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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陈一杰

    很难受的天气,下着雨,身上弄得很潮湿,风刮过来冻得我瑟瑟发抖,这种天气我只好打个车去往昨天陆小曼告诉我的那个地方,退休干部小区,肖理坤老队长家。

    这雨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我小的时候很喜欢下雨,下雨我就跑去小水沟里用泥巴和石头修筑小堤坝,把水沟里的水堵起来,然后蹲下去以蚂蚁的视角看着那宏伟的堤坝,这时候我就会产生一股强烈的自豪感。其实堵起来做什么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觉得很有意思,没有目的,也可能堵起水来就是目的。

    玩到最后,我父母叫我吃饭,我走的时候,我又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大怪兽,把堤坝想象成渺小的人类修筑的巨大工程,然后跳进小水沟里,几脚就把它给破坏掉,一个下雨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没有太大意义。

    不过我后来好像并没有太多的下午比它更有意义。

    似乎一直到我上大学,我都仍然喜欢下雨天,但最近渐渐讨厌起来了,不过也有可能我只是讨厌义安市的雨天吧。

    下车的时候,雨还渐渐大了起来,背后的计程车猛踩油门,离开之前还溅了些水在我裤腿上,我扭头目送那张计程车走远,直到看不见。

    雨幕里的马路延伸出去,通往更大的雨里。

    我在肖理坤老队长家一直待到吃午饭的时间才离开。

    离开老队长家里,走出小区的时候,雨仍然没有变化的在下,队里的会议我是不打算回去开了。我缓慢地向着上和街道的方向走去,这段路程非常远,大概有六七公里,应该是由于我心里很恐惧上和街道那个地方,所以我就选择走路了,能晚一点到就晚一点到。

    我抬头看了看天,雨伞遮住了我头顶的一小片,我顺着伞的边缘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雨就只知道埋头下,这时候我又想起了我的小时候,不过小时候似乎没有现在这么冷。

    走了没多久后,我终于想到了卢大海,其实一早就该想到卢大海的,我想小时候做什么呢?毫无意义。我拿出手机,想打一个给卢大海,思来想去又放回去了,他要真跑了,我也没办法嘛,毕竟是他走了之后我才从肖老队长这边了解到线索的,何况即使他和案子有关联,能有多大关联呢,一个这么好的警察能犯什么错误呢?再者说,我也是真的害怕打电话给他他就接。

    虽然这样想,但是好像也无济于事,掉在河里的人,靠岸上的人祈祷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法医出身、上和街道、走错去案发现场的路、手机掉了、送材料给队长、去罗雯丽老家,卢大海做这些事的身影,虽然大多数只是我的想像,但这些想像就像清晰的底片一样在我脑海里滑过。

    我思考要不要打电话给卢大海这会儿,又想到陆小曼昨晚上涨红脸和我说的那段话。

    “哪有那么多要思考的,明明就是犯了糟糕的错误,既然犯了错就应该要承担责任啊,不管是丢掉尊严还是损失其他什么东西,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代价的。而不是因为这个代价太大,大家就包庇纵容,这个社会都是这样子的话,要你和我这样的人做什么?”

    我脑海里,卢大海和陆小曼两人反复切换,我最后想到一个好办法,我等晚上再打一个给卢大海,卢大海如果不接电话,我就马上向队里请求派人控制卢大海,当然能不能控制到我不确定,如果他接电话……如果他接电话我怎么办啊?那我…就劝他投案自首。

    这一路上,卢大海这一年多带着我破案的点滴在我脑海里反复浮现,清晰无比。

    我走到上和街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雨还是下着,忽大忽小,下得特别乱,到了上和街道这里下得更乱。

    我看了一眼手机,有两个徐正磊打给我的电话,我回了一条消息,报个平安之后,站在卢大海驻足观望的那个路口,像他一样伫立在这儿凝望着路延伸出去的方向。

    不过我应该没有他看得远,因为在下着雨,不过好在下雨的时候,街道上的脏乱差,两边破旧的楼房,还有这整个片区的老态脏态乱态我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当时在想什么我大概知道了,那几秒里,他脑海里应该浮现了眼前这条道路在二三十年前的模样吧!那时候这里会是什么样的?一条老土路,两边是低矮的瓦房,如果有人买卖东西的话,也是熙熙攘攘的,不过得看天晴还是天阴,天阴的话,实在太难受了,和我现在差不多吧。

    但是我不知道那几秒他的想象到底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尾的,然后他回归到我面前带着我去案发现场。

    我走到垃圾堆边上,雨水打在垃圾堆上把难闻的脏水冲走了不少。今天芳宜按摩店里面,周芳宜穿着厚厚的紫色棉衣在里面坐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她盯着取暖器发呆。她眼神变了,我第一次见到她,她是那种看不到生活希望的神态。但今天不是,今天她好像心里有事,不过我理解,下雨天大部分人心里都会有点事。

    我拍了拍滑动玻璃门,她像一只听到枪声的野鸡一样抖动了一下身体,缓过来以后扭头看了看我,随后快速起身打开门,微微弯着腰迎我进去。我把雨伞放在门外走了进去。

    “警官,案子破了吗?”她把沙发上的沙发巾扯平整让我坐下去。

    “没有,我想再听听你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戴口罩嫌疑人有什么特征,麻烦你慢慢回忆,尽量详细点讲给我听。”

    “好,那天夜里不知道几点了,反正挺晚的,我坐在屋里,就看到路上有个男的,那个男的大概高……比你矮一点吧,不过比你稍微强壮些,他带着帽子和口罩,衣服应该是黑色…哦对了,和你的有点像。”

    “和我的有点像?”

    “我借着路灯看的,和你这个有点像,似乎也是黑色的。”

    “还有吗?”

    “没有了,其他的完全看不清了。”她摇摇头,“哦对了,警官你今天一个人来吗?”

    “嗯,怎么了?”

    “没事。”

    “你后面回忆起什么来,记得告诉我,我留过电话给你吧?”

    “留过。”她点头后我便伸手打开滑动门,滑动门刺耳的声音让我非常烦躁。

    “警官。”我走出去后,转弯正要进入按摩店和小卖部的那个小缺口的时候,她伸出头来叫住了我。

    本来天色就惨白和灰白参半,她草草化妆的脸色被天色映衬的更加惨白,她鲜艳的紫色棉衣更加把他衬得就像一个灵异类港片里的纸人一样,比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像。

    “怎么了?”

    “我不知道举这样的例子来说恰当不恰当。”

    “你说。”

    “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那个人,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穿着什么的,很像第一天和你过来的那个同事。”

    “知道了,谢谢。”我深呼吸后回了她一句,就走进了缺口里的小路。

    非常糟糕的天气。

    我回到罗雯丽的住所,德哥和小袁还在下棋打发时间,我也加入到其中,他们俩对于我的举动感觉到十分诧异。

    我就这样一直蜷缩到傍晚,我提议出去吃饭后,我们才冒着雨走出去。

    上和老面馆受下雨的影响,人没坐满,点了三碗牛肉面,我们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个案子。其实我不想聊这个案子,但是无奈没有其他可以聊的,于是我把今天在肖老队长家学到的那些经验慢慢地讲给小袁听,他对此很是着迷,我当然也毫不吝啬。

    就这样持续到吃完东西,他俩还得回去再守一守案发现场,走的时候小袁叮嘱我一定要快点破案,他不想待在那个地方了。

    我笑着点头,随后在上和街道走了一个多小时,问了十几家招牌看起来很老旧的店铺老板,问他们是否认识一个叫卢大海的人。

    认识的人不少,而且认识他的人都告诉我:这个人啊,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养父养母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却亲手把养父唯一的孙子害死,断掉老卢家的香火。

    至于是如何害死的,版本不一。有版本是上学的孩子卢林俊犯了错,被叔叔卢大海送进少管所,然后在少管所里被殴打致死;有版本是卢大海伺机报复当年把他送去跟尸体打交道的养父卢荣德,刻意陷害了年轻的卢林俊,把他送进监狱后托人在监狱下黑手。除此之外还有两三个版本,不过大差不差。

    在整个上和街道,卢大海都是遭人厌弃的东西,我这一年大概真的看错人了。

    天又快黑了,今天什么也没干,我倒也希望是什么也没干,可是还是干了点事,而且还没干完。

    我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七,我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了老卢的号码,但迟迟按不下拨号键。

    犹豫了好半天,最后陆小曼昨晚上涨红的脸庞在手机屏幕上浮现,我才坚定地按下拨号键。

    才响了三四声,他就接了,表示他根本没犹豫。

    “喂!”

    电话那头有婴儿的哭声。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道。

    “明天吧!”他还是没犹豫就回答了。

    “嗯。”

    “嗯。”

    我挂掉电话后,蹲在地上动弹不得,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明天就回来,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反复地想,他就是个忘恩负义害死侄子的人,那我这也算为民除害了,我应该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当天晚上,王舒妍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案发那天晚上,有人看到嫌疑人了,可以当面描述给我听是什么样的。

    ————卢大海

    江州比义安好些,反正没义安冷,虽然今天下了点小雨,但是气温也还能接受,下大巴之前就下雨了,我在大巴上就很担忧下车的时候没有伞。

    不过下了大巴出了客车站后就没有担忧了,我看到那把黄色的小鸭子伞的时候,就好像小时候感冒,我养母给我煮的姜汤在刚好热乎的时候喝到嘴里,然后咽下去,整个胸膛微微发烫的那种感觉。

    小雨里的黄色小鸭子伞就像一个太阳一样,只是我一个人的太阳,独自对抗密集的雨点在那儿迎接我。

    我走到距离小黄伞十几米的时候,张丽看到了我。

    “干爹!”她欢快地走过来。

    雨天的欢快不容易想象,不过这就在我面前,我难免也跟着欢快起来。

    我笑了一声迎上去,她责怪我怎么不带伞。

    “怎么不提前看天气预报?”

    “没办法提前,最近很忙,今天早上才通知能休息。”我接过她递给我的另一把伞。

    我想伸手去抱抱她前兜里的小毯子盖着的小娃娃,但是太冷了,我身上又潮湿,于是忍住了。

    “会叫妈妈了吗?”

    “哈哈,才六个月,还早呢!”

    “哈哈,快了快了,我下次来就……。”说到这里我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快了,教的好的话,一岁多就会喊妈妈了。”

    “到时候叫他先喊爷爷。”

    “哈哈,好!”

    我跟着张丽,去到了她家里,过了这一生中最好的一天。我把她家收拾打扫干净,把卫生间的水管修好,把影碟机修好,把坏掉的大理石茶几面重新盖上一块附近建材店买来的新石材,把差不多所有我能做的事情都做好。

    直到第二天傍晚陈一杰打电话来。

    他只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其他什么也没说,其实也不需要说,克服了我这一关,他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警察的,我挂掉电话后,留在那儿吃了晚饭,然后毫不留情地推辞了张丽和她老公的挽留,坐上了回义安的大巴车。

    走的时候还在下雨,我老泪纵横地看着车窗外撑着黄色雨伞送我的张丽一家三口,我在那几分钟流了这一生中最多的一次眼泪。

    我在视线看不到张丽一家三口的后来十几分钟里,无数次想要强制叫停司机然后飞奔回去。但是那怎么可能啊?

    半个小时后我才平静下来,我回想着刚刚的画面,有点后悔年轻时候没能组建个家庭,但是又有点庆幸。

    到达义安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我打车去了市里最好的养老院,躲在暗处看了看养了我十几年的那个老头子,他呆呆地看着窗外,神态还不如张丽家的小婴儿灵活,我悲从中来,重如千斤。

    我已经六年多的时间都只能在暗处看看他了,这六年他对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其实他对所有人的记忆都越来越模糊,但是他肯定还是记得我的,哪怕他有一点点记忆,这份记忆里肯定就有我,所以我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敢站在窗外远远地看看他。

    老婆子端着水进来,给呆滞的老头子擦拭身体,看到这里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只好扭头离开。

    希望后来的时间里,正庭能够多来看看,最好的养老院也不及他在眼前。

    还有最后一个人,带了我二十年的老队长,我从养老院出来后,打了车去市退休干部休养所。

    在老队长家里待到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我就从老队长家离开了,慢慢地走向警局,走到刑侦队办公室。

    ————陆小曼

    陈一杰早早的就来办公室坐着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时不时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但是好像没啥说话欲望,想和他说几句话也没啥机会,看着他的样子我有点烦躁,估计我应该是烦躁他遇到了问题我帮不上什么忙。

    今天办公室人不少,赵应波、李计明、侯东、张仕佳等好些人都在,应该是待会还要开案情研讨会,都在各自梳理这几天的东西呢。

    气氛有点严肃,但是赵应波把老卢要转正的消息开心地说出来的时候,大家也还是欢呼起来了,商量着如何宰老卢一顿,只是陈一杰,笑了笑也就没说话。

    “欸,陈一杰,你说说看,咱们这次这顿饭,去哪吃啊?”侯东看陈一杰没怎么说话,有些沉闷,就找话头问他,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也都看着他。

    “老卢这个转正来得实在太不容易了,可不能便宜了他,他这人平时扣扣搜搜,估计攒了不少钱,不挑点贵的地方去,我可坚决不同意!”他调整了状态,笑着答道。

    “好!我赞成。”

    “那到底去哪?”

    一群人闹腾着讨论了半天。

    看着办公室氛围轻松很多,我也开心了不少。

    将近午饭的时候,陈一杰和上次一样起身去接热水,杯子只接了三分之一就跳红灯了,他把杯子放到桌上,抬头看着赵应波。

    “应波,走咱俩去修一下饮水机,附近哪里有电器维修店?”

    “我知道我知道,走吧我俩去,顺带吃个饭。”

    “给我带。”

    “给我也带一份。”

    “我也要我也要,食堂的难吃死了。”

    ……

    我当然也举手要他们带一份。

    陈一杰和赵应波在饮水机边上捣鼓了一下,把矿泉水桶放下来后搬着饮水机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俩走后大概半小时的时间,老卢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些水果和零食。

    “哟!今天这雨停了我就说不寻常吧,老卢竟然给咱们买零食了!”

    “啊?这事让我给遇到了,铁公鸡拔毛了,还拔了不少!”

    一堆同事纷纷围过去。

    “不过老卢,这大好事,这点东西可打发不了我们啊!”侯东接过零食水果开口道。

    “啥好事?”老卢浑然不知。

    “你不知道?”侯东问,“不知道你还给我们买好吃的了?”

    “快说,到底啥事。”老卢伸手拍了一下侯东的头。

    “你真不知道你转正了这事?”

    “你又听门卫老张胡侃呢!”

    “不是胡侃,应波看到材料了。”

    “真的?”

    “你不信等应波回来问个清楚。”

    “好,等他回来问清楚。”

    “那……问清楚了后,这顿饭去哪吃可得我们挑啊!”

    “随你们挑,但是先给我桶泡面,饿死了,陈一杰呢?”

    “去修饮水机了,没热水给你泡面了,打电话让陈一杰他俩多带一份饭吧。”

    “行吧。”老卢说完后走出办公室,留下一群叽叽喳喳商量去哪吃饭的同事。

    “我说,要是队长看到你们案子没破还在这里闹腾成这样,不打断你们的腿才怪。”我指着一堆人说道。

    “小曼,案子也在努力破,一点也没有耽误啊!”

    “对,确实,昨天晚上又是走访到两点多,狗都睡了我们还在上和街道逛。”张仕佳委屈道。

    “老卢遇到好事,咱们稍微放松一会,跟着就开案情研讨会了。”李计明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家伙也插嘴道。

    我跟大家聊了一会,老卢就端着泡面回到办公室了。

    “不是让你打电话给陈一杰带饭了吗?”我疑惑问道。

    “太饿了,先找财务室的同事要了桶泡面垫垫底。”他说着端着泡面走回自己办公位。

    “哦对了,老卢你去江州有没有什么发现?”我比较关心这个案件,于是张口问道。

    老卢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待会案情研讨会再说吧。”

    说完就低头吃泡面了,大家看他好像有点心事,也就没有继续闹腾,不知道是不是在江州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发现,推翻了之前的推理。

    就在这个时候,陈一杰抱着饮水机,赵应波提着一大堆快餐盒相继进了办公室。

    赵应波把快餐盒放在我的桌上,然后招呼大家去拿,一时间大家都起身涌过来了。

    “哟,老卢回来了,咱们吃饭的地方定了吗?”赵应波看到老卢在低头吃泡面,便乐呵呵问道。

    “随你们定。”老卢头也不抬吃着泡面嘟哝道。

    “应波,你说老卢转正,能百分百确定吗?”张仕佳过来拿着饭后张口问道,大家也都等着他回答。

    “不信是吧,等着。”赵应波指着张仕佳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在这接近一分钟的时间里,陈一杰一直站在饮水机边上看着老卢那个方向,其实应该是看着老卢。

    老卢却头也没有抬的一直吃着泡面。

    我实在难以理解陈一杰看着老卢这个动作,特别是他的眼神,那根本不是面对朝夕相处的同事所应该有的眼神,虽然不算是审视,但是那种严肃也实在超过了同事之间该有的的气氛。

    赵应波走出去,大家陆续领完饭后,持续了已经两分钟多了,陈一杰仍然一动不动,而老卢也一直未抬头。

    这时候办公室内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想张口的时候,看到了老卢的身体正在震颤着,他把头埋得很深很深,几乎整张脸都要放进泡面桶里了。

    办公室的人面面相觑,只有陈一杰,走过来把袋子里剩下的两盒饭其中一盒拿起来走向老卢。

    陈一杰走到老卢面前,把餐盒放在他的泡面桶边上。

    毫不知情的赵应波兴奋地拿着两张复印件进来,朗声开口:“不信我是吧,不信的人自己过来看啊,我搞了文件复印件下来了。”

    他说完后扫视了一圈办公室,也发现了不对劲,这个时候老卢的哭终于化为实质的声音传了出来,伴随着他身体的颤抖,轻微的在办公室回荡。

    赵应波察觉到不对劲后,小心地把转正文件的复印件放到老卢桌上,然后拿了最后一盒饭回到自己座位上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老卢老泪纵横地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拿起赵应波放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文件,看了看后,他哭得难看的脸上此时竟然挤出了一丝笑容。

    —————陈进

    “你觉得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好些?”陈一杰张口问道。

    我坐在旁边紧紧握着钢笔,听着这句话从陈一杰嘴里平平地说出来。

    微黄的灯光下,陈一杰的对面,老卢的脸毫无神采,盯着桌面抿着嘴唇,我在这一刻才发现老卢竟然不像当年我进入警局那样的强壮硬朗了,而是有股苍老的感觉。

    除了陈一杰,没有人想进这个审讯室,其实陈一杰到底想不想进我也不确定。

    我也非常不想进来,但是队长不在,田德山前辈不在,再排除眼前的卢大海,我就是审讯经验最为丰富的了。

    对于陈一杰主动提出要和我一起审卢大海,我非常诧异,老卢和他是怎样的关系刑侦队的人再清楚不过,但看到他态度坚定,我也就答应了,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

    显然我对案情的掌握远远不如陈一杰,于是只能让他来,我做记录。

    “从什么地方说其实都可以,内容不多。”卢大海抿着的嘴,在长久的安静之后终于微微张开了,他声音略微有点嘶哑,好像实在不想开口说话的样子,又或者是他的声带好像有什么问题似的。

    “那先就从那天晚上你去找罗雯丽开始说起吧。”

    卢大海抬眼艰难地看了一眼陈一杰,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想听你说一遍,你说完了我补充吧。”

    这句话是以前开案情研讨会卢大海带着陈一杰破案常常对陈一杰说的:你来说,我补充。

    陈一杰盯着卢大海看了看,没有拒绝,缓缓开口道:

    “12月21号晚,大概八点,你去到上和街道,找到了罗雯丽,和她一起前往她的住所,上和街道304号。

    之后你和她发生了关系,并且精液留在了她的体内。”

    陈一杰说到这里顿住,看着老卢,而老卢眼帘低垂,并未言语。

    “她借此来敲诈勒索你,需要你给她一笔钱做医药费,你一怒之下推倒了她,她的头撞在了茶几角上,留下了一个伤口,她本人也晕过去了。你思虑之后,认为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永绝后患,所以你再次把她的头猛烈地撞到茶几角上,这个伤口是致命伤。”

    陈一杰的脸微微涨红,但他语气却十分平静,好像面对的不是这个他跟了很久的师傅,而是一个普通的罪犯。他说出的话让我心惊肉跳,目前为止,只有陈一杰对案情的掌握到了这个地步,而且他是什么时候就有这样的调查结果我们完全不知,他一直未曾向其他人透露,我在想,也许他早就掌握了案情线索,那么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是否也闪过要包庇老卢的念头?

    “紧接着你离开案发现场,拿了手术刀具,戴了帽子和口罩,回到了罗雯丽的住所,取掉了她的子宫连同阴道这一整个下体。”

    “你是法医出身,这个对你来说很简单,取下体的过程是在客厅完成的,你拿装被褥的袋子放在地上,然后又把厚厚的毛毯或者被褥放在袋子上面,就在被褥上完成取下体的过程,这样血液就全部流到了被褥上。”

    陈一杰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卢抬头看了一眼,眼里带有些震惊,可能他也震惊于陈一杰竟然能查到这个地步。

    “你把尸体转移到房间后,等到夜深一些,你把凶器,也就是茶几抬到那堆垃圾堆里,刚好垃圾堆上又有另外一张被扔掉的圆桌面面茶几,于是你把那张圆桌面的茶几抬回了客厅。最后,你把染满鲜血的被褥,罗雯丽的下体,甚至也可能还有一整套刀具,用装被褥的袋子装好,提着离开了案发现场。”

    “你为什么要换茶几?”

    “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想把这些处理干净,尽量不留下可以定刑侦方向的东西,包括茶几这件凶器。”

    “那作案的工具和这个袋子你扔在哪了?”陈一杰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老卢问道。

    老卢盯着面前的桌子一动不动,随即粗重地呼吸一下后答道,“刀具被我塞在了袋子里,我在汇江桥边上的工地里捡了几个混凝土块,然后用结实的布袋装着,再用绳子把混凝土块和一袋子的染血毛毯绑在一起丢进了江里。”

    我暗暗佩服老卢作案销毁证据的手段,往汇江大桥上把物证沉入江底,几乎不可能被找到,即使现在知道了物证的位置,想把它打捞上来也极为困难。

    陈一杰略微沉吟后接着道,“整个作案过程中,你甚至连指纹都没有做任何处理,因为你的指纹在库里没有,你永远不用担心会怀疑到你身上对吧。”

    “但是在第二天查案任务交到你身上的时候,你忽然想起来,上和街道这个地方,和你实在脱不了干系,你在查案过程中频繁的出入于上和街道,你到上和街道找妓女的事情就有极大可能传到同事的耳中,或者说被我查到,进一步就可能暴露你和罗雯丽的关系。”

    “所以你第一次带我到案发现场的时候,故意带我找错了方向,目的就是以一个小举动表现出你对上和街道的不熟悉,但是这个小举动实在多余,反而有些突兀。或者你想埋一颗种子,在后面我遇到目击证人身体特征和你相似的时候,能够尽快从我这里把你撇开?”

    老卢仍然一言不发。

    “之后你想尽办法不再参与到这个案子里,23号早上你故意带我去的那家新开的饺子店,是因为当地很多老店铺都认识你,而你后来借找手机离开那里,是因为你认识王舒妍吧,或者是是王舒妍见过你?”

    陈一杰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等着老卢回答。

    “认识。”老卢无精打采地开口。

    陈一杰忽然长长得呼出一口气,就像泄气的气球一样。

    “所以,后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送材料给队长或者去罗雯丽老家,其实都是避免回到上和街道。”

    “是。”

    “你回来之前……”陈一杰说到这,扭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卢大海,“你能预估到我这边的情况对吗?”

    “差不多。”

    陈一杰没有再继续言语,我不知道他最后问出的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含义,也许中间陈一杰给过他提醒,但他最后还是回来了?

    “进哥,后面就麻烦你了。”陈一杰看着我轻声开口,随后站起身来离开了审讯室,他的动作好像老卢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犯人。

    后来老卢的所有证词,都和陈一杰的描述相吻合,我不得不佩服陈一杰的能力。

    傍晚队长回来后,我把事情的经过汇报给他,材料交给他审阅的时候,他发了一通脾气,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对谁发脾气,卢大海?或者陈一杰?

    一个周之后,移交材料给检察院之前,陈一杰来找到我,问我要材料。我把复印件拿给他,他在办公室看了好半天。

    “怎么了?”我要出发去检察院的时候,路过他办公桌的时候问他。

    “没什么问题。”他盯着材料道。

    “对,没什么问题了,和你那天的描述几乎全部吻合!”说到这里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几天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微妙变化,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怎么搭理陈一杰,除了陆小曼会偶尔同他说几句话。

    而陈一杰自己则更加沉默寡言。

    我看了一眼,老卢的转正文件放在了陈一杰的办公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拿过来看了一下,难以想象陈一杰看着老卢的转正文件,脑海里会想些什么。

    陈一杰抬头看了看我:“进哥,几乎全部吻合对吗?”

    “对!”我肯定道。

    他吸了吸鼻子,脸色没有任何表情,动了动嘴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什么?”我凑近问道。

    “进哥,你查案这么久,有过这种经历吗?”

    “什么经历?”

    “罪犯的供词和我们的猜测几乎完全吻合。”

    我被他的问题问得愣住了,我知道他什么意思,高度吻合反而有些不合理,老卢仿佛是顺着他的意思在交代案发经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事实已定,老卢也是查案老警,具体无关重要的细节,他可能就没有花心思告诉我们,但是大方向没有错,现在都快移交材料了,让老卢再来一次,百分百的还原经过是不是也没有太大必要?”

    陈一杰微微点头,随后把材料还给了我。

    ————陈一杰

    陈进拿着文件盒走出办公室后,随着时间推移,我内心的不安一直在增加,他说的有道理,我不必揪住细节不放,但是老卢交代的案发经过,明显就是顺着我的意思说的。

    一个周的时间,我渐渐从情绪中抽出部分心思来,去回头看这个案件,期间我也跑去上和街道了几趟,各方面都证明,案件已无大问题,但是老卢他为什么要顺着我的意思去说呢?我不可避免的怀疑,我有能力把老卢犯下的案件百分百的查明了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即使换作我作案,老卢也绝不可能百分百的看穿我,朝夕相处的老卢,我太清楚他具备多么强大的能力了。

    但是这个案件中,老卢隐藏的那些细节,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啊,材料实在太简单了,老卢和罗雯丽甚至没有太多的交流,就只有和勒索有关的交流,跟着老卢就对其下死手,这些东西有些难以说服我,之前小袁进行案件重演的时候就表示过,这样杀害被害人太过草率了,我很赞同他的看法。

    所以肯定有很多细节老卢不愿意展示出来,我在思考老卢没有展现出来的,到底是包裹着他自己的难言之隐的一些东西,还是对案情有影响的内容啊?

    老卢犯下的案件,我能以如此高的效率就破案,然后将他绳之以法吗?

    陈进出去办公室二十多分钟后,我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怎么了一杰?”

    “进哥,材料能先不急着交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为什么啊?我这都快到检察院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可以再缓缓,这个可以不用急吗?”

    “好吧。”电话那头短暂思索后答道。

    自己思索无果后,我还是觉得还得去找老卢。

    在看守所内待了几天,感觉他苍老了很多,眼角的皱纹很大,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就是这样,可能我没注意。

    看到我的时候,他咧嘴笑了笑,我却没有对他作任何表情,主要我也不知道该对他有什么样的表情。

    “来得正好,我还有些事没搞完,帮我搞一下。”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好像还和我是同事一样,他眼里也没有太多的愧疚,这让我想不通,不管是对于罗雯丽还是对于我,他应该都要有才对。

    这一刻,我似乎感受到了,他真的是上和街道的居民口中那个忘恩负义毫无人性的卢大海。

    “什么事?”我坐在他对面,看着戴着手铐的他问道。

    “我还有点钱存在银行,存折在我单位宿舍的屋子里,你去办公室我抽屉里拿钥匙,去到我屋子里,茶几下面有个抽屉,存折应该在里面,如果不在的话你到处找找,密码是772177。”

    “然后呢?”

    “取了钱后,先请大家吃个饭,他们要去哪就去哪,剩下的钱你啥时候去江州找你小女友的时候,帮我交到江州市我干女儿手上,她号码你记一下。”

    我拿出手机后,他开始念号码:“137、3365、…,姓张,张丽,你到时候就说……说我殉职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没讲话,在我收好手机后,他略带歉意的开口道:“抱歉。”

    “抱歉什么?”我问他。

    “没什么。”他又摇摇头,“你来这边是有事,还是专门来看我?”

    “就是来找你。”

    他疑惑地看着我。

    “你没有交代清楚。”我拿出一张纸一支笔放到面前的桌上。

    他略微有些意外,不过马上又换上一副轻松的面孔:“已经很清楚了,都告诉陈进了,你去找他吧。”

    “我看过了,不清楚才来找你。”

    “哪里不清楚?”他皱着眉问道。

    “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不清楚。”

    “我懒得再说了。”

    他竟然忽然开始耍无赖,这让我很意外。

    “明明都告诉陈进了,你又跑来干什么,最近没案子你实在很闲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交代的那些,全部是顺着我的话编的。”

    “你知道查案的重点吗?”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揪着无关紧要的地方做什么?”

    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像曾经教育我、教我查案那样跟我讲话。

    我盯着他,等了十几秒他也没有主动开口。

    “你的存折我可能找不到,到时候我会去江州给你干女儿道歉。”我收起纸和笔,转身离开。

    “陈一杰!”他有点生气地在我后面吼道。

    “我毕竟带了你一年多,这点小事你都不帮我?”看我头也不回,他接着大声吼道。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走回去把纸和笔放到他面前桌上。

    “其实我最终什么也不说,你也会帮我的,我了解你。”他看我转头回来,忽然又换上一副神态,好像已经完全拿捏住了我。

    我看着他,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拨通了张丽的电话。

    他忽然惊慌失措起来:“你干什么陈一杰,挂掉!”

    他想抢过手机,但手铐被链条锁在了椅子上,他的动静惊动了看守所的警察,警察冲进来后,我示意他们不用管,老卢看到警察进来,缓缓坐回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我。

    看守所的警察在我的示意下走了出去,紧接着电话那头接通了。

    “你好,请问你是?”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好像还有婴儿的哭声。

    “你好,我是……”我刚刚开口,老卢戴手铐的双手猛地抓起面前的笔来。

    “你是谁?”

    “抱歉抱歉,好像打错了。”

    “哦哦好的。”

    我挂掉了电话,看着老卢老脸涨红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

    “你那么害怕她知道你现在的情况?”

    老卢话也不说,依然盯着我,一副要吃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