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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声 · 春逝(其一)

    阴郁低沉的天空酝酿着泪水。

    海风低语,冷得让人颤栗。

    由一颗巨树引导着,船靠岸了。

    身上充满了腥涩臭味,身上做工细致的马甲敞开着,浸湿了的白色衬衫紧紧贴着后背,沾着细小晶体的粗糙衣领不断摩擦着脖子,棕色的头发耷拉着,水珠不断从发尖滴落,嘴唇虽然恢复了红润,但仍残留的些许发黄发白翘起的死皮。

    隐藏在疲倦中的悲凉,目光从一旁经过的二人中间收回。

    身后,略显巧妙的机器利用着滑轮慢慢地将沉重的板条箱从船上输送下来。

    记忆不断在脑海中回响,凌乱的片段和声音,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过去,什么是现在。

    (..经叫人去通知...)

    未曾谋面的阴沉少年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一路上辛...你还真是不容易..)

    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的少年随着颠簸的船身时不时耷拉脑袋。

    (...继续吗...)

    少年推着和自己差不多打的水桶,费力地操巨大的拖把。

    “我想赚钱,为我妈妈治病。”

    他直愣愣地躺在甲板上,双腿不断颤抖。一个船员想将银质的小十字架塞进他的怀里。而他只是咬住发紫的嘴唇,手里紧紧地攥着他母亲给予的吊坠。

    满含执念的双眸,却失去了生机。

    布缓缓盖上,所有的船员都默默地祈祷。

    究竟有多少不堪?

    恍惚之间,一言未发的青年又不知不觉地将目光投向那两人抬着的担架。

    兴致高昂的大叔看着眼前麻木的青年,又看着几个船员将一具具白布裹着的东西抬下船,轻轻叹了口气,用温暖的大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好好休息一阵子吧,去大教堂看看,有你想见的人哦。”

    他惊讶地看向大叔,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好像照进了光。

    布满了茂盛植株的围墙,一只手抓住了看似比较粗壮的枝条,用力扯了扯检验了一下韧性,脚用力蹬地,借力向上跳,左手立刻去找抓握的地方,再一用力,右手摸到了墙壁的顶部边缘,确认抓牢后手臂弯曲将身体上举,随即用力一撑,以手掌为圆心用身体画了个弧线翻过了高墙,膝盖弯曲,身体下俯,轻盈的落地姿势像是小猫。拿出手帕将手上因扯拉植物沾上的粘液擦拭干净,再轻轻拍去裤管上的泥土,最后撩了一下干湿的刘海。

    浑身的腥涩味与此处淡淡的檀木香显然不是优秀的搭配。

    猫着腰沿着矮墙慢慢移动,一个敏捷的闪身紧贴在石柱后面,等着几个修女装饰的人经过,他再像一个小贼继续往前摸索。

    顺着声音到了一个规模相当大,造型瑰丽,花纹繁琐的大门前,他判断自己到了。

    左右张望,蹬了一下花岗岩的石柱,反跳上去用力地扒住一处设计意义不明,但此时恰好适合他抓的凸处。

    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目光在里面搜索。

    巨大的管风琴发出凄凉的悲鸣,约能容纳上千人的大厅座无虚席。

    台上,身着红衣的老者紧闭双眼,口中喃语,对着天空张开双臂。特殊设计的屋顶,正好使大片阳光照射在他身上。

    两旁顺着台阶,三四排约百人的黑衣修女低头咏诵。

    她们的身后,巨大的彩花玻璃雕着各种各样的图案。

    像云团一样翻涌的人像伸手争抢一颗苹果。

    赤裸的女性瘫倒在地,眼角滴出血泪,身上爬满了毒蛇,蟾蜍,蜥蜴。而站在一旁与她相像的同样赤裸的女性手握一本小书,却浑身散发金光。

    赤裸饥瘦的人们跪地祈祷,身着羽翼的天使带来了雨水。

    凶神恶煞的人在油锅中不断挣扎。

    不同着装的人们阶梯般排列,随着阶梯层层变窄,上层的人也越来越少。

    台下,阶级不同,年纪不同,性别不同的人齐聚一堂。

    或掩面痛哭,或念念有词,或满脸幸福。

    他的目光在台上搜寻,在确定后,他松手落下。

    在走廊快速地滑步,脚却越发地轻盈。

    再次来到深绿色的高墙前,这次他轻松就翻越了。

    俯下身子摸了摸抱紧自己双腿的孩子,微笑着送别了信徒。

    独自漫步在看不到尽头的长廊,斜射的阳光印在地上长长的一片,却始终没能照在她身上。

    感觉好像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好奇地回头。

    空无一人的长廊,除了阳光的方向发生了改变。

    她有点纳闷地继续走,而这次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背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警觉地回头,同样的画面使她背脊一凉。

    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番,不愿相信有邪祟会出现在此的她只能安慰是自己太累了。

    正准备转过身继续走时,一只手便从身后抱住了她。

    一束鲜花立刻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熟悉的坏笑声平稳了她的惊慌,绯红则立即爬上她的脸颊。

    她双手按着紧紧抱在她小腹上侧的手臂,想要扒拉开。

    察觉到了她的念头,另一只拿花的手也贴了过来。

    更可气的是,身后的人还抱着她转起了圈。重心不稳的她更难使得上劲,只能由他摆布。

    害羞地发出惊呼声也被下意识地压低。

    两人此刻的样子,和花丛中打闹的蝴蝶没什么两样。

    垂死的天空时不时咳嗽,人们已经收拾起了晾晒的衣物。

    喧喧嚷嚷的饭店里,三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围坐一桌。

    格格不入的衣着,爽朗的谈笑声不比那些伙夫糙汉来得小。

    “她总是变着法儿来刁难我啊,这次她居然要我给她找什么......绿色的花。讲真,你们谁有见过绿色的花啊?”

    “给她拔点草去!”

    “花杆,她要花杆。”

    一旁的侍者添着茶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啊!”

    整个饭店顿时鸦雀无声,举起的酒杯在空中迟迟未能落下。

    男人清秀的眉毛顿时拧成一团,好看的金发在灯下闪了闪,剧烈的疼痛使他忍不住惊呼。

    侍者手足无措,立即跪倒在了地上。同桌的两位好友也站起身来作势训斥。

    但男人伸出纤细的手指制止了他们。

    “没事没事,他们做这个的也不容易......你记住了,注意点!”

    另外的两位听此重新坐回位置上,而那位侍者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依旧颤颤巍巍地不敢起身。

    而一个看似是管事的人跑了过来,机灵的他一下子就猜出来事情的因果。

    他重重地踹向了地上的侍者,直接使侍者翻了过来。

    此举,看似不悦的男人变得更加生气。

    一触即发的场面,刚刚坐下的其中一位男子发话了。

    “他已经收到了应有的惩罚,神明选择原谅他了。”

    发话的男子将几枚钱币放在了桌上,三人一言不发地起身,不约而同地向外走去。

    在他们踏出店门的瞬间,欢笑声立刻重新从身后传来。

    “要不......陪你去看看有没有绿色的花?”

    三个衣着正式的男人出现在花店,这显然是极其罕见的。

    “呦!”

    女子顺着呼唤转身,明显惊异了一下。

    但她甜甜的笑容,立刻就使那三人呆住了。

    宛如阳光冲破阴霾,在细雨中撑起小伞。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看向他的同伴,忍不住暗笑出声。

    剩下的两个立刻回过神来,一个故作咳嗽地移开目光,另一则是尴尬地发话。

    “那个,小姐,请问......有没有绿色的花啊?”

    她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三人。

    “绿色的花......真是很少见的要求呢......”

    “为什么要绿色的花呢?”

    没想到她居然没有回答,反而向他们抛出了问题。

    两个男人忍俊不禁,而一向俏皮的他此刻也感觉两腮烧烧的。

    “我......我喜欢的女孩,想要绿色的花......”

    听到这里,另外两个男人大笑了起来,女子也缩了缩身子捂住了挑起的嘴。

    “真是非常美好呢。只不过......”

    “怎么了?”

    “您很着急要吗,很着急的话......”

    “嗯,越快越快。”

    看到有戏,男人有些激动地搓起手来,配上他有点胖墩墩的体型,还真像一只苍蝇......可爱的苍蝇......

    “嗯,那好吧,先生们。等等要下雨哦......感觉会是场大雨呢。我正好要去照顾一下养的花,其中就有绿色的牡丹,因为比较少见我就养了几株。但......”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三人,而兴奋的主儿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

    没有沉溺于爱情的两人立刻反应,纷纷做出回应。

    “做选育的地方确实不太适合外人参观。”

    “我也不会希望别人偷看我的菜谱呢。”

    “只是这种淡淡的绿色,也挺漂亮的吧。”

    给人处变不惊感觉的她,此刻也能在脸上看到些许骄傲。

    一直出了城,朝山上走了好远的路,但此刻总算有所回报。

    他欣喜地捧着花盆,兴奋得像拿到新玩具的孩子。

    树叶哗啦啦地落下,花朵们也摇晃着脑袋为他庆祝。

    但天真的孩子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地上传来的晃动是如此的真实。

    巨大的钟声从城里传来,哪怕隔了这么远,回响也依旧带动着他的内脏而颤抖。

    正是因为站得高,离得远,才能看的更清楚。

    几十米高的流苏树缓缓颤动,那座巨大而华丽的教堂,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它的屋顶居然开始坍塌。

    女子一改和蔼温柔的态度,不顾形象地提起裙角,迈着大步往山坡下走去,一边还焦急地大喊。

    “先生!先生!能不能来帮帮忙,我的店......”

    一道惊雷划破了昏暗的天空,闪过的轨迹在眼中久久未能消散。

    点缀着火光的城市,一根炎柱拔地而起。

    是尼德霍格咬断了树根吗?

    城市的象征,曾为无数人遮风挡雨的流苏树开始燃烧了。

    两人都愣住了,火焰在瞳孔中翻滚着。

    “先生!先生!”

    他呆呆地抱着花盆,回过神来时已经和女子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先生!可能会人受伤,我们得去帮他们!”

    天空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阴沉了。

    啸风暴怒地磨砺它的爪牙,不断将泪水蹭到窗花上。

    房间内的烛光平稳地提供着照明。

    隔壁房间时不时传来的孩童的吵闹声实在是有够让人烦躁。

    把玩着木藤编成的项链。

    虽然逐渐变得焦虑,但他的脑海仍在有条不紊地思索。

    想着想着,他又变得兴奋了起来。

    他经常这样。

    廉价的熏香味和饱腹感带来了些许倦意。

    躺在还算舒适的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眠。

    一种隐隐的不安一直悬在心头。

    一直躺了很久很久,直到感官逐渐变得模糊。

    突然的失足感将他猛地吓醒了。

    微小的火焰不断在蜡烛剪上跳动,是在为它即将逝去的生命挣扎吗?

    又是一道电光在窗外闪过,剧烈的轰鸣声中,床板,木桌也被吓得颤抖不已。

    门外也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他可以听见数扇房门被打开,各种恐慌的声音层出不穷。

    一阵猛烈的脚步声穿过走廊。

    “都不用担心,这只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

    他想起声音的主人好像是那个小胡子的大叔。

    “只要我们诚心祈祷,就不会收到伤害!”

    冗长的诗章被歌颂又或是朗诵,而这此起彼伏的声音并不能带给他平静。

    心情愈加烦躁。

    脚底的震动,宛如蒸笼一般的窒息感压迫着神经。

    又是一道惊雷,烛台倒在了地上,熄灭了。

    巨大的钟声像爆炸般传来,他下意识捂住耳朵,但还是有隐隐痛楚。

    钟声轰鸣着,回荡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登上了这个频率。一瞬间,他瞳孔放大,将项链绕了绕套在手上。像是想到了什么,挤开了乱作一团的人们。

    大厅的火炉噼里啪啦作响。

    他一脚踏在水洼中,冲进了雨里。

    亮堂的小礼堂中,虽不能说是人满为患,但也确实有不少人。

    朴素衣着的人们低头吟诵着什么,黑色着装的男人在一个罗马柱上的水盆中捞了一下,随即用他沾着水的右手手指在他面前的人的额头上不紧不慢地画了一个十字的图案。

    华丽的吊灯开始轻微地摇晃,装饰的水晶吊坠开始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在干什么!”

    面无表情的男人突然暴怒,厉声呵斥从座位上起身的另一个男人。

    “神父大人......”

    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全都一脸担忧地看着举起手指的黑衣男人。

    “这一切都是神明对我们的考验,这一下就明白了,你们的忠诚还尚有欠缺。”

    他很自豪,又或者说是嚣张地十指交叉。

    “你们感到了恐惧。”

    “恐惧,就代表了你们不相信神明会庇护你们。”

    他不屑地转过身,背对着人们。

    “又或者你们身负罪孽,担心受到神明的惩罚。”

    “这代表着你们需要缴付更多的钱财来赎罪,表明你们的忠诚,洗脱你们的罪孽。”

    “不然,我无法认同你们加入......”

    窗外传来的骚动逐渐盖过了男人的嗓音。

    礼堂内的人们纷纷将视线投向窗外,而男人也下意识转头。

    四目相对,男人的表情在瞬间变得诧异,愤怒。

    他愤恨地用力跺了下脚,想要斥责——

    在他的视线中,那个戴着木藤项链的修女渐渐张开了嘴。

    可他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锁链断裂,玻璃吊灯落下。

    滴滴答答着散落一地的透明水晶,现在多少都沾上点妖艳的血红色。

    她立刻靠到窗边,勉强看清了地上的惨状。

    没有时间留给她触动,她赶紧推了一下没有反应的门,紧接着靠身子用力地撞开了。

    “都快出来!”

    带领着人们在走廊上快速地穿梭,逐渐来到了拱形穹顶的前堂。

    密密麻麻的鼓点演奏在水洼上,虽然震感减小了不少,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指挥着人们冲进了倾盆大雨。

    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准备转身的她却被嘈杂中的一个声音吸引。

    她再次回头,看向人流涌向的地方,一个衣着好似黑天鹅般高贵的妇女逆流而行。

    妇女一手按着她那带着蕾丝边,插着白色大羽毛的黑色礼帽。一只手提着早已浸湿,沾上泥泞的黑色洛丽塔礼裙裙带。赤着双足在泥泞与水洼中前行。

    她不断高喊着什么,双目在人群中来回移动。时而踮起脚尖,时而抓住忙着离开,身材矮小的女性,仔细观察对方的面貌。焦急的情绪在冰冷的雨水中不断升温。

    随着人群稀疏,黑衣女子的表情逐渐绝望,冲上来抓住了她的两个袖管。

    “菲琳!你有没有见过菲琳!我的女儿!”

    她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好像也不期望能得到答案。黑衣女子松开了她的衣袖,紧接着就想往逐渐奔溃的教堂里面冲。

    她又没来得及拉住那个黑衣女子,但她身后的一位修女却及时抱住了对方。

    几个修女相视,眼神一刹那的交流。

    有坚定,有无助,有恐惧。

    她双手轻轻搭上被扶好的黑衣女子的左肩。

    “夫人,夫人!你冷静一点!菲琳是你的孩子吗?”

    脑袋此时乱成一团,但情急之下她想起了自己扮演的角色。

    “你别担心,神会保佑她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三个修女,那仿佛自己亲妹妹的三个女孩。

    “可能还有人被困在里面,我要去带他们出来。”

    一直以来都走在前面的人,又一次走在了前面。

    一直以来跟随的三人,也又一次选择的追随。

    她立刻冲进去,两人紧随其后。

    “夫人,您别着急,您看,您对这里面的路也不够熟悉,这进去了也是给我们添乱。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将您的孩子安全带出来的,您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被哄着推着,有点无力地在雨中走着靠向人群,悲痛又有些绝望的贵妇呆呆地看着那双有些恐惧的双眼对着自己露出了微笑。

    “愿神明保佑你们。”

    似乎是对着贵妇所说,又似乎是对着离开的人流所说。

    话音未落,最后的一个修女也冲进了教堂。

    随之,高大的拱门轰然倒塌,支柱也分崩离析。虽然对于整个建筑并不是致命的损害,但还隐隐震动的地面,却仿佛在为着什么倒数着。

    “菲琳!菲琳!”

    “请往这里走!”

    “这里这里!”

    “还有人吗?”

    四个相似的身影在硕大的教堂里穿梭着,来朝圣的人们此时却在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出教堂。

    一眼相中了迎面而来的人们中的一个看上去比较靠谱的男子。

    她冲过去按住了对方的肩。

    “带着大家接着直走,到尽头往左走下楼再直走就可以到外边。”

    男子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后严肃又担忧地靠近她低语。

    “我们刚刚在图书馆附近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突然从队伍中跑了,我来不及拉住她,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没有再多说一句,默契的二人随即擦身而过。

    女子继续在摇晃的地板上奔波,男子也继续带着人们往外撤离。

    震动抖下的灰尘,框架变形产生的噪声。

    她拉起并安慰了一个跪在地上哭丧祈祷的妇人,指明方向后再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没遇过别人。

    雨水从穹顶的破碎的玻璃圆罩中不断撒入,破碎的玻璃渣,好似尖刀般扎入地上的一切。

    高大的书架犹如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塌,无数书籍散落一地。歌颂神明的画作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她呼喊了两句,就打算在这边瘆人的图书馆废墟中撤退。

    而在房间的深处,此时却似乎传出了回应。

    她立即加大了询问的音量,往疑似声源的地方靠近。而逐渐变大的求救声使她加快了脚步。

    “这里,这里!”

    急切沙哑的呼唤和断断续续的哭声。

    弯下腰探进倒下的书架,数不清的书本散落在本就因为书架倒下而显得狭窄的过道,她只能

    勉强从间隙中看清对面被困在角落里的是两个小女孩。

    一个无法看清容貌的正不断地抹着眼泪低声抽泣。

    另一个的颇具秀气的,右手小臂上有用衣服围成凸显臃肿的护臂。

    女孩一边安慰着她哭泣的同伴,一边用没有束缚的左手一本一本艰难地将卡在过道中的巨大而沉重的书本移开。

    两个同样欣喜的目光撞上,小女孩兴奋地摇着同伴的肩膀。

    “别怕,再坚持一下!”

    她飞速地抽出书本,移开书堆,一边投以鼓励的话语。

    散落的圣经,福音,启示录。

    本该是引领人们的向导,此时却成为了阻挡神明的障碍。

    杯水车薪的行动缓慢地推动着进度。

    她退后观察了一下,立即俯身钻进了缝隙中。

    弯曲的双膝鼓足了劲,两手直直地抵着墙壁,用背将倒塌的书架艰难地顶起。

    所剩无几的书本从高架上掉落,砸在她的肩上,头上。

    鲜血从额头缓缓流下,但她朝着两个小女孩轻声呼唤的模样却依旧那么和蔼。

    裹着手臂的小女孩牵起了哭泣的小女孩,温柔又安心地低述道。

    “别怕,天使姐姐来救我们了。”

    一直被双手遮挡的,有些红肿沾着泪珠的,但还是有些可爱的双目终于看向了前方。

    雷霆闷哼,乱风狂鸣。

    秀发乱做一团的大姐姐抵着书架,冲着自己露出鼓励般的笑容。

    原本封死的道路,由她打开。

    不再哭泣的小女孩,一步步登上了为了歌颂神明所书写的篇章。

    护着同伴上去后,裹着手臂的小女孩同样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书堆,艰难地向出口一步步蹭去。

    有踩空,有塌落,有滑倒,但还是有惊无险地脱离了夹缝。

    一个闪身窜了出来,书架又一次猛地砸在了墙上。

    乱发沾在脸上,脖子上。

    双手此时还在因为刚刚的力竭而颤抖,浑身汗湿的她此刻更显狼狈。

    她蹲了下来,欣慰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想一鼓作气抱起她俩,可全身的力气早就被消耗殆尽。

    神明啊,请再赐给我更多的力量吧。

    默念后,又一次想要尝试的她被裹着手臂的小女孩打断。

    “姐姐你抱着她跑就行了,我跑得很快,我可以跟着的。”

    如此懂事的话语使她真想给这孩子一个吻,也是此刻她才注意到小女孩一直用无恙的手紧紧按着另一个正裹着衣服的手臂。

    “受伤了?”

    她扯断了脖子上的木藤项链,在裹衣上用力绑了个结。

    用残存一丝余力的手臂抱起一个女孩,牵起另一个女孩的小手。

    “走了!”

    钟楼倒塌,巨大的钟声贯穿教堂,她们在走道上跑了起来。

    来时的道路已然崩溃,坍塌的墙壁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倾盆暴雨,电闪雷鸣。

    迷茫的她,耳边是低语蛊惑的风声。

    在断裂楼道前踌躇了一下的脚步,又一次坚定了起来。

    楼梯崩塌,过道堵死。

    无处可去的她们,又闯进了一个礼堂。

    雨水打在身上,穹顶依然是破碎的黑暗。

    原本作为屋顶绘满篇章的彩色玻璃,现在变成了最危险的尖刺陷阱。

    这散落一地的史诗,不知能拼凑成一个怎样的故事。

    礼堂的正中央,圣洁天使的雕像,宛如上天给予的保护伞。

    那巨大的羽翼仿佛最令人心安的庇护,她紧紧地抱住两个孩子,蹲在了这位不知名的天使跟前。

    她能听到。

    雷声,雨声,风声,和小女孩低声的抽泣。

    而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

    混沌的噪声中,希望的呐喊脱颖而出。

    “姐,你在哪里啊!?”

    宛如溺死前的回光返照,她张开了双眼,抬起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这里!我们在这儿!”

    令她无比安心的人从碎裂的天花板上探出身影,挡住了漆黑的夜空。

    “姐,你没事吧?”

    他焦急地发话,一句接着一句。

    “不能待在那边,你们要赶紧出来!”

    “去,去到那个墙边,我会把你们拉上来的!”

    快速的语句,明确的指挥。

    而她的脑中则是一片空白。

    是无措。

    湿透了的他在屋顶,又是一道惊雷声将她唤醒。

    座椅仍在抖动,小女孩紧紧的抱着自己,快把自己的修道服拽开线,明明有了起身念头但腿脚却酸痛无力不听使唤。

    那平稳的天使,那宽大的臂膀,那庇护的羽翼。

    此时她才发现,庇护自己的脸,居高临下,是如此的冷漠。

    不断的催促声中,她坚定地站起身来,牵着两个女孩快速跑到了墙边。

    与此同时,横梁断裂,巨大的木桩砸在了天使的身上。

    巨大的翅膀瞬间落在了地上,连同那面无表情的脸一同摔得粉碎。

    她没有再回头去看那团残骸,而是将目光放在了顺着屋顶滑过来的他。

    举起泪眼汪汪的小女孩,他接了过去。

    举起手臂受伤的小女孩,他接了过去。

    她伸出的手,他紧紧地握住。

    自己的力量早已所剩无几,全凭着他将自己拉了上去。

    差点摔进了他的怀里,两颗心相距仅五指不到。

    但随后,两颗心的紧紧相依。

    冰冷的雨,火热的心。

    湿透了的衣服分离来了,在他的示意下,两人一人抱着一个女孩慢慢的从屋顶沿着断裂的柱子,倒塌的墙,往下挪动。

    雨小了,淅淅沥沥。

    巨大的罗马柱并不是很好的滑梯,但也只能将就着落到了地面。

    湿润泥泞的土壤散发着许许芳香与腥涩。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却是那么让人心安。

    向着空旷的地方前行着,黑衣的妇人像是在灾难结束后见到自己的女儿安然无恙般,欣喜若狂地高声呼喊。

    “菲琳?菲琳!”

    “妈妈!”

    小女孩在怀里猛猛挣扎,他只能有点无奈和害怕地将这个好像叫菲琳的小女孩放下地。

    她冲他笑了笑,两人对视着,在雨中奔跑的小女孩摔在了地上。

    两人都吓了一跳,都刚想上前时,小女孩已经自己起身,冲着黑衣妇人冲了过去。

    又是雨中,又是两人紧紧相拥。

    她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小眼睛此时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欲言又止,她看到了远处自己同样进到教堂的同伴,但她还是把迫切的心情压下,接着说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去找医生治疗你的手,再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我叫艾拉。”

    小女孩抱着自己的手臂,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对着黑衣女子点了点头,向着她挥手道别。

    “你们小心一点,我还有事要去处理。”

    拦不住他快步离开的身影,她抱着小女孩小碎步走向了她的同伴。

    一个低着头不住地抽泣,另一个则轻轻地搂住对方。

    心的颤抖,不可置信的猜想,她忍不住焦急地呼唤。

    “春宵呢?春宵在哪里?”

    “姐......”

    看到她的到来,哭泣的女子更是崩溃了神色,无措。

    “这边这边。”

    修女挥舞着手臂,指挥着人们撤离。

    “里面,有人被废墟压住了!”

    匆忙逃离的男子没有再多说一句,连具体的位置都未能报明。

    修女只好往他来的地方小跑去。

    残垣断壁,雨声惶恐。

    修女从来没有想过,血泊中的会是她。

    没有理会哭声,没有理会他人。

    修女崩溃地冲了过去,跪了下去,僵在空中的无措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那双眼睛是如此地执念着,看着修女,不再红润的嘴唇颤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俏丽的脸颊摊在鲜血上,摊在地上。

    无能的修女忍不住哭泣。

    “春宵,春宵,啊啊啊啊春宵,你不要有事啊......”

    修女想到了自己与同伴日日夜夜祷告的对象。

    “上帝,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春宵......”

    仿佛衰老了十几岁的哭腔,她只能看着往日鲜活的花朵在自己面前渐渐凋零。

    那双眼睛,在诉说着什么。

    仿佛有人轻轻地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以往的四人,总是这样嬉戏打闹。

    修女咬紧嘴唇,有点愤恨地朝着人们怒吼。

    “快点跑!快点离开这里啊”

    有的人头也不回地跑了,有的人互相搀扶着,从断柱倒墙上翻越,从她身上跨越。

    修女牵过一个小女孩的手,将她从墙的对面拉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

    帮助所有人跨越了障碍,修女没有离开,又一次跪在了地上,跪在她的面前。

    秀发从两侧垂下,遮住了脸,却挡不住悲伤。

    放在双膝上的双手紧紧握住,却攥不住任何流逝。

    那双一直要强,坚定,勇敢的眼睛,此时只是默默地看着女子,不再明亮。

    不知道是被谁拽起,被拖着离开,此刻的女子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无助地呐喊。

    春宵,春宵......”

    她好像笑了,好像看向了女子离开的方向。

    严冬暂离,春天则在来的路上,就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