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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陆小曼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失落成这个样子,他眼神低垂地看着前方车灯照射的路面,语气里面充斥着无力和颓废。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最低落的时候就是来到刑侦队半年左右,有一个案子是一个年轻人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当时那个案件震惊不小,其中有很多错综复杂的伦理、欲望交织,他在了解到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后,低迷了一段时间。那是每个新的警察都会经历的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他并不是对于刑事案件的难度产生畏惧,而是对这个社会的一种更深的理解。

    而此时此刻他的状态就是真的好像这个案件让他失去了斗志,这在我对陈一杰这个人物的理解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总是冷静沉稳地面对所有离奇或者复杂的刑事案件,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我猜测他也许不是这个案件出现了什么问题,当然也不会是他说的太累了,我觉得应该是他的个人情绪出问题了。换句话说,可能是他这个人感情这一块出问题了,也许是恋爱、也许是家庭、也许是友情也不一定,但是我和他没有深交到可以详细问这个的地步,我对他有好感但我也知道分寸,厚着脸皮让他陪我吃宵夜就已经够大胆了,我肯定不应该得寸进尺让他产生厌恶。

    我和他到了市中心比较繁华的地方,找了一家烧烤店坐下,点了一些我根本没注意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开始安慰他,不过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他温和地笑着点头回复我,这种聊天的感觉也许一般人会觉得很舒服,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喜欢他的人来说,其实不是很好受,他好像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好受,他的敏锐可不止在破案上,所以他主动开口向我说了不少话。

    “你有过很好的玩伴吗?”他喝了桌上的一口茶水,端着热乎的杯子问我。

    “玩伴?”

    “以前上学的,或者工作中的。”

    “肯定有啊,怎么了?”

    “我和你分享一件事情,你看看你能体会不?”

    “好啊!”虽然我知道他有可能只是处于礼貌,出于让我好受些,让我不用一直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和他聊着没意义的天而张口说这么多,但即使我明白这个,也是还是难掩我的开心。

    他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温和地开口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应该是高一升高二的时候吧,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同学,他是文理科分班之后来到我们班上的,我俩人都很喜欢打球,所以很投机,好像只花了不到一个周的时间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现在还联系吗?”

    “没有了。”他抬起眼眸笑着道,他的这种笑容实在太让我喜欢了,只有他能借助笑容表达出这种遗憾至极但自己完全理解通透之后的洒脱。

    烧烤店的服务员把东西陆续端过来打断了我们的聊天,他在服务员放好最后一盘烧烤的时候,问服务员要了一瓶矿泉水,然后接着开口。

    “茶水有点难喝。”他放下茶杯伸手拉了拉领口的拉链,“在他转到班上,过了很长时间后,发生了一件小事,那以后我俩关系就有点变味了。”

    “两个男生关系能变味,能是什么事啊,因为其他女生争风吃醋?”我玩笑道。

    他微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那年冬天特别冷,比现在还冷,不过学生嘛,尤其是那种长期压抑在教室里的高中生,能有一个机会出去看看,多冷都不怕。所以那个星期五早上的最后一节课,全班人都欢天喜地地去上体育课了,即使冷得瑟瑟发抖,所有人也兴高采烈地往体育场跑去,这种感觉你有过吧?”

    “当然,那时候谁喜欢待在教室里啊!”

    “我记得我那节课手指冻得通红还打球,导致受伤痛了好一段时间。”他接过服务员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接着说,“我们前半节课一直在打球,我受伤之后他陪我去了医务室,医生给我敷了药。”

    “然后呢?”

    “因为是早上最后一节课,所以体育课上完以后,大家就去吃饭了,我们也不例外,吃完饭就回到宿舍午休。午休过后,我下午去到教室上课的时候,我的同桌,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正趴在课桌上哭,我拍拍她抽搐的肩膀问她怎么了,她哭着告诉我她的东西不见了,我问她什么不见了,她说钱不见了。那天下午差不多有接近十个同学的钱不见了。那时候大家都很笨啊,生活费这样的钱财,大家竟然都放在包里,而包就放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真以为是课本上儒家的理想社会呢。”

    “学生嘛,对这个社会的恶,戒备很少。”

    “嗯,那时候我比其他人还笨,我的两百块生活费就放在课桌里,明晃晃地摆在那儿。”

    “那你的钱……?”

    “还在那里明晃晃地摆着。”他看着我,指了指桌子,让我吃东西。

    “为什么你的钱没丢呢?”我拿起一根烤串递给他,他摆摆手。

    “难道小偷是你熟人?”我自己吃起来,笑着开口道。

    他没有顺着我的玩笑话笑笑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这时候我意识到我可能说对了,便收敛起了我的笑容。

    “班主任当天向学校保卫队反映了这件事,学校保卫队把大部分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调查中午有谁去过教室上。但是那天中午也许根本就没有谁去过教室,所以调查也就没有结果,何况那时候学校只有在有重要公共财产的地方才装有摄像头。”

    “是在……体育课上?”

    “嗯!后来保卫队的一个叔叔也发现了这个点,所以挨个询问了不少同学,体育课期间到底谁离开了体育场回去了教室,那时候体育课偷偷离开体育场的不少。大家会离开体育场去校园内的小卖部买零食饮料,有的谈恋爱的也偷偷离开了老师和其他同学的视线范围内,更有部分胆大的同学体育课间偷偷翻墙去校外买奶茶和小说。”

    “所以也就查不出来咯?”

    “嗯,那个保卫队大叔也来问过我,因为我也是离开体育场的人之一,不过我在医务室待到放学就去吃饭了,很好证明。”

    “那这和你俩关系变味有什么联系?”我想到他一直在说的是一件事导致他和好朋友关系出问题,便张口问道。

    “因为那天我在医务室敷药的过程中,他离开过医务室一段时间,去上过一个厕所。”

    “所以是你朋友?”

    “因为保卫队的那个叔叔没有详细问到底过程中是不是我俩一直在医务室,所以我也没有把这个环节讲出来。”

    “我明白了,你因此对他产生了怀疑,而导致你们关系破裂。”

    “不是怀疑,我自己查过了。”

    “怎么查的?”我对他任何的查案过程都很感兴趣,可能即使这个不算是查案。

    “学校医务室没有厕所,距离医务室最近的厕所是图书馆内的厕所,出了医务室,经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图书室门口,这个我知道,所以我第二天以在图书馆门口丢了东西为由,去到门卫监控室看了那天体育课间的录像,糟糕模糊的录像里显示,我的好朋友在我敷药的过程中,穿过小花园,路过小花园门口的孔子雕像,然后走进了学校三层小图书馆的大门。”

    “那如何证明是你朋友干的?”

    “他进去了图书馆,但是没有出来。”

    “没出来?”

    “监控显示他没有再经过小花园,而在十几分钟后他就回到了医务室找到了我。”他再次喝了口水,“后来我走了一趟他走过的路,他应该是在图书馆上厕所的过程中临时起意,接着往图书馆后门出去右拐回到教学楼内的教室,最后往校园内的另一条更近的道路上不经过小花园回到了医务室。”

    “所以…你检举了他?”

    他缓缓摇摇头:“我包庇了他,但是我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希望他把我同桌的生活费还给她。”他看着我笑笑问道,“是不是有点傻?”

    “傻得可爱。”

    “他把我同桌的生活费还给了我,我后来找机会塞到了我同桌的书包里。”

    “不得不说你真是个好同桌!”

    “应该吧,后来我和这个好兄弟就再也没有再走在一起了。”

    “也许你应该匿名检举他的。”

    “即使匿名,他也能想到是我,我在这方面一直非常优柔寡断,其实回想起这件事来,我的做法是最糟糕的。我既没有让他认识到事情的可恶,没有让他得到惩罚;在知情的情况下我也没有帮助十几个同学找回损失;而且…我还失去了这个好朋友。”他遗憾地开口说道,“就这件事而言,我几乎是一样正确的事都没做出来。”

    “那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果断检举他吗,或者有其他好的做法?”

    我问完这个问题,他呆了一会,一直不开口说话。

    “你觉得我应该要果断检举对吗?”

    “当然,咱们可是警察!你怎么还有点不开窍的样子呢?”

    他微笑着点点头:“有时候有点不开窍。”

    “反正无论怎么样,都会失去这个朋友,最好的做法当然是检举。”

    “不一定。”

    “嗯?”

    “如果我装作毫不知情呢?”他忽然直勾勾地看着我问道,那种认真的眼神让我感觉他正在查案一样。

    我吃烧烤的动作僵住了,他这个问题等于是在问我是要站在正义一方检举恶行还是站在朋友的角度珍惜和保护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要正义还是要兄弟?”

    “不是简单要正义还是要兄弟的问题,如果我选择了要正义检举了他,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好朋友,而是把这个朋友亲手推到刀子上,一个高中的学生如果在学校丢掉了全部尊严,其实对他整个人生的伤害是难以估量的,你能理解吗?”

    “能!”

    “所以要正义的代价非常的大。而如果我不要正义的话,就是十几个同学损失了些生活费。我最心疼的同桌也仅仅是哭了十几分钟后打电话重新问家长要了点生活费,涨了一次记性。”

    他的语气有些坚硬,我一时间没有接话,安静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问我:“所以,你现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忽然觉得他问得我好难受,不知道触到我哪里的神经,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把东西扔到盘子里大声说道:“哪有那么多要思考的,明明就是犯了糟糕的错误,既然犯了错就应该要承担责任啊,不管是丢掉尊严还是损失其他什么东西,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的。而不是因为这个代价太大,大家就包庇纵容,这个社会都是这样子的话,要你和我这样的人做什么?”

    他被我突然的大声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边上其他桌的人也看向我和他两个人,我意识到失态的时候,急忙蜷缩起我的身子,拿起我的烤串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撸串。

    他震惊了一会儿,紧跟着他又露出来那个让我着迷的温和笑容。

    那天晚上之后,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变化,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变了,但总感觉他离我更近了些。

    不过那天他讲的故事,我后来才明白。

    ————肖理坤

    昨天傍晚电视上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小雪,没想到是小雨,害我那没怎么见过雪的小孙女白白高兴一场,坐在沙发上裹着毛衣气嘟嘟地看动画片。

    敲门声音响起的时候,我老伴放下手里正在织着的不知道是毛线衣还是毛线帽的东西,拿掉她的老花镜起身去开门。

    “谁啊,这么冷的天气,老头子你约了人?”

    “没有啊,开门看看就知道了。”我也觉得奇怪,下着小雨,冷风灌进袖口都冷得打好几个冷颤的天气,谁不想待在家烤火啊。我也放下报纸盯着老伴即将打开的门。

    老伴打开门后,她好像不知道来人。

    “您好,请问是肖理坤肖老队长家吗?”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是,请问你……?”

    “我是刑侦队的人,工作上遇到些小问题,想找老队长请教。”

    “哦哦好,他在呢,请进!”

    这个声音,我肯定是没有听过的,所以我断定这个人我也应该没有见过,我正想要起身出去看看,老伴已经把人放进来了。

    年轻人只把门打开一点点,手里提着个礼盒,侧着身进入门内后迅速关上了,他应该是害怕带进来太多冷气。随即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我老伴回头走了几步路,他才在进门的地毯上踩了踩,跟着走过来。

    “你队里的年轻人找你。”我老伴说完就往厨房走去。

    “肖队您好,我叫陈一杰,我去年才来的刑侦队。”年轻人微微弯腰张口介绍道。

    这个年轻人我听过两次了,但是一直没见过,在小罗嘴里听他提起过。

    “请坐请坐。”我退到沙发边,招呼他坐下。他把礼盒放在沙发边,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扭头看了看周边,找了个凳子坐下,没有坐在沙发上。

    “我前些日子听小罗提起过你,说来了个年轻人,很敏锐,很有思想。”

    “罗队长很照顾我,经常鼓励我,但是哪有什么敏锐,都是在跟着罗队长、田德山和卢大海这些前辈后面学东西。”

    “哈哈,谦虚的小伙子,怎么了,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

    “之前也想来拜访您,一是怕打扰你,听罗队长说过,他要是退休了,绝对离警局的东西远远的,在警局待了大半辈子,都已经忙怕了,我想您怕也是一样。”

    “哈哈这个小罗,年纪轻轻就怕了!”

    “所以我想着也别来打扰你了。二是觉得无缘无故来拜访你,是白白浪费机会,反正都是打搅,不如等哪天遇到问题需要请教您的时候我再来,所以不瞒您说,确实遇到问题想向您请教。”

    “咦小伙子怎么坐这里,坐沙发上烤火啊,天气怪冷的。”我老伴端着些花生瓜子来放到茶几上。

    “没事,我刚刚过来的路上雨有点大,裤腿都湿了,坐这里一样的。”

    “咦,那不更冷!”我老伴说着话又拿杯子准备泡茶。

    “待会你把房间那个取暖器拿到我书房来,给他把裤腿烤干。”我站起身说道。

    “走,咱们去我书房聊,小孩子看动画片,叽叽喳喳的。”我指了指我那盯着动画片的小孙女,起身带着这个年轻人走向我的书房。

    等到我老伴把取暖器拿来,水泡好端给他后,他才缓缓给我讲出他遇到的问题。

    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他给我讲了最近发生的一件案子,上和街道一个妓女被杀的案子。

    “所以可以说现在已经毫无线索,毫无侦查方向了。”讲完后,年轻人惭愧地说道。

    “案子本身牵联到的人物就极其复杂,作案人手段再高明些,确实就难以继续了,咱们刑侦人员最害怕的其实就是环境复杂、人物复杂和作案人手段丰富的这类案子。”

    “确实,这类案子太容易误导我们了。”

    “我想先听你说说看,这个案子到底具体难在哪?”

    “我觉得…首先是难在对作案人作案动机的分析把控,虽然我们分析出了较为合理的敲诈勒索导致的临时起意杀人,但是这个说法到现在也没有线索能够实际证实。再一个就是由于被害人身份的特殊性质,人际关系的特殊性,导致即使就按照这个动机去查,我们也查不下去。”

    “其实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在这种片区的案子,最后破案偏多的都是依靠寻找目击证人,挨个排查。”

    “挨个排查?”

    “对,不要死板,别非要等有确信的把握,控制到嫌疑人再去比对,直接就先比对,再去找嫌疑人。”

    “您能展开说说吗?”

    “这个案子,案发地没有监控设备,那么就只有靠目击证人,正如你所说,问到了好几个目击嫌疑人的居民,那么在其他线索不清楚的情况下,你就只有这个地方可以使劲。虽然嫌疑人戴了口罩,但是基本的身体特征表面特征目击者肯定有一定的记忆,你需要通过这些目击者的描述,找出一个外貌特征契合的模型,然后去把和被害人有接触的那些客人挨个按照这个模型比对,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拉他们穿上跟模型相似的衣服,让他们出现在目击者眼前。”

    “啊……?这样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会不会…”

    “我知道你想说这有点越权限了,但是这是你应该要做出的努力,被上级批评又怎么样,你有任何一个可以努力的方向,你就只管使劲,在这点上你可以跟卢大海多学习,他为了达到目标,有时候警队条例都不放在眼里,但是我也不是要你像他那样不守规矩,而是要你把握好其中的分寸去做。”

    “我明白了。”

    “这个案子工作量会很大,可能会做很多的无用功,要有心理准备。”

    他描述后,我心里明白,其实这个案子能破的概率很小。

    “好,这个我能明白。”年轻人认真点点头。

    “我年轻的时候,为了抓到罪犯,做掉的无用功,应该够盖几栋楼了!”我开了个玩笑,让这个眉头紧锁的年轻人心理轻松些。

    年轻人笑了笑,和我交谈这个案子其他的一些细节将近一小时后,才准备离开。

    “外面还在下着雨,现在走也不方便,吃完早饭再走。”

    他走到窗户边看了看:“这雨看样子今天是不打算停了。”

    “等一会看吧。”

    他看了看手表,坐回到椅子上:“那就再打搅一会,十一点要开会,如果半小时后还不停,那也得赶回去开会了,再者能在这里听您讲讲经验也颇为难得。”

    “哈哈,你这小子,别恭维我了,我们那年代不比现在,现在的年轻人,个个是顶尖好手,什么心理分析,什么计算机信息技术,我们那年代哪懂这些?”

    “怎么可能不懂,心理分析这些,你们这些前辈已经把这些方法刻在经验里了,至于计算机网络啊什么的,那个毕竟是时代的新产物,新一代肯定要掌握,不然不足以应付复杂的社会环境啊。”

    “哈哈,是啊,时代对你们年轻警察的要求可更高了。”

    “嗯。”年轻人重重的点点头,“哦对了肖队,其实我跟卢大海前辈跟了一年了,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但是他这人不爱提家事不爱聊自己,我对他了解太少了,听说他以前跟了您很长时间,要不您看方便的话麻烦您给我介绍一下?”

    眼前的年轻人我不知道他在破案方面有没有大海的天赋,但是其思维缜密一点也不比大海差,这也是非常难得的,我也是在这次交谈完全结束后才慢慢明白。

    “卢大海,他转正了没有啊?”我张口问道,这也是我在警队的一大心结,他跟了我那么多年,一直没能帮他转正。

    “您还关心着这事,看来海哥跟了好老大。”

    “哈哈,要是我是好老大,他早转正了。”

    “我也是听队里其他人说,转正文件下来了,估计这段时间忙完了,就宣布了,这点您可以不用再操心了。”

    “那就好,他这人孤寡一人,不转正,以后老了咋办都不知道,转正了好歹国家对他照顾一二。”

    “是啊,不知道为啥他就不愿意组建个家庭。”

    “唉,可以说是个人性格原因吧,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你想了解他哪些方面,我待会一并讲给你听,这家伙带后辈,自己藏着掖着的不肯交代自己,后辈怎么信得过,回头我批评他。”

    “要不您就按照这个时间线跟我讲讲吧,从您认识他,带着他的时候讲讲。”

    年轻人这句话出来以后,我觉得有点点奇怪,不过当时没有想太多。

    “好。”我挪了挪凳子,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慢慢跟他讲起了卢大海。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七七年吧,那年八九月份他进的警局,那时候是我老搭档,法医王东云带着他,他在当法医的那几年,我就发现他是个好苗子了,早就想把他要过来刑侦队了,无奈王东云一直不给,后来他又跟着王东云被调去江州,我以为要损失掉这个破案人才了,没想到一年以后又回来了,不过当时是由于我老搭档王东云患病,这才申请调回来的,回来后的第三年冬天,那年应该是八三年,那个冬天实在是冷啊!比今年冬天还冷,冷得害怕,我那老搭档没能抗过那个寒冬。”

    给这个年轻人讲起这些往事,我脑海里也在缓慢地放映着黑白的画面,想起以前那些老搭档,不由得黯然神伤起来,语气估计也悲伤了许多。

    “当时我觉得那是个机会,本来大海的专业能力已经完全能胜任法医工作了,但我想把他调来刑侦队,就往上头申请重新给派下来个法医,然后就把大海要来了刑侦队。那时候我也是简单查过大海的过往,生父生母不知,是养父养母养大的,一直养到初中毕业,估计是无法负担两个孩子同时上高中,他养父就找来警队谋生了,后来进入刑侦队伍,他还常回到上和乡去看他养父母呢!他还有个弟……”

    “上和乡?”年轻人忽然打断了我的话,疑惑问道。

    “嗯,也就是现在上河街道那一片,你刚才说的案子案发地不就是上和街道嘛,那里在很早以前是上和乡,后来城市化了就成为上和街道了。”

    “哦哦,也就是说,海哥他是在上和街道那一片长大的。”

    “可以这么说,不过啊,现在的上和街道和以前的上和乡可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明白,您继续刚才的地方说。”

    “嗯,卢大海他还有个弟弟,就是当时和他一块儿初中毕业,上了高中的好兄弟,那些年兄弟俩感情非常好,我记得卢大海来到刑侦队后,发到手的钱很少,但是总攒着寄给他这个弟弟做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后来大概是在五六年前吧,零一零二年这个样子,俩兄弟因为一些事闹了矛盾,近些年可能就没怎么联系了,所以大海也就像个孤家寡人一样了。”

    “因为什么事,关系这么好的兄弟俩会出现裂痕呢?”

    “这件事啊,稍微有点复杂,简单点说大致上就是他弟弟卢正庭的儿子犯事了,大海就铁面无私,丝毫不给他亲弟弟的儿子一点点宽容,这件事导致了兄弟俩关系破裂,而且这还不是小事啊!大海他的那个侄子,被大海这个铁面无私的大伯送进监狱后,发生了意外去世了,这件事基本上就导致两兄弟完全没了联系了。”

    “孩子丢了性命,那确实难以接受!”

    “是啊,这件事你也能理解大海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他能够把自己的绝大部分工资给卢正庭做学费,却不肯手软放过自己的亲侄子,虽然不是血缘上的亲兄弟,但是他们的关系可一点也不比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差啊!”

    我老伴这时候敲门,我起身开门,她进来给我们添了些茶水,告诉我们再聊一会就去吃饭了。

    老伴走了后,我又张口继续讲了起来,给这个年轻人讲讲卢大海的过往,其实也是我自己在回忆我的过往,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太多值得我去反复咀嚼的事了,但我自己的回忆肯定值得。

    “大海进入刑侦队以后,和我预料的一样,他确实是个好苗子,在头两年,频繁立功,你也知道咱们刑侦队一直是吃力不讨好的部门,上头只会给压力尽快破案尽快给出交代尽快干这干那的,但是啊,好事是轮不到咱们刑侦队的,就像大海转正这个事,你能想到大海在政策变化后,九几年就已经提出这个事了,一直到现在才解决?”

    “以海哥的能力,转正拖了这么久?”

    “越往后越难啊,我也后悔刚开始那几年我没能强硬一些,那时候如果我跟上级领导正面表几次态,可能早就帮到他了。”

    “您也不必这样想,肯定不同时期有不同时期的考虑。好在现在也已经有转正文件了,您也可以放下悬着的心了。”

    “哈哈,是啊。”

    年轻人十分会说话交谈,我看了一眼这个陈一杰,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这个陈一杰,恐怕就是个升级版的卢大海了。

    “大海以前年轻时候在局里,已经被不少人冠以神探的称号了,你可以想象他有多厉害。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案子,是九三年的时候,那年秋天义安市出去三十多公里的地方,一个叫十八山乡的乡村,死了个老人,这件事其实在咱们刑侦队里,是不太被重视的案件,因为乡下的案子最难破,而且造成的影响相对也比较小,所以我也就不太重视,随便派了几个人,去到乡下几天,基本上没查出什么东西,回来以后随便写了写报告也就打算结案了。”

    回想起我自己的过往,干过的糟事也不少啊!

    “乡下调查的几个同事回来那天,大海不知道怎么突然看到了那份报告,晚上到我家里找到我说报告有问题。那时候是晚上十点多,其实报告有问题谁都知道,报告有点问题的案件实在太多了,所以他当时来找我我是很不解的。当时我质问他,报告有什么问题?他说不合理的地方很多,老人横死在山里草地上,怎么能简单以失足跌倒来解释,何况老人身上的伤势根本不是一次摔倒就能造成的。当时我很生气,因为这个案子根本查不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以前这样的情况也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揪着这个案子来喋喋不休地与我讨论,所以我一气之下就告诉他,既然你觉得同事的报告有问题,你就给我去查。他当时坚决的回答了我一个字,好。其实他大概早已经想好了我会这样说。第二天我去到办公室的时候,他人已经没在办公室,去往十八山乡了。”

    那天晚上卢大海说“好”这个字的时候,那种坚定的眼神我这一辈子不会忘记。

    “后来案子破了吗?”

    “后来他破了那个案子,那是杀人案,而不是老人摔倒。当一个星期后我准备找人把他叫回来的时候,他自己回来了,浑身脏兮兮的回到了办公室,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回到自己的桌上写了份报告,写好后拿来给我。”

    “那是个什么样的案子?”

    “那个案子其是一个偷牛贼把老人打死在了山上,这个案子当时由于我抹不下面子,还有些生气他之前和我杠,就没有去问他详细情况,我甚至没有把他破案这件事提出表扬,只是不得已转过头批评了之前派出去那几个队员。直到后来十八山乡的派出所送了一些土豆来,我问是怎么回事,民警告诉我是当地村民送给他们的,村民很感激派出所帮忙抓住了偷牛贼,将这个杀人犯绳之以法。那时候村民很纯朴,就以送这些土豆来表达谢意,民警又知道这是刑侦队的功劳,准确来说是大海的功劳,于是就找车把那些土豆带来警局了。那时候我才借着机会,问问民警,他到底怎么破案的,当时我也问得比较隐晦,就问了句大海破案过程中表现如何,和村民打交道如何。那时候,那些民警竖着大拇指告诉我,咱们局里的警察就是厉害。从民警口中我才知道大海他去到乡里后,先了解了老人的情况,得知老人不可能是摔倒致死后,各方查探,就将老人的死和偷牛贼联系到了一起,后来他费力地把了十里八乡如何丢牛的情况了解透彻,走了几十上百里山路把当地山里走了个遍,然后又尝试自己拉着乡里老乡的牛去山里偏远的地方放了几天,自己做诱饵无果,最后破案前一天隔壁村的牛夜里被偷后,他连夜跑了之前分析过的偷牛贼可能撤离的几条路线,第二天了,也就是回到警局那天的凌晨五点多,他就在隔壁乡镇上一家牛肉馆逮到了偷牛贼,虽然老人不是这个偷牛贼杀的,但是也通过审问审出了其他同伙,抓住了即将逃往北方去的杀人犯。”

    “想不到海哥年轻的时候干过这等让人敬佩的事!”

    “他和我一起破掉的案子,我和你说到天黑也说不完,但其实这件事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不是因为这案子多厉害,而是他除了破案这一个目的,还有一个目的是给我提醒。”

    “海哥给您提醒?”

    “嗯,给我提醒,我现在甚至连他那晚上找我说报告出错时候的表情神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能给您什么提醒?”

    “唉,其实那些年警界也比较懈怠,敷衍的时候常有,他也许从进入刑侦队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和我说,我刚进入警局也是有一番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后来就被环境同化了。我深深地明白,一个人积极,根本改变不了整个环境。而他不一样,他不去思考有什么样的环境,他只信奉他内心的东西,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来给我上了一课。他也许是想告诉我,很多的案子,固然敷衍一下就可以过去了,但是其实是有机会破掉的。从那天以后,虽然我没有和他再去交流这件事,但是我们都相互心知肚明。那个案件之后,我带头重塑了刑侦队的风气,也算是给他道歉了,几年后咱们刑侦队就成了周边城市模仿学习的榜样。”

    “良臣遇明主!”年轻人笑着叹道。

    “唉,年轻人你别抬举我这个老东西了,年轻时候也犯了些错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一身警服啊!”

    可能是年纪大了,回忆起以往的事,眼泪就控制不住。

    “您不必这样说的,谁能一生都不犯错呢?您和海哥这样,把一生都投入到刑侦事业,把一生奉献给社会和群众,是一定担得起好警察这个称呼的。”

    我抬手抹干净眼泪,没有再自己伤感,在我老伴叫我们出去吃饭之前,又给她讲了大海后来在刑侦队的一些大事小事。

    最后这个年轻人以开会为借口,没有留下来吃饭。

    我送他到门口,他从门外墙边拿起了他来的时候放在那儿的雨伞,礼貌地跟我道别后,转身撑开雨伞走进雨中。

    “干啥啊老头子,站在门口发什么呆啊,赶紧过来吃饭了。”我老伴喊道。

    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在这个冷天来找我不是讨论案情也不是听我分享经验教他什么东西,而是来向我了解卢大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