林看着他一脸无奈,笑着说:“阿姨,我先走了。”

    肖琴头也不抬地跟他挥挥手道别:“改天来玩!”

    “赶紧去医院,得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肖琴焦急地说。

    “没事儿,不怎么疼,就是崴了一下!”

    “还是去拍个片子吧。”

    “妈,您别大惊小怪的!”顾铮说着就要朝楼上“蹦”,“我作业还没写呢,别烦我了!”

    “哎,儿子,听妈的,咱们去医院……”母亲还没有说完,顾铮已经走到楼梯口,母亲也没办法,只好扶着他上楼,从冰箱里拿出冰块来给他冰敷。

    顾铮半躺在床上,把作业本摊开来放在被褥上,咬着笔歪歪扭扭地演算数学题。

    一会儿后他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不耐烦地说:“妈,我忙着,没空。”

    停顿了一下,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嚷嚷:“平时让您敲门您从来不听,现在敲起来又没完没了了,进来进来!”

    门被轻轻地推开,进来的人让他猛然一怔,惊呆了。面前的人竟然是苏瑾。

    她迟疑地走到他面前:“是肖阿姨让我……”苏瑾看到顾铮为了救她而受伤,她迟疑了很久要不要过来向他道谢,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欠他一声“谢谢”,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不是真正冷漠的人。她只是,只是不想和他有什么纠葛而已。

    顾铮觉得又慌乱又紧张,心跳的声音像打鼓,脸憋得通红,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把一瓶红花油递过去,说道:“这个,给你。”

    他难以置信地接过来,阴霾的心情顿时放晴,原来她也不是那么没良心!

    虽然心里大乐,但面上却嘴硬:“我不是特意救你的,只是正好在那个球旁边。”废话,他要不是离球那么远,也不会奋不顾身地飞扑上去,那一瞬间他有了“豁出去”的感觉。

    “总之,谢谢你!”她轻声地说。

    “真难得,没想到你的字典里还有这两个字。”他愤愤不平的样子就像一个受了委屈跟家人告状的孩子。

    “你的腿没事吧?”她迟疑地问。

    “放心,不会让你负责!”他一说完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话,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古怪”呢?他掩饰地咳嗽了一下。

    她拘谨地站在他的床边,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的书桌在一扇明亮的窗户下,旁边有一排书架,书本不多,放着几架恢宏的飞机模型,还有各种男孩的小玩意儿,墙壁上是球星的照片。这才是真正的卧室——宽敞、明净,有很多属于自己的宝贝。

    苏瑾还是第一次到二楼来,以前她总是在一楼的二手书店看书,那个时候就觉得这栋小楼很雅致,再想想自己的阁楼,心里有些黯然。

    他看着她的目光扫向窗台,有些窘,窗台前不合时宜地摆放着一株素馨,虽然不是开花的季节,但他也敏感地怕泄露了自己的心事,着急地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慌乱中问她:“这道题怎么解?”说着就把刚才让他头痛的数学题递了过去。

    “你在写作业?”苏瑾问。

    顾铮的脸更红了,有一种滚烫的感觉从他的心脏沿着血液涌上每个毛孔,嘴里却逞强地说:“说的什么话,我难道就不写作业?”

    “我还以为……以为你从来不在乎学习呢!”

    她常常帮老师批阅卷子,看到他的卷子时,字迹龙飞凤舞,张牙舞爪,一看就很不专心。而且他做题像完全凭兴趣,挑挑拣拣,虽说题答得不多,但他写的答案几乎都是对的。

    她想,其实他是聪明的,只是不用心,而她呢?所有的收获全凭着自己比别人更多的勤奋。初中时她英语学起来很吃力,那些语法总是弄混,她急得不得了,每天都做大量的题,错了就拿针扎自己的手,让自己长点儿记性。她对自己这样狠,是要让自己记得疼的滋味。如果不努力,她就会一直疼下去。也就是这样逼迫着自己,她的成绩才会一直都遥遥领先。

    肖琴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她的宝贝儿子正坐在书桌前专心地听着苏瑾给他讲题,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手里的笔在草稿本上演算,“是这样解……”肖琴无声地笑了,她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虚心请教呀?

    站在他旁边的苏瑾一抬头,看到肖阿姨在门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小瑾,阿姨做好饭了,一块儿吃。”

    顾铮期许地望着苏瑾,而她立刻回答:“阿姨,不用了,我先走了。”

    “别客气,家常饭,就在这里吃吧!”肖琴由衷地说。

    苏瑾已经朝门口走去,礼貌地回道:“真不用了,我回家了。”

    等到苏瑾离开,顾铮懊恼地撇撇嘴,埋怨道:“妈,您捣什么乱?我这题都还没有解出来呢,您就把人家吓走了。”

    “你这小孩!”肖琴朝儿子的头上拍过去一巴掌,“我这是吓吗?我这是邀请,不过人家女孩子脸皮薄,而且我也看出来了,小瑾心气很高,从来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受人好处!你呀,跟人家学学吧,这么大了,一点儿也不懂事!”

    顾铮心里还在恍惚,刚才真是苏瑾来看他吗?他们刚刚说的话超过了认识以来加起来的所有话,一说到学习她就自信满满,两眼放光,那语速和那腔调都特别悦耳,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冷漠疏离的苏瑾。只是转眼她就又变了回去。

    不过她发丝间淡淡的柠檬香好像还在房间里萦绕,带着一个少年悸动的欢喜,久久不散。

    3

    苏瑾走出顾铮家才想起她还没有解释那封信不是她贴到公告栏里的,想想又觉得算了,那封信是交到她手里的,是她自己没有保管好。苏瑾走在寒风里,摸了摸冰凉的脸,想起了沈若谷。在莫小晚提到这个名字前,她根本不知道沈若谷是谁,她就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后来有一次沈若谷到他们班来找顾铮,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沈若谷”,她才抬起头看看。

    沈若谷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很明媚、很活泼的样子,乌黑的长发从耳边绕起两缕在脑勺处别了一个蝴蝶结。她的漂亮和莫小晚的漂亮不一样,沈若谷属于那种端庄的大家闺秀,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而莫小晚属于那种健康爽朗的美,大大咧咧的天真,还有点儿野。苏瑾对沈若谷并无感觉,只是今天才觉得这个女生原来这样飞扬跋扈,心里对她很厌恶。

    苏瑾到米粉店的时候,母亲一看到她就不悦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晚?去把那边收拾了。”苏瑾把书包挂好,拿了抹布去擦桌子,她想起了顾铮的母亲。她真心地喜欢肖阿姨,她脸上总带着爽朗的笑容,见到她会很热情地与她讲话,而自己的母亲呢?从来不会关心她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而是一看到她就让她赶紧干活。她的心里压抑得快要透不过气来,恍惚之间眼泪就涌了上来,她赶紧背转身默默地擦掉。

    顾铮第二天还是去医院拍了片子,因为他的脚踝肿得像个馒头,一碰就疼得他“哇啦哇啦”地惨叫。肖琴就让要出门的丈夫先开车把他们送到医院去,顾铮也不再反抗了,他知道这回是真的伤到了!拿到磁共振的报告单交给医生一看,就被诊断是韧带损伤,关节处有积液。

    “不严重吧?”肖琴担忧地问。

    医生把片子放到专门的灯箱处认真地看了看:“没有伤到骨头,不要紧,但先要把积液抽了。”

    “打针?”顾铮脸色一变。

    “是,”医生笑着说,“不疼,很快就好了。”

    “那麻烦医生了。”肖琴才不理会儿子已经阴得快要打雷的表情。

    一出医生办公室,顾铮就单脚跳着要回家,嘴里直嚷嚷:“我不打针!我才不要打针!”顾铮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针,那针头一举起来他就挣扎着要逃跑,非得几个大人按着他。他觉得这就是上刑场呀,那种窒息的感觉让他要晕过去。是的,他晕针。

    “儿子,乖!医生说积液不抽出来很麻烦!”母亲哄着他说,“不会疼的,闭上眼睛一下就好了。”

    “我不要打针!”顾铮抓着栏杆要逃。

    母亲只好威胁道:“儿子,你要是残废了,以后就再也不能踢球,更没有女生会喜欢你!你想想,谁会喜欢一个跛子?”

    顾铮的心微微一动,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那好吧!”

    治疗室就在医生办公室的隔壁,里面有好几张床,都是用来做康复治疗的,也有病人跟他一样需要抽积液。顾铮看着护士手里拿着针管,就像拿着凶器一样,看得他心惊肉跳,心里有无数个念头要夺门而出,却又拼命隐忍,就像名精神分裂的患者在内心撕扯自己。

    “躺到床上去。”护士看他一眼说。

    顾铮深吸一口气,躺到床上,两只手抓住床沿,紧张地屏住呼吸。

    母亲见他这样紧张,笑着说:“儿子,别人不知道的还当你生孩子呢!”

    旁边“扑哧”一声,护士笑了,看看顾铮说:“不疼,别怕!”

    顾铮也顾不得母亲的戏谑,紧闭上眼睛,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一个声音在心里喊“妈呀”,感觉到脚踝处有些凉,知道是护士在擦碘酒了,又过了几秒钟没有感觉到动静,顾铮忍不住睁开眼,正瞧见护士把针尖扎进皮肤里,大脑一缺氧,整个人昏了过去。

    顾铮再醒来的时候,听到母亲正急切地喊着他的名字,这才知道自己不争气地又晕针了。

    “抽完积液了吗?”他后怕地问。

    “已经没事了,”母亲又气又担忧地说,“你说你是男子汉吗?平时哪里伤到都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结果打个针还会晕,我跟你爸都没这毛病,你是遗传谁的呀?”

    其实顾铮也就昏了一分钟而已,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怕打针,想想应该是童年阴影,有一次生病到医院打针,前面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刚还哭闹着不打针,一针扎下去人就快不行了,医生和护士挤了一屋子抢救,说是青霉素过敏。顾铮看着那孩子的母亲撕心裂肺地哭,懊悔得把头往墙上“咚咚”地撞,他被吓住了,从那以后他就觉得打针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那些天顾铮一直是一瘸一拐地上学放学,脚不能用力,一用力就钻心地疼。非得靠范家林和凌子浩扶着他才行,头一天范家林还当他是装的,便说:“行了哈,那人是石头心,你要让她对你感激涕零是不可能的!”

    气得顾铮想抬脚踹他,本来就一只脚站立,伤到的右脚刚想抬就疼,只得骂道:“我像装的吗?我上午才去医院拍了片子,抽了积液,是韧带损伤!”

    凌子浩眼睛一瞪,说:“这么严重?”

    范家林也怔了怔,补充道:“就昨天那一扑?”

    “就昨天那一扑。”顾铮闷闷地说,“好个赵信琅,一会儿我就找他算账去!”

    范家林迟疑一下,突然站到板凳上大声地嚷嚷起来:“大家听着,安静,安静一下听我说!”

    教室里的人声鼎沸慢慢地收住了,大家都望着范家林。

    范家林很满意这个效果,清了清嗓子道:“我就是跟大家公告一下,顾铮同学韧带受伤,你们可别再来撞他了,要是把他撞出个残废来,那顾铮的下半辈子就缠上你了!”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顾铮丢过来一道“杀人”的目光。而顾铮目光一转,正对上苏瑾诧异的眼神。

    范家林从椅子上跳下来,嘿嘿一笑,说:“其实这话是说给某人听的。”

    顾铮的脸微微一红,别扭地说:“知道又怎样,她又没同情心。”

    “好歹你是因为她才受的伤,怎么也得让她内疚一下。”范家林拍拍顾铮的肩膀,凑过去,“你没瞧见她望着这边吗?”

    顾铮抬起胳膊朝他肚子上一顶,自顾自地“跳”到座位上坐下。他的书包里还放着昨天她留下来的红花油,他没有舍得擦,恨不得喝下去,直喝到心里去。想想,又暗骂自己一句,真贱,给你一点儿阳光你就灿烂了!她给你送红花油也只是出于人道主义。

    放学的时候,顾铮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朝台阶下跳,范家林和凌子浩在身后跟着他,他们原本要扶他,可一人一边把他架起来时,又让他很不舒服,干脆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走。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沈若谷惊讶的声音:“铮子,我来扶你!”

    顾铮赶紧把手往前面一挡,说道:“别,男女授受不亲!”

    “我只是想帮你!”沈若谷噘了噘嘴,有些不满地说,“昨天我还因为你被罚站!”

    “我还没说你呢,凭什么打人家苏瑾呀!她招你惹你了?”

    “她把你的信贴到公告栏里!”沈若谷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说,“我是帮你!”

    “多事!谁要你帮!”

    沈若谷眼眶一红,眼里立刻梨花带雨,身后的范家林和凌子浩尴尬地别过面孔。

    此时,苏瑾抱着一摞作业本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在台阶之下的几个人。正想要走过去,听到沈若谷清晰的一声:“我喜欢你!”

    沈若谷本来没有想过现在说,只是看到苏瑾经过,心里一动就脱口而出。

    苏瑾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出好戏,加快了步子就走了过去。顾铮顺着沈若谷惊讶的目光看过去,亦看到了苏瑾的背影。那么,刚才的话她是听到了。

    顾铮皱皱眉,说道:“沈若谷,你胡说什么呢!快让开!”

    “你喜欢的人是她吧?”沈若谷从口袋里拿出昨天贴在公告栏里的信。范家林给苏瑾信的时候被他们班同学看到了,然后就告诉了沈若谷,沈若谷也只是试着去她的抽屉里找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虽然信里面并没有“我喜欢你”这样的句子,但“希望我们能放下过去的误会,成为朋友”之类的话任谁都知道这其实就是一封“情书”。

    顾铮是谁呀?从来不把女生放在眼里的他,竟然还会郑重其事地给苏瑾写信,不就是因为喜欢她吗?沈若谷怄死了,她觉得苏瑾也就是成绩好而已,穿得那么土,性格又孤僻,人缘也不好,凭什么帅气的顾铮会喜欢上她?想了想就把那封信贴到了公告栏里,目的就是让顾铮误会,再也不去理会苏瑾。

    顾铮把信从沈若谷那里一把抓过来,冲她嚷道:“我的事你别管!”

    “我可以帮你试试苏瑾。”沈若谷决定用缓兵之计。

    顾铮皱皱眉,不耐烦地说:“别说废话!”

    “我也是女生,女生都有嫉妒心!也许苏瑾只是表现出对你不在意,而你跟别人在一起后就会激起她的嫉妒心,说不定她会主动来找你!”

    顾铮朝身后低喊了一嗓子:“扶我一把!”两个好友屁颠屁颠地跑了下来,凌子浩还冲沈若谷笑笑,忙说:“麻烦你让开!”

    沈若谷气极了,提醒道:“顾铮,你听我说,苏瑾就是太傲气了,你应该表现出你根本不在意她,她才会注意到你!”

    顾铮已经走了老远,但沈若谷的话却还在耳边,他迟疑地问范家林:“怎样?”

    范家林明知故问地回答:“什么怎样?”

    顾铮冷厉地瞪他一眼,他就赶紧说了:“我觉得没什么用吧。苏瑾对你根本就……唉,铮子,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这苏瑾是块硬骨头,你啃不动!”

    顾铮气得再瞪着他,申辩道:“我又不是狗!”

    凌子浩在一旁哼唱起来:“我是你的小狗狗,你是我骨头……”

    另外两个人同时瞪他一眼,他讪笑着收了声。

    半晌,顾铮憋屈地吐出一句话:“你们觉得她对我,就一点儿,一丁点那什么也没有吗?”

    两个好友铿锵有力,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顾铮恨恨地说:“有你们这样打击人的吗?”

    “还不是为了让你清醒点儿!”

    “还不是希望你早点儿回头是岸!”

    “苏瑾就是个书呆子!”

    “对,她唯一的爱好就是念书!”

    “我猜她肯定有病,谁爱读书呀!就她那走火入魔的样子,肯定是有病!”

    “她走路都在背单词!”

    “她把高三的题都拿来做。”

    “她抄政治书,一遍一遍地抄,可怕极了!”

    “知道不,最恐怖的是她文具盒里有枚针,她只要做错一道题就会扎自己一下。”

    ……

    顾铮一听到“针”这个字眼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胆怯地说:“别瞎说了!”

    “真的!”范家林信誓旦旦地说,“她肯定是个偏执狂!”

    顾铮厉声一喝:“够了!”他不希望别人觉得苏瑾好,也不希望别人觉得苏瑾不好。他见过苏瑾脆弱的时候,在她弟弟丢失的那天,她有着怎样的彷徨和凄楚,他跟着她走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想来心里竟然满满的都是幸福。

    虽然他明知道苏瑾对他的态度和对其他普通同学的态度没有区别,他一次又一次地尝着她的那种疏远冷漠,可还是忍不住抱着荒诞的幻想,如果沈若谷的方法有用呢?她是女生,肯定更了解女生的心思,那就试试看吧。

    夜里,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过去,又在梦中梦见了苏瑾,她穿着一条明湖色的裙子,在转身之间冲着他灿烂地一笑,他惊呆了,从来没有见过她对自己微笑,更没有见过她笑得这么轻松明媚,他刚想回她一个笑容,她已经转过身去。他疾走了几步,想追上她,可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他一蹬脚想跑,从脚踝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倏然间醒了过来。

    在黑暗里他的心像被水打湿了,浸润了淡淡的失望,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并不是最难过的,难过的是那个人根本就不喜欢你。

    他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向窗口的那盆素馨,整个冬天素馨都悄无声息,没有长出一片叶子,也没有开出一朵花,也许时节不对,不管怎样努力都不会有奇迹。就像,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怎样做都是失败的吧。就这样惆怅了一会儿,他又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性格,什么时候他变得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了?遇到苏瑾以后,一切都不同了,连他自己也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