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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山庄

    修整三日,楚云山庄一行再次踏上回程之路。因着慕容狂和云相忆身上有伤,云媚儿顺理成章带上俩人一起到楚云山庄小住一阵儿,将养身体。因着这一变故,楚碧岸江湖游历的计划暂时搁置,还是要回到那阔别已久幼时的家。他骑着白马跟在人群中,不苟言笑,高山叠雪。

    一辆马车内,云相忆守着软席上依然昏迷的慕容狂,她拒绝了云媚儿派来的侍者,定要亲力亲为,不离左右。云媚儿也不违逆她,每日送来所需和药食,云相忆笑纳感激,很是乖巧。

    一路上,云相忆多次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马车四周明显有精锐的弟子骑马看守,眼神警觉。她早就意识到,云媚儿对她虽亲近,但并不是没有防备的心,她何尝不是一样。

    越是有着千丝万缕,断不开纠葛的亲近人,才最容易带来风云突变。当然,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也在于她的认知和取舍。许多道理柳维扬都已倾囊相授,云相忆深知,之后的领会和运用,全靠自身。‘但愿,日日皆从容!’她随着马车摇晃,心却很稳。

    白马缓缓踏过,骑马人看似无意的一瞥,冷冷淡淡的。云相忆如心湖投细石,漾出了连绵的陌生感。‘狐狸?狡兔?或是楚碧岸,我能看到真正的他吗,属于天玑谷的他,那个他,会有几分像爹爹呢?’

    “咳咳咳......”马车内软席上的慕容狂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云相忆连忙挪了过去,转身端水要为他润唇。

    “相,相忆......!”

    细弱熟悉的声音足以叫云相忆欢喜,软席上的人眯睁着眼,马车外的光正刺向他,云相忆用身体挡住了光。“狂哥哥,你终于醒了!”

    慕容狂在意识的迷梦中反复轮转,他对真实的感受有些迟疑,可是他再次看到云相忆,还是很想搏一搏,他用力强硬的起身!

    “别乱动啊,狂哥哥,你还有伤呢!”云相忆阻止不了,只能迎面扶他。

    慕容狂感受到了血肉的温度,他清醒了大半,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把迎面的云相忆狠狠拥住。

    “相忆你没事!”他耷拉着头附在云相忆耳边。“可太好了!”说着整个人放心的放弃了支撑之力,再次瘫厥,软绵无力。

    云相忆心急的大声惊呼:“狂哥哥,狂哥哥,你怎么了!”娇小的身躯,死死的承住昏迷的人,不忍舍弃。

    马车外传来乱做一团的马嘶声,纷纷杂杂,顷刻间楚碧岸推开了马车门。

    楚碧岸看到马车内情形,微微一愣,随即重重的关门,将向内张望的弟子隔绝在外。

    云相忆吃力的求救:“彼岸哥哥,快帮我看看狂哥哥是怎么了,会不会有危险啊?”

    “别急!”

    楚碧岸先把云相忆释放出来,将慕容狂扶躺安稳,定了定神。看那团黑气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慕容狂的血脉有些被强行激发的微弱痕迹,应是云媚儿说的“解毒”已经开始了。这会短暂的造成慕容狂气血不济,此时醒来不如睡着,不然必是反复晕厥。

    “妹妹别怕,他没事!”楚碧岸摸了摸云相忆的头,像是个年长的前辈似的。云相忆惊叹自己没来由的信他,‘明明是个没多大的少年,我为何只听他说没事,便没了担心?’

    楚碧岸垂手,为慕容狂输送真气。这气一半温煦气血,补益身体,另一半用来造了一团迷雾,封住迫切想要醒来的意识,以此来减少无畏的损耗。云相忆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全当是寻常疗伤,静静看着。

    过了许久,楚碧岸停止运功,略有迟疑,嘱咐道:“妹妹,三日后,他会转醒,之后会有很一段长时间的沉睡。他醒时,你同他将解毒的事细细说明,全由他自己拿主意。你,只需在这一路上,好生照护他!”

    “我会的,只是为何会沉睡,要睡多久,他还有要事......”云相忆问道。

    楚碧岸忽而一笑,“我能保证他这觉睡醒,除了那毒,百病全销,不仅不会耽误任何事,兴许还更利于行事。”声调一转,故作神秘“敢问妹妹,他的要事是何事?”

    云相忆被问的为难,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楚碧岸打破窘迫,“我不要妹妹告诉我,因为你也甚不知道!”

    楚碧岸的心思,转到了很久远的故事中,曾经读那故事时,即使看到鲜血淋漓也是哈气连连,埋怨师父拿世上反复上演的无聊事扰他一时好梦。如今,不知不觉的,他一时兴起“逃”出了天玑谷,却也跳进了故事中,竟然还有些,愿行。

    云相忆自是不明白他话里的隐情,她觉得倒是提点了一个新的想法‘我知道的关于狂哥哥的事,和不知道没什么区别。只是借狂哥哥的报仇之行,离开了藏星宫,走上了自己的路!’

    “哥哥体谅,我的确,知道了也像不知道。我还是,照顾好他,一切等他醒来定夺。”

    “妹妹,为什么离开藏星宫?”楚碧岸转了一问。

    “你知道!”云相忆狡黠回答。

    楚碧岸本意不是问个答案,摇了摇头。“对,你,当然知道。我隐约觉得师兄在做一件很匪夷所思,甚至是人力不可及的事。我想你是他最牵挂的人,妹妹定要珍惜自己,平平安安,快乐的活着。”

    云相忆心下一股暖流,注视他好久,视线凝成一道心照不宣的霓虹,起于彼此,终于彼此,唯有一声:“好!”

    三日后,慕容狂如期醒转。云相忆将各自的经历以及与云媚儿的谈话,渊源,解毒意愿尽数告知。慕容狂始终保持对云媚儿将信将疑,冷漠又中立的神态听云相忆的陈述。他只告诫一句“对云媚儿,不可尽信!”

    但对解毒的态度很是大度开放,无所畏惧。他说:“拼不到一线生机,能拼得多活数日,或是拼得个速死,都要试试。”

    云相忆表达了心中隐忧,柳维扬说过解不了,她尚且没为慕容狂使用任何“续命”之法,而云媚儿说可以,说明这法子必然极具风险,不是阴险至毒,就是毁人根本的回光幻象,更甚,是将人做成僵尸偶人的邪祟法门。

    慕容狂全然不顾,对云相忆说:“若我成了他人的工具,在那之前我便自戕。倘若迷失到连你都伤,你就亲手杀了我!”

    云相忆又劝他,留有用之身,才能做心中之事,万一这一试,断送了一切,岂不是可惜。

    慕容狂坚决的说:“无非归鸿易主,无甚可惜!怕死,错过此事,我往后才会难活,日日煎熬。”

    云相忆不好再说其他,又与他聊起楚碧岸,聊起天玑谷。慕容狂看着她神采飞扬,自在随心的模样,托腮不屑的说:“这小子倒不用半信半疑,你若想信,就信吧!”

    当夜,慕容狂正常入睡,第二日,任凭马车行在山石之路上如何颠簸,他也没有半分转醒的迹象。

    慕容狂一向将复仇看得最重,这次谈话反而显得有些无所谓,云相忆知道慕容狂不是个轻易选择被旁人鱼肉的人,也不会留着险境让她独守。现下静观其变,明中相护,看来就是助他。

    日出东方,崇山峻岭入云去,泻下重重雾霭推窗来。

    草木葱茏,山石奇绝。飞禽常有栖,走兽难得饥。楚云山庄正门前,垂下长长的银阶,其上行人来来往往,神色各异。庄主云媚儿尚未归时,已经将路遇云易之女,并决意将其带回一事传达回庄。庄内人虽心思,顾虑各有不同,依旧奉命安排妥当。

    有关云相忆的各种消息,莫名猜测,便顺着这条石阶有径可寻了。

    归来已半月有余,云相忆伤势大好多日。云媚儿在楚云山庄大摆家宴,邀请各路亲朋,携其家眷一同前来。

    云媚儿在前厅主座,迎宾谢礼,从从容容,大家风范。客人虽入了席,可是打从进了门,几乎都在左右顾盼。期待,迟疑,失落,猜疑,提防.....各种神态,真是和风细雨伴着暴雨雷霆,却都撑着同一副宾至如归的脸孔,彼此嘘寒问暖,客套一番。

    云媚儿身边的侍女被吩咐出去不知几回,她的一双“儿女”迟迟都没露面,她早就料到了,倒也不急不恼,推杯换盏,喜笑妍妍。

    终于有人生了拨云见日的觉悟,借着酒劲儿客气问道:“庄主妹子,听说我那侄儿回来了,怎么不见个人,怕是把我这个叔父忘的溜干净啦!”说着吹着他的半扇胡子,嘿嘿两声。云媚儿等他把话说完。

    “云大侠那闺女,今年快15了吧,也不知道是像了爹,还是......”他假意无心失言,又是一阵讪讪的嘿嘿。

    其他宾客因他的话彼此交换眼色,有些私下决定就云相忆藏星宫身份发难的一众,等着云媚儿答话,看看有没有发难或劝诫的机会。

    云媚儿放下酒杯,当众掩口,慵懒的打了一个小哈欠,寻常答道:“三表哥,咱家碧儿自幼去了天玑谷,别的能耐不知道,这飘忽不定,难得一见的本事学的可是八九不离十了,我这不也时常见不着他,我呀,还想求在座各位教教我怎么做娘呢!”云媚儿向下扫了一圈,真心求教的样子。

    众人赔笑一阵,“庄主说笑了!”

    “就是,少庄主当年不及八岁,就被天玑老人寻了去,料想定是天资超群,人品心性皆佳的人物。这等身份,的确该像云易云大侠那般,咱们这等寻常人他见或不见,全凭他的意思就对了。想来,云大侠的女儿也是如此,哎呀,看来咱们今日都无缘得见啦!”一个商贾模样的人,摇着柄玉骨扇,有恃无恐的微微扇动。

    “那云相忆可是来自......”有个年轻人沉不住气,正要脱口而出,立刻被身边一个老者止住身子口舌。赔礼道“孙儿无状,见谅见谅!”

    不少人对年轻人投去肯定的目光,年轻人气先是鼓鼓的,后被激励的眼神坚定,义愤填膺。

    云媚儿正等这么一个人出现,没说全不要紧,大家心知肚明。

    云媚儿云淡风轻,摆摆手。“今日家宴,各位都是实在亲友,论的是阖家团圆,兄友弟恭,互助互爱。可别把江湖上那些破烂事儿拿到家里来说,伤了情义。”

    她伸手摸取腰间玉佩,霎时泪眼婆娑,絮絮说:“云易虽是义兄,当年多次救护我和亡夫于危难,这份恩情难以报答,唯有将其女儿视如己出,好生栽培教养,才能报之寸一。还请诸位允了我和亡夫的这一点儿私心吧。”

    云媚儿起身朝众人拱手拜去!众人大惊失色。

    “庄主丫头,知你重情重义,我们也都信服云大侠的为人,只是,只是,以防万一,还是要的呀!”

    云媚儿下座扶了颤颤巍巍说话的白须老人,对众人说:“云相忆的确出自藏星宫,好在她现在出了藏星宫,身在我楚云山庄。她在藏星宫不足十五年,不过是个还没长成个孩子,你们怎知她将来不会长成像云易一般的大人?”

    老人入了坐,云媚儿心无顾虑正声厉色:“到底是不相信云易的血脉,还是不相信云媚儿我呢?”

    “相信归相信,只是天下悠悠之口,江湖众说纷纭,这......”又有人发表隐忧。

    云媚儿一甩袖,厉声道:“连回护亲人都要去担心悠悠之口?楚云山庄竟扭转不了江湖口风?事在人为,你为不了不代表别人不能为,仅是你没有血性罢了!”说的那人缩了脖子,羞愧低头。

    “记住了各位,从今日起,云相忆就是我的血脉,与碧儿无差无别,她就是楚云山庄的大小姐。你们都要替我护好她!可听清楚了?”云媚儿威严十足,背身对众。

    “是!”回应震耳欲聋,所有异议都被这一氛围压下了。

    声浪退去,室外烟收云卷,天地簪花。

    云媚儿转过身来,舒颜展笑:“我的孩儿哪有不见亲友的道理,是媚儿早有准备。诸位没发现吗,各家小姐并没有安排一同出席,她们现下都在我那侄女儿云相忆的园中呢,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这......”有疼爱女儿的,心头还是紧了几下,在怎么也放心不下让女儿和那可能是“妖女”的云大小姐有交集。立马奋勇向前,要去“营救”。

    还有看热闹的,打小算盘的,想对楚碧岸一探究竟的,林林总总,都聚在云媚儿身后,一下子有了众卿上朝的气势。

    近乎山巅,云霞蒸蔚,一架三层邻风小楼。院前一汪天池,浅冰粼粼,一条活水贯串上下,寻那源头太过高远,视不能达,无从追溯。院后长青翠竹年岁久远,长成了雪山的风采,下也青青,上覆白。

    此楼本是楚云山庄小惩弟子的所在,苦寒清幽,静心涤虑。楚碧岸这次回来,让出幼时住所给了云相忆,择了这冷清地方住下,扔下一句‘闭关’,便绝了与繁华和热络的往来。

    凡事总有例外,他的例外给了云相忆和慕容狂。

    云相忆园中的小侍女披着厚厚的棉斗篷,轻扣了几下大门,轻易的就见到了自家少庄主。她今日不如以往伶俐,说出云相忆有事找少主时,显得言不由衷。楚碧岸也不细问,拾取一把竹伞,撑起递给正搓着手,微微发颤的小姑娘:“林间露已结实,拿着它回去复命吧,我会去,去寻我妹妹!”

    小姑娘接过伞,作礼谢过,迈着被凉风雕削的双腿,想欢快也欢快不起来的跑走了。

    楚碧岸于山间薄雾中渐渐行出,正式出现在园中亲友面前时,山石鸟兽,虫豸呼吸都不约而同,送给了每个人心中片刻的空境,喘息间物我交融般的自在。

    翠色竹伞下,水色漫卷,纤长的发带若隐若现的摇摆,仿佛下一刻就会滑下他微微拢住的发。眼神迷离慵懒,身姿清新飘曳。看清众人,发觉云相忆不在其中,楚碧岸收了伞,抬头间眸中再无涣散,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缓行到云媚儿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