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姜寒被救
身体无一处不痛，像被几头猛兽同时咬住，拉扯，撕裂，被分尸。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
这是哪儿？
是棺材吗？埋在坟墓之中，大地之下。
黑暗，死寂，透不过气。
姜寒努力抬了抬手指，动不了。她又试着动了动脚趾，同样没法动弹。
我死了吗？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没有声音，没有颜色，也没有希望。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当我以为习惯了的时候，那些虫子又加大了力道，被它们吃掉的部位重新开始生长，又痒又痛，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
这是惩罚吧？这一定是惩罚。
她眼前浮现出那个如玉似雪的身影，白公子浅笑轻眸，站在望霜楼的最高处，飘飘欲仙，身上散发着芝兰香气，他轻轻唤了一声，姜昭仪。
他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奇迹般地，她的心竟然没有那么痛了。她甚至觉得，如果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命令她为他而死，她会照做。
都怪她长得太丑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师父，从来没有人真正喜欢过她。
她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了，师父把她捡了回去，又教她武艺。那时她很贪玩，不好好练功，师父也从不说她。大约在她十一二岁时，师父让她下山去买生活用品。
那是她第一次下山，城里的一切让她迷花了眼。
她在稷神庙前看了一会长翅膀的小猫，又被旁边卖席子的人吸引了过去，那个卖席子的人，头顶心没有一根头发，周围却留了一圈浓黑的短发，他口若悬河，说他手中这张席子是鲛人用一年生的珊瑚编织的，夜里会发光，说着用手抖动席子，席子果然闪了一下。
她又看见有人在卖一把镶满金银宝石的铁弓，弓约一人高，卖弓人说，只要有人能拉得开这张弓，这张弓就送给他。她正想上去试试，忽然听到对面传来莺声燕语。
回头一看，只见一群女孩站在一个铺子前，女孩们衣裳明艳，环佩叮当，好似会发光，她不由自主走到铺子前。
那个铺子是卖花朵、珠翠、丝线等饰物的，一个女孩看到她走过来，拉拉了旁边的女孩，瘪了瘪嘴道：“她也要买珠翠呢。”
那个女孩手里正拿着一枝珠花在看，花瓣一层叠一层，重重叠叠，粉花珠蕊，但还比不上女孩的手指，女孩的手指比花瓣更粉，比花蕊更精巧。
女孩对她招了招手，道：“小妹妹，来。”
她像被仙女选中的幸运儿，怯生生地走上去，女孩便把手中的珠花插到她头上，端详一番，接着，几个女孩七手八脚，一下插了七八支珠翠到她头上。
女孩们哄堂大笑，一个个笑得喘不上气来，一个女孩捂着肚子，说：“看，猴子也学人打扮呢。”
不知谁说了句“丑人多作怪。”
她把头上的珠翠全部扯下来，扔回铺子，跑回了家。
她问师父，师父，我是不是生得很丑？
师父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丑不丑有什么打紧？我们是侠。
那时起，她便一心向武，要当这世上最厉害的“侠”。
直到她遇到了白公子。
她不敢靠近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痴痴地望着他，以为他不知道。可是她眼里的渴望，早就出卖了她。他其实一清二楚吧？讨厌得恨不得要杀死她。
在他眼里，她一定就如一只摇尾乞怜的流浪狗。
她激动地发抖，眼里也流下泪来。
她听见匆忙的脚步声，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神使大人，她醒了。”
姜寒听不出这声音是男是女。
脚步声重重，伴随着丁零当啷的金属摩擦声，一只冰凉的手摸了上来，先是额头，接着向下，摸到了她的喉咙，在喉咙处按了按，接着向下，抚摸过她的胸，再摸到腹部，像一种神秘的仪式。
姜寒颤抖起来，随着抖动，她的手指最先动了，接着是脚趾，跟着是眼睛。
姜寒睁开眼睛，她面前站着一个沉重的身影，这人的脸上戴着一张青色面具，面具上有一双向外凸出的，竹子一样的眼睛，约手指长，眼睛下有一个粗大的鼻子，鼻子下是一道裂成细缝的嘴，像在笑，嘴角一直裂到一对又大又长的青色兔耳之下。
这人全身上下都包裹着青色盔甲，包括刚才摸过她的手指。青色盔甲上刻满了精美的鱼鳞、兽纹、云朵、转枝莲等，却布满了锈蚀和磨损的痕迹，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她先前听到的，便是盔甲相撞发出的声音。
她是在做梦，还是这人是死神的使者？
那人微微侧身，道：“你好，欢迎来到端正神神殿。”声音从面具中发出，宛如山谷回音。
“这是哪里？”姜寒听见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像海水打磨着砂石，她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端正神殿。”
“你是谁？”
“大胆！不得无礼，这是神使大人。”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抢答。
端正神？神使大人？银霜国有很多神庙，叫稷神，煌国也有许多神，太阳神、月亮神、雨神、雷神、播种神。
姜寒的师父不信神，她也不信。师父说，神是因为人无能而幻想出来的，我们“侠”无须拜神，也能拥有强大的力量。她信师父，在银霜国时，从不进神庙。实在不得已要进去，也总是离神像远远的。
姜寒艰难地转了一下头，看到抢答的是一个猴子般身材矮小的男人，长得深眼凸嘴，贼眉鼠眼，眼里却满是关切的善意。
真奇怪，她想。
神使大人轻轻抚上她的额头，道：“睡吧。”
姜寒顿时昏睡过去。
这次，她梦到了大王子。他一个人在海上漂浮。海水把他的鹿皮弁夺走了，把他送到了岸上。月亮升起来，海水闪着珍珠光，一群鲛人浮上海面，手牵着手，对着大王子唱歌。大王子的头发被他们用海草绑了起来，那是他们为了再次找到他，给他做的标记。
姜寒一惊，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洞里，她躺在石洞唯一的一张床上，身下铺着黑色麻布，床对面的墙上有几个小石洞，不知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洞内点着烛火，石洞内的光源便是来自那里，石洞下面刻着一些画，烛光微弱，看不清刻的是什么。
那个猴子般的男人走了进来，手捧一个石碗，道：“喝吧，喝了就会好。”
说完担心地看着她，她也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都缠着床单一样的黑布，她又摸了摸脸，脸上也是。
那人把她扶起，道：“不要怕苦，这药很珍贵。”
药汤热乎乎的，但她什么味也没喝出来。
药汤一进入身体，就像黍糕一样把伤口粘了起来，内力开始凝聚，结冰的河面，突然裂开一个小缝，一股水流从腹部流向全身，消失的力气开始回到身上。她的手脚能动了。
她不由说：“我能动了。”
那人高兴地说：“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不，是神。”他觉得说错了话，惶恐地说：“端正神不死不灭，生于沼泽，归于沼泽。”
接着，那人说：“那天，我经过煌国，听到一个呻吟声，当时日在中天，煌都的东门外却是一片尸山血河，血腥味扑鼻，连小柔都不听话了，我安抚完小柔，正要离开，突然上天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叫住了我，说，救她，这是我的神使。”
那人双手合掌，放上自己的额头，停了几秒，又放下来，继续说道：“在那群男人当中，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开裂成了几截，上半身有三四段，下半身有四五段，我把她一截一截地捡起来，想把她拼成一整个，但是残肢断腿太多了，我无法判断哪些肢体是那个女人的，哪些又是别人的。天渐渐黑了，已经无看不清东西了，我只好乘着小柔飞了回来。我对神使大人说了我的担忧，他说，一切都是端正神的旨意，于是他把你缝了起来。”
姜寒不明白小柔是什么，她想，那大概是马的名字。
他说他叫辛甘，叫她姜大人，她说她不是大人，辛甘固执地不肯改口。
辛甘夜里总是合衣躺在冰冷的石头上，姜寒要和他交换，让他睡床，他惊惶地说，床是神使的器具，他无权使用。
石洞在神殿内，端正神使自上次来看过姜寒，就再也没来了。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
这是哪儿？
是棺材吗？埋在坟墓之中，大地之下。
黑暗，死寂，透不过气。
姜寒努力抬了抬手指，动不了。她又试着动了动脚趾，同样没法动弹。
我死了吗？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没有声音，没有颜色，也没有希望。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像有千万只虫子在啃咬，当我以为习惯了的时候，那些虫子又加大了力道，被它们吃掉的部位重新开始生长，又痒又痛，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
这是惩罚吧？这一定是惩罚。
她眼前浮现出那个如玉似雪的身影，白公子浅笑轻眸，站在望霜楼的最高处，飘飘欲仙，身上散发着芝兰香气，他轻轻唤了一声，姜昭仪。
他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奇迹般地，她的心竟然没有那么痛了。她甚至觉得，如果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命令她为他而死，她会照做。
都怪她长得太丑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师父，从来没有人真正喜欢过她。
她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了，师父把她捡了回去，又教她武艺。那时她很贪玩，不好好练功，师父也从不说她。大约在她十一二岁时，师父让她下山去买生活用品。
那是她第一次下山，城里的一切让她迷花了眼。
她在稷神庙前看了一会长翅膀的小猫，又被旁边卖席子的人吸引了过去，那个卖席子的人，头顶心没有一根头发，周围却留了一圈浓黑的短发，他口若悬河，说他手中这张席子是鲛人用一年生的珊瑚编织的，夜里会发光，说着用手抖动席子，席子果然闪了一下。
她又看见有人在卖一把镶满金银宝石的铁弓，弓约一人高，卖弓人说，只要有人能拉得开这张弓，这张弓就送给他。她正想上去试试，忽然听到对面传来莺声燕语。
回头一看，只见一群女孩站在一个铺子前，女孩们衣裳明艳，环佩叮当，好似会发光，她不由自主走到铺子前。
那个铺子是卖花朵、珠翠、丝线等饰物的，一个女孩看到她走过来，拉拉了旁边的女孩，瘪了瘪嘴道：“她也要买珠翠呢。”
那个女孩手里正拿着一枝珠花在看，花瓣一层叠一层，重重叠叠，粉花珠蕊，但还比不上女孩的手指，女孩的手指比花瓣更粉，比花蕊更精巧。
女孩对她招了招手，道：“小妹妹，来。”
她像被仙女选中的幸运儿，怯生生地走上去，女孩便把手中的珠花插到她头上，端详一番，接着，几个女孩七手八脚，一下插了七八支珠翠到她头上。
女孩们哄堂大笑，一个个笑得喘不上气来，一个女孩捂着肚子，说：“看，猴子也学人打扮呢。”
不知谁说了句“丑人多作怪。”
她把头上的珠翠全部扯下来，扔回铺子，跑回了家。
她问师父，师父，我是不是生得很丑？
师父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丑不丑有什么打紧？我们是侠。
那时起，她便一心向武，要当这世上最厉害的“侠”。
直到她遇到了白公子。
她不敢靠近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痴痴地望着他，以为他不知道。可是她眼里的渴望，早就出卖了她。他其实一清二楚吧？讨厌得恨不得要杀死她。
在他眼里，她一定就如一只摇尾乞怜的流浪狗。
她激动地发抖，眼里也流下泪来。
她听见匆忙的脚步声，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神使大人，她醒了。”
姜寒听不出这声音是男是女。
脚步声重重，伴随着丁零当啷的金属摩擦声，一只冰凉的手摸了上来，先是额头，接着向下，摸到了她的喉咙，在喉咙处按了按，接着向下，抚摸过她的胸，再摸到腹部，像一种神秘的仪式。
姜寒颤抖起来，随着抖动，她的手指最先动了，接着是脚趾，跟着是眼睛。
姜寒睁开眼睛，她面前站着一个沉重的身影，这人的脸上戴着一张青色面具，面具上有一双向外凸出的，竹子一样的眼睛，约手指长，眼睛下有一个粗大的鼻子，鼻子下是一道裂成细缝的嘴，像在笑，嘴角一直裂到一对又大又长的青色兔耳之下。
这人全身上下都包裹着青色盔甲，包括刚才摸过她的手指。青色盔甲上刻满了精美的鱼鳞、兽纹、云朵、转枝莲等，却布满了锈蚀和磨损的痕迹，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她先前听到的，便是盔甲相撞发出的声音。
她是在做梦，还是这人是死神的使者？
那人微微侧身，道：“你好，欢迎来到端正神神殿。”声音从面具中发出，宛如山谷回音。
“这是哪里？”姜寒听见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像海水打磨着砂石，她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端正神殿。”
“你是谁？”
“大胆！不得无礼，这是神使大人。”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抢答。
端正神？神使大人？银霜国有很多神庙，叫稷神，煌国也有许多神，太阳神、月亮神、雨神、雷神、播种神。
姜寒的师父不信神，她也不信。师父说，神是因为人无能而幻想出来的，我们“侠”无须拜神，也能拥有强大的力量。她信师父，在银霜国时，从不进神庙。实在不得已要进去，也总是离神像远远的。
姜寒艰难地转了一下头，看到抢答的是一个猴子般身材矮小的男人，长得深眼凸嘴，贼眉鼠眼，眼里却满是关切的善意。
真奇怪，她想。
神使大人轻轻抚上她的额头，道：“睡吧。”
姜寒顿时昏睡过去。
这次，她梦到了大王子。他一个人在海上漂浮。海水把他的鹿皮弁夺走了，把他送到了岸上。月亮升起来，海水闪着珍珠光，一群鲛人浮上海面，手牵着手，对着大王子唱歌。大王子的头发被他们用海草绑了起来，那是他们为了再次找到他，给他做的标记。
姜寒一惊，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洞里，她躺在石洞唯一的一张床上，身下铺着黑色麻布，床对面的墙上有几个小石洞，不知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洞内点着烛火，石洞内的光源便是来自那里，石洞下面刻着一些画，烛光微弱，看不清刻的是什么。
那个猴子般的男人走了进来，手捧一个石碗，道：“喝吧，喝了就会好。”
说完担心地看着她，她也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都缠着床单一样的黑布，她又摸了摸脸，脸上也是。
那人把她扶起，道：“不要怕苦，这药很珍贵。”
药汤热乎乎的，但她什么味也没喝出来。
药汤一进入身体，就像黍糕一样把伤口粘了起来，内力开始凝聚，结冰的河面，突然裂开一个小缝，一股水流从腹部流向全身，消失的力气开始回到身上。她的手脚能动了。
她不由说：“我能动了。”
那人高兴地说：“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不，是神。”他觉得说错了话，惶恐地说：“端正神不死不灭，生于沼泽，归于沼泽。”
接着，那人说：“那天，我经过煌国，听到一个呻吟声，当时日在中天，煌都的东门外却是一片尸山血河，血腥味扑鼻，连小柔都不听话了，我安抚完小柔，正要离开，突然上天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叫住了我，说，救她，这是我的神使。”
那人双手合掌，放上自己的额头，停了几秒，又放下来，继续说道：“在那群男人当中，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开裂成了几截，上半身有三四段，下半身有四五段，我把她一截一截地捡起来，想把她拼成一整个，但是残肢断腿太多了，我无法判断哪些肢体是那个女人的，哪些又是别人的。天渐渐黑了，已经无看不清东西了，我只好乘着小柔飞了回来。我对神使大人说了我的担忧，他说，一切都是端正神的旨意，于是他把你缝了起来。”
姜寒不明白小柔是什么，她想，那大概是马的名字。
他说他叫辛甘，叫她姜大人，她说她不是大人，辛甘固执地不肯改口。
辛甘夜里总是合衣躺在冰冷的石头上，姜寒要和他交换，让他睡床，他惊惶地说，床是神使的器具，他无权使用。
石洞在神殿内，端正神使自上次来看过姜寒，就再也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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