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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念空

    回忆拉动日梭月轮倒转,云媚儿记得那年她七八岁的年纪,躲在运货的马车箱子里透过微细的换气孔看了半宿的星星。顺利逃出云家堡使她异常兴奋,想着玩耍个把日子便可回去,心中也没什么烦恼,晃晃悠悠晕晕乎乎的睡的很香。

    等她醒来后,世界给她来了个天翻地覆的调转,不知是谁给她换上了一身褴褛的衣衫,周身沾满了焦炭的黑灰,钱财银两尽数丢失,活脱脱出落成命如草芥的流浪乞儿。

    云媚儿虽身为武林名门的小姐,平日里学艺不精,一点儿拳脚功夫根本打不过混迹在街边巷陌的其他小乞丐的围攻。她也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就算报上自家名号,也无人理睬,没人相助。

    她就这样成了名副其实的乞儿,每天走好多的路,求很多人为她指点家的方向,可是很奇怪,她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那个地界。

    每到穷途末路,命不该绝之人会遇到转机。云媚儿也不例外,她遇到一个老乞婆,瘦骨嶙峋,病体支支,相貌不讨人喜欢,就像是专门吓唬幼童的故事里走出来的老妖怪。可这老乞婆成了云媚儿依仗和期望。

    老乞婆信她说的话,将饭食分予她,照顾守护她。她拉着烟熏似的嗓子对云媚儿说:“老乞婆我就算拼了一把老骨头,也定要送你这小娃娃回家。我也是像你这样的年纪,被恶人拐了去,再也没能回家,落得个孤苦无依的光景。你可不能像我,不能像我。”

    老乞婆总说得声泪俱下,那声音就像是夏夜的癞蛤蟆偷学了苍蝇的嗡嗡,扰人清梦。可云媚儿就窝在老乞婆的怀里,为她擦泪,擦倦了便睡下,睡得很香甜。

    一老一少,彼此搀扶,走了数月,终于到了一个村落。刚一入村,大批的村们就围了过来,立刻认出了云媚儿。

    云家堡大小姐失踪的时日,寻她的告示早已铺满天下,此等村落的僻壤之地也是人尽皆知。

    村长立即上报,村民热情款待。老乞婆见此情景,说她心已放下,要回来处。云媚儿死抓住她的老骨头,日日落泪摇头,老乞婆只好留下。

    再次踏上云家堡的迎山石阶,云媚儿似乎就在那时参透了她家轻功身法的精妙之处,足下生起了思亲的狂风,飞扑到泪眼婆娑的爹娘亲怀中。

    风起时向上,向下的是缓而重的拐杖触地声。老乞婆见得团圆,转身循石阶下行。

    云媚儿被那声响惊的心疼,从娘亲的怀中扭出半个头来唤了一声:“阿婆!”

    一声阿婆,云家堡堡主怜惜爱女,感念老乞婆恩情,将老乞婆留在云家堡赡养。

    老乞婆感激涕零,连连相拜。但没人注意到她嘴角不自觉的一缕狞笑,异样阴森。

    寒来暑往许多年,云媚儿与那段时光渐行渐远,恩情即便褪色也转化出了些别的东西,比如熟稔,信任。

    老乞婆在云家堡将养得极好,许是她本来也没多老,仅是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让其憔悴的多了些。来的时候是个老太婆,现在就当她恢复了真实面目,已是个半老徐娘模样。

    这些年,老乞婆专精于炊事,琼脂美露,羹汤饭食,云媚儿喜欢的紧,时常将小女儿的心事也讲给她听。

    比如,她与大师兄楚尘如何打闹,赌气,相约,以至后来彼此生了情愫,全都事无巨细的告诉老乞婆。

    老乞婆笑眯眯的给云媚儿梳头,她的嗓音也变得融洽了,慈祥的说:“姑娘喜欢的,总是好的,阿婆我盼着姑娘出嫁时,还能为姑娘梳头!”

    “阿婆,我,我才不嫁给大师兄呢!”笑嗔着嘟着微烫的脸,转头向窗边。便瞧见黑衣抱剑的少年立在窗外回廊,双颊绯红若有所思。

    “她不嫁他,她不嫁他!”聒噪的喜鹊飞来飞去,好像都在重复这一句,让她无比懊恼。偏偏姹紫嫣红的各色落英都像承了她的心思般纷纷朝他下落,反复表达着钟情。

    她微启薄唇,呼吸凌乱。楚尘在那一刻看见了闺阁中心爱的姑娘,在她的脸颊盛开出了,世间最美的红牡丹。

    婚期已定,来年仲夏,此事还未告知天下,云媚儿和楚尘在外历练时遇到的结义大哥云易便来了。云易不仅多次救他们于险难,还为他们指点迷津,助他们成为云家堡实打实的精英弟子。虽然相识多年,可云易却是第一次踏足云家堡。

    因他是神鬼莫测天玑老人的唯一弟子,又覆灭了当时横行天下的藏星宫,后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鲜少出现,谜一般的行事,让江湖中人对他格外看中,称他为正义之士,世外高人。当他明确的出现在任何一处,定会牵动无数的视线。

    曲中人方知曲中意,云易是,那老乞婆怕也是。

    云易由雀跃的下人引来的时候,云媚儿正在秋千架上荡秋千,笑声幸福畅快。楚尘穿着与她材质颜色十分相似的繁琐服饰,有些不自在但心甘情愿的推送秋千,笑容将深秋暖得誓要迟来几日。

    林间红的枫,眼前互戏的鸳鸯,云易恍了神,都怪他心中藏了人。

    好在云媚儿一下子就看清了来人是谁,兴奋的喊道:“哥哥!”喊着,脱了秋千动了身法,腾挪间就已搂住云易腰身,四目相对。云易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又长高了多少。

    “大哥!”楚尘喜悦跟来,拱手作礼。

    “尘弟!”云易上下打量楚尘一番,欣慰点头,解开腰上的小粘手,交还给楚尘。

    “愿你二人,恩爱两全,朝夕不负!”

    不多时,摆在云媚儿院中的小宴正式开席。云媚儿,楚尘,云易,再无旁人。推杯换盏几循,借着微醺酒意,云媚儿还是问出了口:“哥哥,柳姐姐可还怪你?”

    云易神色如常,随口答道:“我愿她怪我!”

    云媚儿不解,但她现在即将得到美好姻缘,心里都是百转千回甜的腻人的情思,她想让哥哥也能再次尝到这滋味。

    “我眼中的哥哥,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可是我更乐见哥哥心胸畅快时的模样。我知哥哥最畅快时,是与柳姐姐天涯携手,情深似海的那段日子。我每每想起,那时你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将性命交予对方的信任,觉得这世间的日月都是由你们的爱意点燃,托举起来的。哥哥,你能不能再去找找柳姐姐,哄哄她,让她永远留在你身边,甭管那些不值得的人了。好不好嘛,好不好嘛!”说着就去摇云易的胳膊。

    楚尘握回她的手。“媚儿,别闹,大哥一定有他的理由。柳维扬并不是同你一般心性和命途,她的路难得顺遂,最忌凭空起波澜。”

    “哼!”云媚儿不服。

    云易摇了摇酒壶,堪堪够再倒满一杯,浅浅抿了一口,喝了许久,这口最烈。

    “归鸿赠予她,会替我护她。至于我与她的那份情,我这一半......”云易停下,一手按着胸口虔诚笃定。“全在这里......她那一半,最好,也都在我这里。让这情,在这世上暂且无影无踪,消弭于无形罢!”

    “什么!”云媚儿怒气冲冲。

    楚尘连忙给她塞了一口鲜花饼,任其呜哩哇啦。转移话题道:“大哥坐客云家堡,可有旁的深意,如有需要,尘惟愿效劳。!”

    云易掂量手里的酒杯,注视对面二人,略一沉思,说:“有,我在寻一个人,一个擅于用奇毒的不男不女的,算不得人的人。”

    “毒?什么毒我阿娘解不了,管他呢,哥哥。这种人云家堡就是他的克星,大可不必忧心。”云媚儿有恃无恐的说,很是娇憨可爱。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楚尘便感知到有种深渊之力,即将在暗中挟持宁静。

    酒尽人安寝,这一夜,云媚儿彻夜被噩梦缠绕,尽是楚尘如何恼她,厌弃她。第二日醒来,如着了心魔,竟因着幻梦长吁短叹,忧从中来。

    老乞婆摸出一根香,在香炉中点燃,香烟如羊角,盘旋升腾,轰然散开。云媚儿没见过,稀奇的很。“阿婆,这香我可从没见过,味道也奇特,它叫什么?”

    老乞婆扒拉香灰,猛的吹气,直冲云媚儿鼻息。云媚儿一阵咳嗽,揉了揉鼻子,当阿婆在与她逗趣,虽过了一点,但也无妨。

    老乞婆笑眯眯,擦擦云媚儿的脸,解释说:“姑娘,现在心情好些,郁结散也没散?”

    云媚儿果然心中清明,梦境带来的块垒全销,欣喜点头。

    “姑娘,这香名唤,十念空,解人心忧的,尤其是男女之情的心忧!”老乞婆手里的香炉干干净净,什么尘埃都没有了。

    一听解情忧,云媚儿立刻想到哥哥。急迫的问:“阿婆,你可还有多些,可否给我?对了阿婆,你从哪里学来的这本事,能教我吗?”

    老乞婆摇了摇头说:“这本是你自家的本领,就在你家藏书楼供寻常弟子读诵的书,现下正在架子上摆着哩,姑娘可真是只小懒虫,都不去那儿多瞧瞧!”

    云媚儿一阵尴尬的嘿嘿,“阿婆学了也一样嘛,就给我几根,我研习一下,我这么聪慧,保不准一看就会了呢!”

    “没有!”老乞婆斩钉截铁。云媚儿好不失落,决心去藏书楼仔细寻寻。

    老乞婆从腰间摸出一个瓶子,掀开盖子,神秘一笑“叫十念空的香是没有了,可我有比那更烈害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十念空。喝了它保管所有烦恼尽数消散,只留本真在心中。用过的人,所言所行皆随真心,畅快自在,潇洒人间。”

    老乞婆举着瓶子,欲让云媚儿拿取。可云媚儿真要接的时候,老乞婆反悔了一般,向后一挪。

    “阿婆何意?”

    “要令十年空起效,还需要借姑娘的一点儿东西?”老乞婆故作神秘,引人入胜。

    “借什么,什么都可以,你拿去!”云媚儿无私。

    “借姑娘的一口气,来,吹一口气!”

    说着引着云媚儿,朝瓶口吹了一下。云媚儿心中疑惑‘这是何意?’

    老乞婆不徐不疾,把瓶子交给云媚儿说:“姑娘是有福之人,姑娘吹的气叫福气,无论谁用了这十念空,都将得到姑娘这有福之人的祝福。这可是阿婆的私心,吹气儿这事儿书上可半字儿也没写。”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深秋的乌鸦感到莫名喜悦。

    云媚儿深信不疑,跟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