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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

    ‘青山绿水,天瀑下,少年掬水,蒙尘随风,青丝飞。素衣素面素心肠,懒把花嗅,清芬随身追。水照良人水忘形,共他星辉化镜醉。’(我的好大儿,麻麻爱你。)

    青山深深,石砌之路交错纵横,条条蜿蜒至远,尽处同是天蓝。

    一人,一白马,徐徐走来。

    马是有些倦了,四蹄沾泥,夹杂着不少花瓣,浅淡的香气在他们周身环绕,许是踏香而来?

    人牵着马,缓行至溪水边。耳边传来连续不断的细微落水声,嘈嘈切切,乍急还缓。

    楚碧岸抬头,不远处的高山上,一横数丈宽的瀑布,只有一道不足其一分宽度的银练倾泻下来。大多瀑布都是气势磅礴,阳刚有力,偏偏这里的显出几分阴柔。若不是由高处落下得了势,说不定真会无声无息的泯于众水,难被人知。

    环顾四周,没有人烟,楚碧岸轻吁一口气“果然......”他声带笑意,神色玩味。微风吹过他的蒙尘,从偶然掀起的缝隙中看不真切更多。

    松了马绳,马便走入溪水,低头饮起水来。

    楚碧岸抬手轻轻一掀,脱去了头上的斗笠幕帘,随手抱在胸前。十几岁的少年郎,已经棱角分明,身姿挺拔飘逸。淡蓝衣衫振振随风,缀着胸前向各方聚散飘飞的白色蒙尘帷条,仿佛他的胸怀亦是一片晴空,任由着云儿舒卷自在。

    头发被束的规规整整,他的一头青丝似乎经不得任何无用的精心梳理。他眉头微蹙,又一伸手,扯掉镶嵌着夜明珠的镂金头饰,缓缓流下的黑发,犹如那瀑布般温柔。

    随着一阵踉踉跄跄,以及哒哒哒哒凌乱的蹄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气喘吁吁的扶膝站在数米之外的树下,手里牵着一条吐着红舌头的大黑狗。

    “少庄主!”小厮声嘶,找到少庄主让他异常兴奋,又满脸委屈。“可,可让顺六我好找,好追。”

    “你,何必,自讨苦吃。”楚碧岸转过身,有些扫兴。

    顺六一把抹下脸上的汗珠子,领着大黑狗快跑过来,急切地说:“少庄主,我求您嘞,快跟小的回去吧,夫人那边全逼我逼得紧!”

    楚碧岸淡淡看了一眼瀑布,刚说一句:“好!”

    顺六接过他的眼神,似乎装不下里面的意味,眼睛突然撑得极大,结结巴巴,后退几步:“少,少庄主,那里,那里怎么凭空冒出个瀑布啊,哎呀,大了,变大了!”

    大黑狗双耳直立,四蹄抓地朝着瀑布的方向警惕龇牙。

    此刻,一道天河凭空出现,放肆泻落,轰鸣声乍然而起,惊得四匝林木顿时森森。

    楚碧岸脚步轻旋,护那一人一狗于身后,面向瀑布。顺六只觉得一阵恍惚,他似乎看到少庄主周身泛着微微白茫,整个人与远方的瀑布水气合二为一,飘渺的几乎溶于其中。

    可他一揉眼睛,一切又如常了。“少主,这,是什么鬼东西,此处是藏星宫的地界,难道是他们要耍什么心思?”

    “天玑谷的阵法,障人五感,是我师兄的手法。此阵阵意是守护,并无杀意。”楚碧岸凝神探阵,一重重的探入阵法的核心,心中连连惊叹于布阵者的造诣之精妙。他自知凭他的功力,虽入得了,解得了,却步不了。

    涉及到天玑谷,顺六心安了不少,不好在追问,正暗自舒气。

    “汪,汪汪汪......”突如其来的慌乱狗吠,以及瀑布顶端银光一闪,一团暗影突兀出现。顺六汗毛乍起,指着大叫“那是什么!”

    顺六话未吐完,楚碧岸早已借助阵势的力道,脚若踏虚空,腾身飞渡,冲入瀑布激流之中。

    阵法的幻水和真实的水流杂糅在一起,看上去铺天盖地,下落的力道仿佛是天星坠落,常人见则胆寒,遑论进入。

    楚碧岸调动内力,右手手心托起一盏晶莹白莲,水流见莲自动分开,待到人身没入,水流立刻合拢,速度极快。

    “咚!”落水和暗影同时倒入楚碧岸的臂弯中,他只模糊看到那暗影是个人,往怀中揽,出了水壁。

    尚在空中,楚碧岸的腰间冰凉,低眸微瞄。霎时心中大动。‘归鸿!!!’

    他又见到怀中人低垂的左手似有光韵,头脑迅速回想几年来在天玑谷中看过的各种见闻,奇物书籍。灵光一闪,心也狂跳起来。‘五毒砂剑影?’‘这人是......?”

    怀中人身形娇小,他感觉到是个小姑娘,他几乎确定了她会是谁,但他还是急切的想看看,看看能不能让他做到十足的确定。

    楚碧岸微微颤抖着,单手抚开遮住怀中人真容的湿漉漉的头发。

    她的眼睛紧闭,呼吸微细舒缓,可那眉眼,那轮廓.....仅凭这些,她的身份就已无需进一步求证了。他又惊又喜,将她的头温柔妥善的安置在他的肩头。

    无心落岸,楚碧岸带着怀中人直接降在马背上,小心安顿好昏迷中的人。扯下马鞍旁一小包东西,扔给正拔腿跑来的顺六。

    一气呵成,指着水边,小包,对顺六说:“水,干粮,接着追!”说着夹马飞奔,直视前路。

    顺六踉跄接住小包,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大喊道:“少庄主呀,你又要去哪儿,夫人,夫人.....”

    “去寻我娘,救人。”声音渐远。

    顺六面露喜色,少主虽又飞也似的没了踪影,好在是去找夫人了。他牵着大黑狗,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又消失不见的瀑布方向,心里一阵寒颤,在藏星宫的地界上,他浑身不自在。两步并一步,灰溜溜的朝着少主的方向追去。

    ‘天玑谷的功法真是怪,刚刚少主连衣服都没湿,怎么会不湿呢!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瀑布上,阵法内。藏星宫大护法邪泠目睹者一切,他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目送云相忆,若有所思的苏如锦和他肩上的逍遥。

    “人算不如天算,你可知那位少年人是谁?”

    “楚云山庄少庄主,天玑老人的关门弟子,云易的师弟,楚碧岸。”正经的声音陡的一转,嘻笑着说;“这下不搞得天下大乱都很难收场啊,柳姐姐的梦寐以求之事看来也有戏了呢!”

    “我没看见慕容狂的踪迹。”邪泠将宫主令牌递给苏如锦。

    苏如锦撇了撇嘴,“你信这世上有苍天的木偶吗?”

    邪泠一愣,表示不解。

    苏如锦没在说话,摆摆手,从不如归的出口处纵身跃下。

    藏星宫外围汀息河东西流淌,旁分水路三条,西北支流曳尾河畔为江湖人行脚过路易行之路。一队人马,几辆车辇,穿林涉水,缓缓行进。列队之人装服整齐华贵,佩剑纹式鲜明统一,无论男女,身姿清隽,步若踏风。

    车辇却很朴素,只是挂着的旌旗分外醒目,威风自展。金丝镌字‘楚云’,银莲为饰生辉。这便是江湖名门,楚云山庄的标志。

    将至摇尾河畔,从唯一挂着金盏铃的轿辇中,传来微不可察的女子的叹息。一支藕白的手欲掀动轿帘,停在窗变,顿了一下又堪堪收回。

    “庄主!”一个楚云山庄男弟子匆忙跑来,立在轿外,拱手来报。

    “何事?”轿中人问,声音稳重。

    “回庄主,前方曳尾河畔,发现一溺水男子,有弟子辨认出,此人是藏星宫的慕容狂。几位长老为是杀是救发生争执,还请夫人定夺。”男弟子迅速道来。

    轿中人不假思索,斩钉截铁说。“救!”

    男弟子闻言心中不悦,上前再拱手,忧心道:“夫人三思,不得不防藏星宫借此人使诈,几位长老虽有分歧,却无人愿意上前察看。凝夜觉得任其自生自灭便是。”

    轿门拉开,一抹素云从中出岫,白裳白饰,寡淡妆容,眼波流转依旧,只是不再华年。她神色肃穆,言辞犀利:“此行见死不救,亡夫之灵如何能安,随我速去。”

    河畔边,众人聒聒噪噪。楚云山庄弟子瞧见庄主前来,纷纷作礼,让行。

    庄主径直走到昏迷在河畔的慕容狂身旁,见他有多处皮肉之伤,脸色苍白,不禁扭紧了峨眉。‘这孩子看上去和碧儿年龄相仿,仅凭一己之力,便背负上了恁多世人的非议,着实坎坷。’心里欷吁着,俯身寻他脉门。

    “夫人不可,千万当心,他可是柳维扬的人!”不远处一位花发老者,厉声喝止。

    夫人自顾自,探脉在手。“世叔不必担心,我知她为人。”突然神色一变,脸上显出疑惑和惊骇!周围人以为果然有诈,欲拔剑防御。

    “诸位,无事,是我失态了!”说着摆手停息异动,并派遣弟子将慕容狂抬至轿辇中,好生照料。

    她看着慕容狂渐渐远离她的视线,可是心也跟着沉重起来,暗自喃喃:“这毒......无解啊”又是一声太息。

    这太息冲到了曳尾河畔的对岸,令藏身在藏星宫阵法中的柳维扬安心的转身离去。

    ‘是谁在唤我?’云相忆的意识开始复苏,她感觉到周身接触着细细柔柔的绵软,像是依然躺卧在藏星宫那一片熟悉的草甸上,她想着阳光再迟些来,别总像剑芒那样轻易就割开她的眼,许她多睡一会吧,枕着颠倒的天地。

    哗啦啦!是流水的声音。‘水!’云相忆断了线的记忆被水重新连接。水中的慕容狂在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他被水冲到悬崖边缘,命悬一线。

    云相忆缓慢的意识终于突破昏沉的壁垒,六识再开。双眼洞开,心大震动。“狂哥哥,狂哥哥!”她高声喊着,就要坐起身来。

    提着茶壶的素衣女人迅速闪身到床榻边,接住云相依安抚在她怀中。

    “孩子,你醒了,没事了,没事了!”素衣女人轻抚着云相忆的背,眼神慈爱,动作轻浅谨慎。如贵珍宝,如爱亲子。

    云相忆倚在暖意融融的怀中,不免怔忪,她微微抬头,目光便迎上了一双满怀关切的美人眼。她迷迷糊糊的重复的问:“狂哥哥,他......”

    素衣女人笑了笑,将她扶好,让她靠稳在床榻上绵软的被褥中。正身握住她的手,认真的说:“孩子,你放宽心,慕容狂在隔壁的房内,我已给他布针施药,没有性命之忧,现下还在睡着。”

    ‘她认得狂哥哥!’云相忆顿生戒备,左手微动,眼光瞄着腰间,不见归鸿!“你是谁?”她左手向前,身又本能向后,狐疑问道。

    素衣女子看穿了她的神色,笑容未减,从身后床榻边缘摸出归鸿,捧在双手,眼神驻足在其上时有些复杂,是愧疚还是倾羡,最后都化作递交在云相忆手上时的敬重。

    “我是云媚儿,云易是我结义兄长,你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姑母!”

    ‘云媚儿!’云相忆快速接过归鸿,抱在胸前,默不作声。这个名字她知道,十几年前云家堡还未更名为楚云山庄,云家堡大小姐云媚儿是何等风光的人物啊。她并不知道爹爹云易同这云媚儿是何渊源,不过结义这事倒是有耳闻。按理来说这声姑母她当叫,可是仅凭只言片语又如何确定她是云媚儿,即使她是云媚儿,关于父辈的恩怨的事儿,柳维扬并未给云媚儿下个善恶的论断,她需得自己判断。

    再者,她现在最忧心的是慕容狂,若这个云媚儿是良善之辈,那么她就可放心。倘若非善,便不能让这忧心夺了心神,定要与她周旋才是万全之策。

    云相忆毕竟是个小娃娃,脑瓜想的仔细,眼神却飘忽闪烁,让人一看就明。云媚儿不免抿嘴暗笑,想来自己当年也是这副自以为聪慧却思深表浅的憨模样。她也不去点破,心下一转,幽幽道:“你身子可还有不适之感?”

    云相忆心中谨慎,却也不隐瞒,摇了摇头。

    云媚儿离了床榻,取了茶杯茶盏,回到原处面对云相忆自斟自饮一杯,好一阵沉默后开口:“姑母与你讲一段故事,故事讲完,唤与不唤由你定夺。只是,姑母这故事是否当讲,你来决定。”

    “为何?”云相忆好奇,脱口而出。

    “不知,应是一生无忧,知晓,难免前路波云诡谲。故事本身,也不是寻常小女子当听的。再者,你何故有此一遭,我猜也是做了些选择才得以‘从劫脱困’至此的吧。你遇到我,也可以算作一困,若我的故事困住了你,你便回去。江湖上的事,江湖以外的事,总还有我们这些回不了头的人顶着。”

    云媚儿这一席话,不知怎的,让云相忆心生了一分愿信。她大概明白了云媚儿的意思,她不仅有自己的意愿,还有慕容狂的使命,她不会退回去,也愿意开启由上一辈人牵动起的命运。

    她不在是防御姿态,将归鸿放在身侧,眼神坚定:“多谢好意,您请讲。”

    云媚儿一愣,那丫头这一瞬,像极了义兄。

    “好,我定会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