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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们眼望上苍

    黑暗中有野兽的声音。

    朱瑞猛地睁开眼,本能地打出一道赤焰符,可惜灵引全无生息、无力落下去。

    呼!

    天地灵气荡然无存……想到阴老三打听来的真相,不免令人垂丧。

    然而他没有沉溺在这情绪中,而是娴熟地起身、抄起一截松纹古剑,走出房室。

    自从永夜后,气候越来越冷,城中各处挤满了难民。即便柳迟维持住基本的秩序,但还是无法保证每一个人的生计,特别是如今的形势下。

    负责执夜的兵丁擎起火把,他们齐整而密集,每二十步设点布置,才勉强照亮。

    “瑞哥儿——”

    “瑞哥!”

    执夜的多半是排教兄弟,仍像往常称呼……朱瑞一路娴熟地打着招呼,最后沿阶走到城墙上。

    修行所带来的神通还在,故而耳中吼声愈发汹汹。

    这并不是郊野中虎豹啃食尸体的咆哮,也不是风吹过光秃秃的树丛,而是绵延不绝的嘶吼。

    他笃定柳迟、阴老三等也听得到。

    果然,待转过墙角,朱瑞便望见箭哚前两把火炬高悬着,柳迟早便到了,阴老三也在旁边。

    “发生了什么?”

    他很快蹿至跟前。

    前方黑漆漆的,却不时闪着磷火似的邪异微光,夜风吹来难以形容的腥臭味道,似乎无形的危机正在迫近。

    “是三苗氏!”

    “三苗大军打过来了,这群蛮子……”

    柳迟低声道后,阴老三也跟着解释,火光映着他眼神中的恐惧。

    “三苗氏?”

    朱瑞心底一凉。

    蚩尤旗后三苗大举进攻早有消息,永夜最初降临时,也流传三苗将入沅水的消息……

    可当这一刻到来时,他还不免惊诧。

    作为排教门人、沅水子弟,朱瑞对苗蛮的恐惧早已扎根心底,师傅陈四龙也多次说苗疆三圣深不可测,几乎算得上在世的神仙。

    三苗的动作肯定有三圣授意,所以从起义开始,朱瑞便对南边身怀惧意。

    “这群蛮子生着夜视眼,也有些神奇术法,所经过的地方人兽荡然无存!”

    “娘的,大乾早就乱成一锅粥,一个个不敢动弹,就跟地窝子里的老鼠似的……”

    阴老三骂骂咧咧的,直叹晦气——即便迟早要死,他可不想死在三苗手中。

    “如果你要离开,我不拦你!”柳迟突然开口了。

    阴老三搓了搓手,目光依次在两人与城外流转,最终作罢:“别处也是个死!谁叫你们是神君的朋友……”

    朱瑞暗笑了声,径直走到柳迟跟前:“柳大哥,怎么对付这些蛮子?”

    “懂修行的人剩下多少?还有辟邪的物资?”

    “排教背景的基本都在,其他来投的散修约莫十七八个;”

    他白了眼阴老三,“黑狗血还剩一百来升、硫磺雄黄等能辟蛇虫的还有不到两百担!”

    “……”

    柳迟抽了下面颊,没有说话。

    “另外,粮食早就不够,六个时辰前才制止了一处啃食尸体的举动——”

    朱瑞又补充道,见柳迟脸色越来越阴沉,便没有说下去。

    沙沙!

    这时响动更剧烈,像有无数蝎子一齐奔涌,附肢划过寒霜,口器将所有东西吞噬。

    腥臭气也愈强烈,呛得人鼻尖发酸,眼睑也起了几分水痕,朱瑞忙屏息。

    “毒瘴!”

    柳迟喊了声,忙示意阴老三将消息传下。

    很快,城中陷于黑暗的众人反应过来,纷杂的脚步混杂着吵闹声,乱做一团。

    完了!

    几对维持秩序的兵丁被冲散,朱瑞心底发寒——沅陵城那点物资接近于无!

    “逃不逃?”阴老三急得向热锅上的蚂蚁,有些动摇。

    朱瑞很想离开,他不想面对这样绝望的境地,然而柳大哥没有离开的意思。

    “逃得到哪里去?”

    柳迟像在回应,又像在自言自语,咧着鲈鱼似的嘴干笑了小。

    这时,城外传来几声尖利哨声,继而是密集的沙沙响,银色光芒乍起,黑魆魆的郊野亮了一片。

    背着弓箭的柔然人潮水似的出现,夹杂着蛇虫金蚕之属的蛊毒……

    他们步伐矫健,口中发出短促的声响,蘸毒的箭矢已搭上弓弦。

    再往后,是大片死气沉沉的队伍——大约是瘴气抑或阴气,显得格外阴森。

    朱瑞感到头皮发麻,呲溜的银焰好像号角,扩散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三苗来袭!”

    “……”

    城中,无数头颅在火焰下跳动,惊慌的叫喊显得愈发凌乱。

    人群漫无目的地逃窜,衰弱的因踩踏而倒下,有些因惶恐于命运而甘愿自尽,更多的是因为蛊毒。

    朱瑞用力拍打面颊,仰头仍是黑漆漆的天空,上苍沉默得像一头巨兽。

    ……

    ……

    北地。

    在金刀之谶的引导下,张君房总算收拢起一些残部,以大将军刘润为首领。

    这样的势力,不过是柔然过处的普通一支,同样在黑暗中摸索、挣扎……甚至因为病原南下,这只队伍耗损得更快。

    永夜本就令众人心惶惶的,何况吞噬一切的冰原,难怪柔然人舍命逃离?

    黑暗中的残部苦苦挨着,他们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北方的一切,有时不免于同样挣扎的流民争夺食物、水源、以及火种。

    在张君房的指引下,他们避开了不必要的争端,然而却没有了向前的路——前面是柔然人,后面是蔓延的冰原。

    这样的境地,不免令他绝望。

    他知晓真相,知晓昆仑山上的法会,然而永夜在法会后降临,这无疑更令人绝望。

    黑夜中队伍在修整,由于缺乏阳光,这些兵卒也渐渐消瘦……支撑他们的的心念,也同样在消散,甚至比阴山的溃败更急速。

    “乾帝李盘下落不明,柔然人该至长安了,可这样的永夜,拿下长安又有什么意义?”

    张君房低沉诉说着,一旁的刘润听得揪心。

    “张先生——”

    半晌,这位曾经的将军、如今假托的大周皇族沉吟道:“你说天上是众仙的囚笼,永夜是天地的大劫,那么为何冥冥中的道尊要这样?”

    张君房没有回答,他擅灵图占卜,却怎么能算出这般?

    他只是如蝼蚁似的,匍匐在苍天的威势下,略微挣扎。

    在他们周遭,数十里范围内,兵卒聚拢着,茫然望着夜空,似乎在听寒风中的微语。

    ……

    ……

    长安几乎成为一座孤城,永夜降临的几日,便有九成人蜂涌着离开。

    他们在惶恐,惶恐灾难降临,而这一切早有显兆——先前的祥瑞似乎是永夜的注脚。

    当灾难降临,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上天是不应的,祈祷也没一点用处,他们只能拖家带口,在黑夜中摸索……昔日身份全然无用,剩下的,只是渐渐焕发兽性的生命。

    若是上天有一对眼睛,它肯定能看见蝼蚁似的民众、漫无目的地奔跑、倾轧,像一群蚂蚁。

    陆安平经行时,心中便这么想。

    他还记得昔日来长安时的期许、以及对复仇的渴望,如今那些情绪褪去,心中只有平静。

    水镜真人却没那么平静,他能感受到这位前辈的颤栗——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流失生机,却无能为力。

    “希望师姐面见道尊!”

    “希望吧…”

    陆安平叹了声,此刻他们已越过原野,降至长安城头。

    这样的长安很陌生,像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黑铁围拢,间杂着的人气早就微弱的不成样子,腐烂气息直冲鼻腔。

    他放出山河社稷图,内蕴造化之力继而升起,将城池充盈,肉眼不可变的变化渐渐发生。

    ——社稷图既可镇压,亦可守护。

    做完这些,陆安平又以神念扫视,并没有正一李丰策去向,大约是寻张灵潇去了。

    想到那位“弥勒”,他不由面泛微笑,随即抢在水镜真人之前开口:“那边是柔然骑兵了…”

    “柔然所谓长生天,也是云中君显化!”

    水镜真人沉思片刻,同样转过目光,北方黑魆魆的,但可看见稀稀落落的篝火。

    那是柔然的营地,还保持着秩序,只是战马损耗了不少,部众也失去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当永夜降临后,柔然好像蒙住了眼的战马,突然没了方向,又怎会有声势呢?

    然而冰原毕竟在后,长安就在眼前,无论如何,他们也要继续前行。

    “生如蝼蚁,含混无知……”

    水镜长叹息道。

    几只鹰隼从空中掠过,海东青长鸣了声,骑着羸弱战马的先锋缓缓挺近,还有冰原狼的嗷吼。祭司们在侧面施祝,祈求着长生天的保佑。

    “那个叫明月!”

    陆安平指了指,很快又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是颜崇,沧溟派弟子,原来也是柔然后裔!”

    他略微吃惊,手上却很快放出一团冲天光柱,映得半边天际通明。

    “会不会引来二郎神他们?”水镜真人有些不安。

    “那样也算为女仙分摊压力——”

    陆安平沉吟了声,旋即声如雷霆,清晰地响彻每一位柔然人的心头。

    “停下!”

    “让你们大汗出来,还有明月!”

    这声音突兀,绝大多数柔然人恍惚以为长生天显化,纷纷跪下,攻势自然停了。

    他们虔诚地仰望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