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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载负第五章(二)

    早上六点就起来洗漱,去附近溜达的买了早点,顺道去打听了一下那个医院的冯老医生。进了招待所门就看到了叶萍正从房间内出来,眼圈有点发黑,后面抱着月亮的李丽,整个脸都浮肿着的,看这形势,怕是昨夜又哭了,叶萍也是安抚许久吧。

    我顺过手接过月亮,递过去早餐给她们,在敲门进去给三蹦子大哥送了一份,跟他说

    “我们还得去医院,招待所中午退房,你休息好了再去医院找我们。”

    三蹦子大哥连忙起床道

    “你等会我,我送你们过去。”

    我看着他也没拒绝,毕竟这个招待所离得医院还有点距离。

    一路颠簸到了医院门口,正好遇到昨天那个八字胡医生,那医生一看是我们,忙道

    “冯老在,进屋里去看看”

    我们被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子,同想象中的仙风道骨长须白发是挂不是关系。看着年纪六十多,平头,头发居然根根分明乌黑油亮,像是一根根黑针立在了那头上,方脸,脸上精瘦,带着一瓶底厚的眼镜。桌子上早已放着昨天检查的材料单子,还有一份未吃完的早餐。

    “你把娃娃抱我面前来瞧瞧”。我忙把周亦月抱着坐在了他面前的方木凳子上。

    冯老开始摸骨,说是镇上医院处理的还是蛮好的,又仔细看了检查单子,眉头越皱越深。

    “你是爸爸?”

    “是孙女。”

    “哦,能做主吧。”

    “能。”说完又抬眼看了跟在后面的叶萍和李丽

    我让她两先出去,只道是医生看着人多不方便说。

    “你一个中年人,也不给你打哑谜了,这个娃娃,怕不是个糯米人,骨头脆弱容易断。现在还没得什么治疗方案,要是长期断的话,怕不是活不长。话虽如此,也可以去更大城市上看看有么有更好的办法。”

    冯老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看着怀里才一岁的周亦月,心理是五味杂陈,万般不舍。

    “这娃娃也不爱说话,怕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啥事,估计发育迟缓些,骨头也是算发育迟缓吧。”冯老将手里所有的检查单子递给了我,沉吟片刻又在那病历本上,写写画画许多字也递给了我。

    我抱着周亦月出了门,跟叶萍李丽说,医生说了先养着骨头,后面在看情况

    “往后啊,咱多炖点大骨头汤。暂时没生命危险的,接好就行。”

    两人虽满脸疑惑,但也只能先信着了我这套说法。

    我们坐上三蹦子,准备找林子,这人昨日跟着检查完后就说去找她大姐,今日早上也来医院拿检查报告,已是中午,我们找了一圈,也没见她人,这人一向独来独往习惯了,想着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估摸着在她大姐家里还玩着,我给医院前台小护士留了言,带着一家先回去。

    我抽着旱烟,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屋里闲聊。

    “月亮的胳膊虽然已经接好了,但还是有再次骨折的风险,以后穿衣服都穿那种开衫样式的。”

    叶萍没吭声,看我脸色沉沉也不知道回什么

    “嗯”了一声,抱着碗,拿着扫把就开始收拾。

    扫了一通后,说要去后屋里,给母亲送的饭菜应该吃完了,她去拿碗,自从周从飞死后,母亲在一个瞎眼拐子那里请了尊菩萨,没日没夜的诵经,遇上初一十五更是连吃饭时间也很少出来。我拍了拍从海的肩膀,说是爷两饭后去散个步,正好也是好久没有谈过话了,他把工作调到了烧砖窑厂,总是早出晚归,这几年,好多人家推了土房子开始用红砖砌房子,房子是又好又结实,他也是没日没夜的轮班倒着上班,连照面的机会都很少。

    正值初秋,有风吹来,堤坡护林的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远远的望去,一层绿,一层黄,像那毛线编织的波浪,空气里散发出一种萧瑟的味道,好在还不算特别凉。往年都是过完中秋后才会冷,今晚也是月亮已经在那昏暗的天影子上开始看的到轮廓里,格外的圆,算一下日子,也是阴历的小十五,沿江边的小县城,慢慢的天越来越黑,月光越亮,亮晃晃的,影影约约远远的还能看到,周从海上班的砖窑场的那个大烟囱还在冒着烟。

    沿着那个江提边散着步,我在前头吧嗒吧嗒抽着那卷烟叶子,从海像小时候一样,跟着我后面,回头看着原先那张还算白的脸,在砖窑场,晒的黝黑。

    “你这不是坐着办公室,最近怎么黑这样了”

    我踱着步,深深的看了他好几眼。

    “这一年人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了,要砖的太多了,都在准备盖大房子,有些出外打工的给了不少定金,还说要同沿海一样起个小两层呢,”从海脸色洋溢着笑。

    “我刚进窑场,哪里能天天坐着呢,看着这么忙,我就去帮忙运货了,你别说,老爸,我摸了那车,拉力真足啊,那方向盘,打完,我这胳膊能疼上半天呢。还亏的丽儿给我擦红药水,不然第二日准抬不起来。”

    我听着他说的话,也是知他越发沉稳了

    “昨个我带着月亮,你妈还有你媳妇去了趟市里医院,这么多年,本是今年想着给你当家作主了,你也是二十好几的汉子了。”

    我沉吟片刻,低头看着脚上那双鞋子,好些年没换,皮边已经开始掉了

    “我们月亮怕不是很好。”

    说完这句话,我将剩下的卷烟递到嘴边,那烟叶边泛起来猩红色的火边,像是冬天烧野草一般,炸着枯叶啪嗒响。

    “不是说只是脱臼,医生给接好了么。”

    刚才谈着开砖车的惊喜劲立马消失,皱着眉头抬脸问我,我听着动静知他站住了,回头看他,定眼摇头,将手里的烟巴扔了

    “找的最好的老医生了,软骨症说是老话常说的那种糯米人,怕是不太行能治,也有说让我门去大城市瞧瞧。”

    我望着堤脚下的小县城,盘着腿坐在了那堤顶上的枯草堆里。

    “棉花站的厂子马上要倒了,前几日厂长跟我说,缺个守厂子设备的,这两年陆陆续续的赔偿以及社保都买好了,他原先提议的时候想让我留厂子。”我停顿了一下看着远处的灯光点点,从海也顺势在我身旁坐下来了。

    “这几年周围下海谋生的我也看着眼热,本来是想带着我们一大家子南迁或者去找你二叔的,你爸我,四十多,在这个小县城困了大半辈子,这个冲劲来的迟了点。”

    “如今月亮这样,我想了几夜打算留着守厂,守厂能有很多时间,我同你妈带着周亦月到处去看医生,肯定能好的,这里只是小地方的诊断说辞罢了,大城市肯定会有治愈机会的。”

    “爸,守厂就得守一辈子,你为这个家已经够操劳的来,咱们一家肯定还能有其他办法合计商量”。

    “你还年轻,你和李丽的工作现在也是不错的,不能耽误孩子啊,再说已经办了内退了,先给孩子治病。”

    “我跟你妈昨晚也商量了,现在政策只能生一个娃,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在想办法去申请,我同你妈好歹算半个知识分子,也没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就算只有周亦月一个闺女,也是心甘情愿的高兴的。”

    “只是,从海,你是我儿,你跟李丽得好歹有个后,至少老了能照顾陪伴你俩。”对于这方面上,我还是有些坚持己见。

    两人静默许久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那远处江堤坡下的县城。

    大概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亦月的事情很快就在我们厂子里流传开了。其实私下也是我让叶萍故意说出去了,留厂的事情,虽然说没多少工资,也还是有几个比我年岁长的在暗暗的竞争。

    那日在饭堂里,我路过食堂外,就听着窗边吃饭的在悉悉碎碎的闲话声,可惜声音不够小,还是让我听去。

    “现在这个样子,都在厂里上班,政策又只能要一个娃娃的。”

    “我听人说这糯米娃娃,一时半会是死不掉的哇,这要是到个十几岁没了,又生不出了,他们家怕不是没人了。”

    我拿着铁碗的手紧了紧,随身转后而去,庆幸刚才没碰到人瞧见我正好站在那外面,眼角涨的我一阵阵发酸。心里也是堵的很,得劲这么念叨传着,越惨越好的传着,最好都不来竞争守厂的事,我也好能闲点带着周亦月去治病。

    厂子如今留下来的不多,很多仗着自己读了书,办公室坐过,也玩过些机器,跳到了砖窑场还有一部分年轻的人拿了遣散费南下闯荡去了,大会堂里,选定留厂人员的时候,稀松几个人。一眼瞧去都是住棉花站大院里的中老年人,有些看我进来了,又悄摸着出去了,也有拍我肩膀的

    “老周,这活得你了。”

    投票持续到了下午,填纸条选的投票的结果出来了,看着黑板上,我名字下那一长溜出来的正字比后面多了一排,松了口气,厂长也宣布贴了大字报,我将成了棉花站未来几十年的守厂人。

    我在办公室里给从海办公室打去了电话,是从海同事接的,寒暄几句,我话还未开头,那边就开始跟我抱怨

    “从海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秋老虎还是热的嘛,天天去砖窑场的现场,去开那个砖车,车多宝贵呢,师傅不给,他还买了烟,都说他是不是想转业,毕竟这窑厂办公室的钱的确拿的没那开车的师傅高,师傅太少,活太多了。”

    我在电话这头听着那个叫文丰的碎念,他是从海同学,也是他给牵线进的砖窑场。不好意思打断,也知道从海自从从飞去世后,性子越发变得沉默稳重。

    我给文丰说

    “那给从海留个信,就说我这边留厂了。”

    文丰听我说完有点吃惊

    “伯,我听周从海说,他叔叔在外地搞工程形式一片大好,狠能赚到钱,说棉花站不行了,准备一大家去找他叔叔,一起辞职下海做工程嘛,我还让他发达了带带我呢,这半年吆喝着学开那个大车,就是想去整车队运输建筑材料,怎么突然又留厂了呢,要不介绍介绍我?”

    这孩子我见过好几次,家世学历外貌脾气都是顶好的,一下子这么问倒是给我问住了。难怪二十好几还没恋爱结婚,愣头青一般的还有些碎嘴,也有可能还没定性,我给他问的内心七上八下,也不好直说,只是说还有事,留的言别忘记了。

    第一时间告诉从海就是告诉他我这已经成了定局了,也让他清楚孩子不是他一个人的压力,一家人该是互为底气的,我在的一日就守护着这个家一日,老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知之计而深远,从海是我子,月亮亦是我子。

    一晃周亦月的胳膊好的差不多,跟平常的小孩也是差不多样子。她也开始叫人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喊着,口齿虽不太清晰,听着也是很欣慰的。好几次看着同其他普通小孩一般无二的月亮,我们心底都有种错觉觉得医生是误判了。思虑再三等着她在长得结实点,看她是否能再下地,如今每次穿脱衣物也是轻手轻脚的。

    母亲在后屋念了一年经文,也是极少出门。这日说是一年日子到了,一家人好好在老屋吃个饭。我给从海打了电话,也给在供销社的李丽打了电话,在托人给在街道办的叶萍带了信,晚上回老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