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科幻灵异 » 光明深不可测 » 12

12

    ————陈一杰

    天空似乎要放晴了,准确来说好像不是,只是天空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阴沉了。太阳很想透过云层看看义安市,但是云层真的太厚了,所以仅仅照亮了云层,也就让义安市有了一种将要放晴的假象。

    不过云层过滤了的光线照在义安市,已经让义安市的人非常满足了,虽然阳光没有直接照射到义安市,经过云层后,亮芒和温暖都已经大打折扣,但不重要了,长久的压抑后,一点点的光亮就给人灵魂被拯救的舒适感觉。

    走过火车隧道的人就能了解微弱的光芒有多能慰籍人。

    坐在我面前的卢大海眼神里有种毫无眷念的洒脱,也许在他心里,他替卢正庭承受了,也就算是真的还了卢家这笔债吧。

    这么些年,也许他一直把自己当做卢家的罪人,卢家把他养大,给他寻了谋生之路,他却把卢家唯一的香火掐断,同时害得养父神经出问题,这样的罪真的不可宽恕。

    但是他真的有罪吗,他只是按照法律,把一个犯错的人绳之以法而已,他的所作所为能定义为错吗?

    我觉得不能吧,我将我自己代入到他的故事中,我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又好像不一定,我代入我自己,仅仅是代入了一个警察的身份进去,而没有代入卢家养子卢大海这个身份,如果问我,我会坚守法律底线把将自己养大成人的卢家唯一后代惩治到底吗?我恐怕也会犹豫。

    但问题是害死卢林俊的不是卢大海啊,死在监狱中,害死卢林俊你可以说是监狱里那些仍不愿悔改的厌世之人,可以说是监狱存在监管漏洞,也可以说是卢林俊自己不知收敛,总之他不是卢大海吧!卢大海毕竟只是做了一个合格的警察。

    但在卢家人眼里,监狱里的人,监狱,或者卢林俊自己,都不是害死卢林俊的人。

    卢大海自己作为警察的正义感,也没能掩盖掉自己的愧疚。

    “怎么不说话?”

    他语气也比较轻松,纵使他满脸胡茬,脸庞油腻至极,但眼神里的轻快是很少见的。

    我不禁思考,我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后,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光是想想我都觉得残忍。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我看着他开口说道。

    “今天几号来着?”

    “08年1月11号。”

    “喔,又过了一年了,前面元旦没休息?”

    “没有。”

    “在里面不太在意时间,但过得确实慢,想不到才过去七八天”

    “有没有想我?”我故作风趣问道,好像我们还是同事一样。

    说完我又感觉自己有点恶心,我接下来要带给他多大的冲击都还未知,我却摆出这样熟悉亲切的姿态。

    “别肉麻恶心我,不过说实话,想!”他伸手揉了揉眼角的眼屎说道。

    “我理解,不管怎么样,都要有结果,心才能落下。”我点头道。

    “嗯,确实是这样。”

    “那你觉得我能给你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我问他。

    他摇摇头不说话。

    “那你想要什么结果?”

    他洒脱的神情收敛了很多,但仍然是一言不发。

    过了十几秒,他抬起眼皮问我:“我想要什么结果,告诉你有什么用吗?”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我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他要什么结果于我而言有什么影响吗?

    “算了,你不用为难,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什么结果。”他主动开口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我要什么结果,甚至你的所作所为,有时候也是我要的结果其中的一部分。”

    “换句话说,什么结果你都无所谓是吧?”我问他。

    “不是,正好相反。”他摇摇头,“什么结果我恐怕都得半死不活,包括就这样下去没有结果,我也难以接受,所以你不用纠结。”

    他的话非常饶,不过我大概能懂,让我觉得有些惊诧的是他纵使内心纠缠成这个样子,外表却依然洒脱。又或者说他是把所有的结果完全想过一遍了,这几天的时间全部在心里承受过了一次,所以他少了些担忧和害怕。

    “好。”听完他的话,我点点头,然后张嘴告诉他,“卢正庭打电话给我自首了。”

    想像终归是想像,想像里承受的痛楚比不了实际,我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良久后才闷哼一声,然后颤巍巍点了点头。

    “没道理其实。”他摇着头开口。

    “哪里没道理?”

    “既然做了,又这样收场,也……太没道理了。”

    “你的意思是他不应该自首?”

    “我能接受你查清楚这件事,但是他自首,这个我真的没有办法理解。”

    “如何不理解了?”

    “他自首,那罗雯丽不就白白牺牲了?”卢大海忽然脸色难看了很多。

    “他自首与否,罗雯丽的牺牲都是无辜的啊!”我不同意他的看法。

    “至少他能达到他的目的。”

    “不一定。”我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点点头:“也对,有你在呢,他目的不好实现。”

    说完他往后倒去,靠在椅子上仰着头,下巴上的胡茬清晰可见。

    我站起来,打算不再多打扰他,准备暂时离开了。

    “等一下!”我起身刚背过他,他忽然叫住我。

    “有件事我打算和你说。”看到我回过身后,他直起身子抬手抹了抹眼角。

    看他好像真的有啥事,我又从新回到他对面坐下。

    “你说。”

    “其实——我应该要还这笔债的。”他缓缓张口说道。

    “关于卢林俊?”

    “对。”他吸吸鼻子,点点头道。

    “在这件事上,其实你没有错,你毕竟是警察,你这样做是应该的。”我安慰道。

    他仍然摇着头:“即使做为警察,我也犯了大错。”

    我皱着眉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卢林俊实际上并没有满16周岁。”

    他的话我震惊得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做伪证,让卢林俊接受的法律惩罚更重?”我声音高了八度大声问道。

    “是!”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张口问他:“关于这件事,是有什么警方不知道的内情吗,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说,一个合格的警察,要认可法律的惩戒尺度,否则就容易犯错。”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句话了,不过这确实像我的观点。

    “你当时不认可卢林俊接受的判罚?”

    “对。”

    我回想起第一次去卢正庭家里的时候,卢正庭说他不理解为什么卢大海要那样做,指的原来是卢大海做假证。

    “当时他们没有办法推翻你对吧?”

    “他们当然没办法推翻我的假证,一方面是我做得很周全,我连医院的记录都托人改了,他怎么推翻?再加上卢林俊是强奸犯甚至杀人犯,家里再背上有权有势的背景,所以这个假证没有人怀疑过,反而无数人骂卢正庭证明自己儿子未满16岁是为了逃罪,甚至有人组织起来去到卢正庭上班的医院去闹事。”

    “当时对卢林俊的判罚是什么?”

    “判决还没有下来的时候,我提供了已满16岁的假证,并且在报纸上、电视上透露了一些事情,给警方和法院造成了很大的舆论压力。”

    “既然判决没有下来,你为什么会认为判决不到位?”

    “卢正庭的老丈人,是义安市医院高层,他的关系网甚至能够影响到警局,当时公安局领导都有意无意的表示不要把卢林俊钉得太死。”

    “那也没有达到要你做假证的地步啊?”

    “你不明白,判罚本身尺度稍微轻一点,然后执行环节尺度再轻一点,后续每个环节都会通过关系网让尺度轻一点,你知道到最后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吗?”

    我完全理解卢大海的意思了,说白了就是卢林俊的背景在那,到最后根本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所以卢大海用自己的尺度对卢林俊进行了审判。

    “你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你不明白他有多坏。”

    “死了就等于是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没死,他也许能够改过自新呢?”

    “不可能。”卢大海摇着头反驳我,语气很绝对。

    很难想像他对他侄子竟然有这样的看法。

    “那个孩子干过的坏事远远不止这些,他强暴了女孩子,对女孩子进行各种虐待,然后用相机拍照,把照片洗出来威胁女孩子,曾经甚至让一个女学生怀孕,后来是在他妈的医院做的人流手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系列害人一生的行为,都被他妈用关系网和钱摆平了。”卢大海略有点激动地说道。

    其实我能理解卢大海的窒息,他直观地感受到了有些人能够凌驾于其他人之上随心所欲,逃避社会规则的制约我行我素,这是他作为一个法律执行者不可接受的,这等于完全颠覆了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概念。

    此时在我耳边冒出来一句话,是我大学同学说的,他说法律其实跨越不了阶层,只是让同一阶层秩序更好些。

    这种观点让我难以接受,同样的,卢大海所说的这个我也难以接受,因为我和卢大海是一样的人。

    卢大海接着说:“我在问他有没有后悔杀人的时候,他却说只是因为他有点慌了,不然不可能被我们逮到。人真的有本性的你知道吗,那个孩子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教育能让他向善了,只有让应有的惩罚落到他身上,让他恐惧才行,不然还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那卢林俊进监狱后,你有没有做过什么?”

    “你是指卢林俊后来的死和我有没有关系对吧?”

    “嗯。”

    “这个没有,去到监狱里后我没有再去关注过他,只有后来他出事了,我才去调查过这件事。”

    “具体是怎么回事?”

    “查不出来,监狱里的人都闭口不言,大体上是卢林俊在里面挨了不少虐待,他找了时机实施报复,用毛巾差点勒死个人,然后别人挣脱了,失手把他打死了。”

    “后来怎么收尾的?”

    “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适当加刑了,后来卢正庭家里组织了很多人闹事,但是事情太大了,压不住的话对警局和监狱的负面影响不可想象,可能是上面有人警告了卢正庭的老丈人,这件事才渐渐平息。”

    站在我的角度其实很难评判卢林俊这个人,他既是凶手,同样也是受害者,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到最后却不知道责任在哪,这换作谁都接受不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卢正庭对于卢大海的恨,没有别的出口,卢林俊的死,在卢正庭的角度看来,只能是归咎于卢大海。

    “他已经全部交代清楚了吗?”卢大海问我。

    “没有,他只是打了电话给我,还没有来警局。”

    “什么意思?”

    “今天会来,之前打电话来告诉我医院有一台非常重要的手术要他参与,他在手术结束后就会来警局找我。”

    “嗯。”卢大海嗯了一声接着说,“他来了后,把案情交代清楚了你跑一趟,过来告诉我一声详细经过吧。”

    “好。”

    在我和李计明查到奔驰车在夜里回到别墅区的第二天,我已经坐不住了,打算再次去拜访卢正庭的时候,他打电话来给我,告诉我罗雯丽的死和他有关,然后告诉我他在完成一台重要手术后会对我详细交代经过。

    做手术的时间是昨天,和我约定的时间就是今天,我见完卢大海后,他就再次打来电话了。

    “陈警官。”

    “是我,手术顺利完成了吗?”

    “非常顺利,方便的话,你来我家里接我一下行吗,我不想开车来警局了。”

    “好,我过来。”

    我大概能理解卢正庭的要求,毕竟来了警局以后,应该不能回家了。

    我回到警局,叫上陈进大哥和小袁一同去往水鸢清苑。

    天气稍微好点,光线更好些的时候,别墅区更漂亮,颜色生动得就像油画一样。

    我们三人把车放在卢正庭家门口,敲了敲门,是叶茜仪来开的门,看了我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我们也没说话,跟着她走进了屋内。叶茜仪的平静让我有些敬佩。

    卢正庭正在客厅里写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

    “来的这么快啊,几位随便坐,还有一点点医院的材料要弄完,很快。”卢正庭看我们走进来,笑着打招呼。

    和上次一样,叶茜仪同样给我们泡好了茶水。

    “真的很感谢陈警官给我这几天的时间,让我把事情都做完。”卢正庭看着我郑重地说。

    陈进和小袁看了我一眼,他们对此毫不知情,卢正庭自首这件事在这之前只有我知道。

    “你能配合我们工作就好。”我回道。

    “卢大海他现在怎么样?”他转而问我。

    “还被刑拘着,他一直咬定罗雯丽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卢正庭叹了口气。

    “你想见他吗?”我问。

    “还是不见了,他之前已经专程来见过我一面了。”卢正庭摇摇头。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等着他完成他的任务。

    我们几人在卢正庭家里等了大概半小时。

    “都弄完了,你明天拿到医院去。”卢正庭对他妻子说道。

    叶茜仪安静地点点头。

    随后卢正庭站起身来,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家,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后说道:“几位警官,走吧!”

    在这一刻,叶茜仪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了,在卢正庭话音落下的时候哭了出来。

    无法想像叶茜仪正在承受多大的痛楚,我不知道卢正庭是什么时候告诉妻子这件事的,又或者叶茜仪一直都知道。反正不管哪种,叶茜仪的痛都实在深刻。

    自己唯一的孩子入狱并且死在监狱,自己的丈夫如今也即将入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算是最糟糕的境况了吧,在我们到来这半小时的时间,他能够安安静静地守着丈夫搞完所有材料,就已经让我很钦佩了。

    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卢正庭一眼也没有看坐在他身旁哭得几乎快发不出声音的叶茜仪,只是把双手手腕合在一起伸向我。

    我摇摇头,指了指门外,然后率先走向门口。

    到门口后发现卢正庭没跟过来,回头看到叶茜仪正死死地抓着卢正庭的衣角。

    卢正庭温柔地拍了拍自己妻子的背,然后用力扯了一下,叶茜仪被他扯得跌在了地上,卢正庭却头也不回地走向我们。

    趴在地上的叶茜仪也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浑身颤抖,时不时发出一点点几乎听不到的呜咽。

    我们离开别墅后,驾车把卢正庭带回了警局。

    一个小时后,我和陈进对卢正庭进行了审讯。

    “你说罗雯丽的死和你有关联,具体说说怎么回事。”我问道。

    “罗雯丽的死,和我有直接关系,我想借助罗雯丽的死让卢大海进监狱。”卢正庭平静得像是在讲故事。

    “动机是什么?”虽然我知道他的动机,但是这是审讯必须要问的。

    “涉及到一桩很久以前的案件,我儿子参与强奸杀人,卢大海证明我儿子已满16岁让我儿子受到了更严重的判罚,而且后来我儿子死在了监狱中,这个案子应该有记录。”

    我注意到了,卢正庭说的是证明,而不是说卢大海做假证,这点让我很疑惑。到底卢大海说的是假话,还是说某种程度上,卢正庭在这里是想保护卢大海。

    “因为这件事,我一直在伺机报复卢大海。”

    “详细说说经过。”我点点头,接着说道。

    “我在半年前发现卢大海与上和街道的妓女有染,本来打算向警局举报,让卢大海接受惩罚,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一方面,卢大海就是警局的人,警局会对自己的人做出什么惩罚我不确定,或者说我不太相信警察,特别是像卢大海这样的警察。另一方面,即使按照规定对卢大海进行处罚,这也只是一桩小事,在我看来这对卢大海的惩罚太轻了。”

    “所以就策划了这个案件?”

    “对,我想让卢大海接受更重的惩罚,所以我观察了一段时间,通过罗雯丽,让他陷入这样的境地。”

    “你具体是怎么做的?”

    “我在医院上班,所以想到了利用罗雯丽的病来操作,因为大多数妓女都有性病,有的甚至很严重,一开始是打算往这方面做点什么,让卢大海患病啊或者怎么样。所以我假装医院宣传人员,电话联系了罗雯丽,告诉罗雯丽医院有义诊活动,可以免费深度检查妇科疾病,可能是罗雯丽本身也不舒服了,所以她真的来医院检查了,我让医院的人给罗雯丽做检查,发现罗雯丽有宫颈癌,我才萌生了接下来的想法。”

    “你怎么获得罗雯丽的电话的?”

    “这个很容易,我对上和街道很熟悉,毕竟在那里长大,所以在观察一段时间后,我就找人问出了她的电话。”

    “好,你接着说。”

    “在发现罗雯丽的病很严重后,我就打算利用罗雯丽了,那时候其实就已经打算害死罗雯丽了,因为她的病已经没有办法治了。”

    “怎么利用?”

    “我让医院的人透露给罗雯丽,治疗她的病要找我,然后给了她我的号码。她联系上我后,我先是骗她有希望,告诉她她的病能治好,然后说需要三十万的医药费才行。”

    “那她后来跑去敲诈,是自己进行的?”

    “当然不是,全都是我有意引导的,我和她打了很多次电话聊天,甚至还见面吃过饭,我很容易就变成了她的交心朋友。这点你们可能不理解,掌握了病人所有隐私信息的医生,病人几乎不会有防备,我跟他通话、见面,一来二去熟悉了之后,就开始了这种引导,让他尝试获取更多钱,她一开始很抗拒,但是随着我在她面前强调这个病拖下去可能真的没救了,她开始求助于我。”

    我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他的话。

    “随后我向他表示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只能凑一部分钱给她,还有一部分要她自己想办法。在我刻意的引导下,她说她认识了一些人,但是借不到那么多钱,然后我又详细问了认识哪些人,慢慢的她和卢大海的事我也就知道了。卢大海是警察这件事是我托人找机会故意告诉她的,对卢大海实施敲诈也是我帮她想的办法,他对卢大海有很好的感情,这点很不容易,是我骗她这笔钱以后实施新的医疗政策了,有机会退还给她,她就能还给卢大海了,所以她才照我说的实施了敲诈……”

    结识罗雯丽,再到准备敲诈卢大海,卢正庭滴水不漏地说了很久。

    “那案发当晚发事情经过是什么样的?”在他讲完所有前期准备后,我问他。

    “那天晚上大概八九点这个样子吧,卢大海去到罗雯丽住所,是卢大海主动去找的罗雯丽。”

    “你知道对吧?”

    “对,卢大海找她的时候,她提前发消息给我了,因为我要指挥他完成敲诈,搞到钱做医药费。”

    “接着说。”

    “从卢大海到罗雯丽住所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上和街道了,就在罗雯丽楼下转悠,一直离罗雯丽那栋楼不远。”

    “一直在观察?”

    “嗯,罗雯丽按照我提前告诉她的敲诈方法,威胁了卢大海,卢大海受到敲诈后,他们应该是大吵了一架。十点左右我在附近观察到卢大海生气地离开罗雯丽住所的时候,我几乎没有间隔地就去了罗雯丽家里。”

    “然后杀死了罗雯丽?”

    “那时候罗雯丽已经受伤了,应该是和卢大海起争执后,卢大海失手把她推到了茶几上,头磕到了尖锐的桌角,我本来身上是带着刀的,但是见罗雯丽昏迷在茶几旁,太阳穴位置流着血,我就将计就计,把罗雯丽的头往茶几角上猛磕了一下,留下了一个足以致死巨大的伤口,跟着我就离开了。”

    “离开了?”

    “嗯,整个过程我都带着手套的,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者其他线索,我只是上去终结罗雯丽的生命的。”

    “整个实施过程中,你心里没有一点畏惧或者愧疚吗?”边上的陈进大哥在做记录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会有愧疚,但是我毕竟是个医生,没有什么畏惧。”卢正庭平静地看着陈进回答道,他的回答自始自终都平淡至极,就像在讲别人,而非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

    “杀了罗雯丽之后呢?”我问。

    “之后我就走了,我目的已经达到了,哦对了,我走之前把她手机里和我有关的通话、短信全都删了。”

    “没有再回去过?”

    “没有,离开了罗雯丽的住所,然后开车回家了。”

    “你的车是放在哪的?”

    “上和街道马路上有个满溢的垃圾堆你们应该知道。”

    “知道。”

    “顺着垃圾堆往下有个饭店叫福鑫源饭店,就放在那儿。”

    “为什么你杀死罗雯丽后不打电话,而是半夜想起来打电话?”

    “一开始想着杀死罗雯丽就行了,全部交给警方就好,后来想想,上和街道很乱,没什么摄像头,如果卢大海处理得好的话,还真有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所以我就用平时联系罗雯丽那张黑电话卡报警了。”

    他说到这里我已经完全理解了,卢正庭做到这一步其实就完全结束了,剩下的就只是等着卢大海接受审判了,警察会处理后面的一切。

    “那天晚上你走了以后,卢大海怎么善后的你完全不知道对吗?”

    “几天下来没有结果,我又去了一趟上和街道,问了一些人,加上我自己的猜测,大概了解了卢大海怎么善后的,我没想到他会采取这种方式。”

    “你有更好的方法吗?”

    “没有,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快速把下体取掉是最好的方法了,而且他是法医出身,完全能做到。”卢正庭摇摇头道。

    “在之后,也是你联系周芳宜几人给我提供线索的对吧?”

    “不是给你提供,是给警方提供,我在想如果不是提供给你,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你不是来自首了吗,会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卢大海已经接受了审判,也许我就不会做现在这些画蛇添足的事了。”

    “其实按照你的方法提供的线索,到头来都会落到我这里,因为这个案子本身就是我在完全主导。”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我想问问陈警官,你为什么会因为这几个人提供的线索指向卢大海而起疑。”

    “可疑的不是线索指向谁,而是大家查了好几天没有的线索,几乎同时自己冒出来,这个很难不起疑。”我向卢正庭解释道。

    卢正庭点点头表示理解:“我急躁了,其实找一个人提供线索就够了,不过那时候我担心一个人没办法让你们把矛头指向卢大海。”

    “是这样的道理,但其实这个案子迟迟没有结,不是有多少对案件的怀疑,更多的是我个人在坚持。”

    “你?你坚持什么?”

    “坚持相信这个案子没有卢大海所描述的那么单纯,或者说,我觉得自己很了解卢大海。”

    “你比我更了解他吗?”卢正庭忽然看着我,认真地问道。

    我不知道作何回答,但我觉得我应该没有他了解卢大海吧,纵使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卢大海接触了。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他了。”几秒钟后,卢正庭摇摇头自己回答自己。

    “他为了揽下这个责任,费了不少功夫,几乎断掉了我所有的路线,他甚至连案发那天别墅区门口的监控都已经处理了,如果你不来自首,我可能还要花很多的精力。”

    “那个监控存储卡是我拿的,不是他拿的。”卢正庭又说出了和我的调查不相符的事。

    “你拿的?”

    “嗯,我拿的,不过听你的意思是卢大海也去找过吗?”

    “嗯,他也去过安保公司。”

    “他到底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和我有关的?”

    “我不清楚,我找机会问问他。”

    后面在陈进大哥的引导下,卢正庭一五一十的完成了全部供述,没有疏忽地填补了所有细节。

    ————卢大海

    陈一杰把卢正庭对他交代的东西全部告诉了我,其实不需要交代,整个过程我早就清楚了,只是卢正庭亲自把这些说出口,即使只是陈一杰在转述,也还是让我有些恍惚。

    “到你了。”陈一杰说完后,看着我开口道。

    “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只是卢正庭那一部分替换掉就行了,其他的我没有撒谎。”我回答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卢正庭在背后设计你的呢?”

    “当天晚上就知道了。”我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然后再复述了一遍案发过程。

    “我跟罗雯丽发生争吵过后我推倒了她,我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昏迷了,只是看到了她的头碰到茶几一下,我以为没什么大碍。推倒了她我跟着就离开了她住所,在上和街道一处烧烤摊喝了点酒。将近四十分钟后我打电话给她,打算约她出来把事情再说清楚,但她一直没有接,所以我又回到了她家里。”

    “她已经死了对吧?”

    “嗯,已经没有呼吸了,头上有个巨大的伤口。”

    “当时你就意识到了你被卢正庭设计陷害了?”

    “没有,当时很惊恐慌乱,我甚至想打电话给队里或者给你。我花了好几分钟才平静下来,仔细观察了尸体,然后确认了就是有人在我离开这段时间对她下杀手。”

    “当时不确定是卢正庭对吧?”

    “嗯,我当时没有往陷害我这方面去想,后面慢慢才想通的。”

    “具体什么时候发现是卢正庭的?”

    “我取掉罗雯丽下体,按照我之前交代给你们方法,把被褥、手术工具和她的下体扔到江里之后,我又反复思考这件事,联想到正庭身上后,我在次日接你之前去了一趟别墅区,在保安室看了一下昨天晚上的监控。”

    “看到卢正庭的车在那个时间点回到别墅区,你就大概确定了对吧?”

    “嗯,能确定了。”

    “那你后来故意带我走错,还有弄丢手机这些举动得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目的,当时我内心很焦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也不用承担这份责任,所以当时很想逃避。”

    “后来你想通了,卢正庭既然做了,就肯定会想办法让你逃不掉,所以你也就没有再挣扎了对吧?”

    “差不多是这样的,我在送材料去给队长的路上想通的,之后就去看了看张丽,看了看以前的老队长,打算顺带去安保公司把别墅区门口的监控录像拿走,结果发现他已经拿走了。”

    陈一杰听完后,沉默良久。

    “如果卢正庭不自首,你会怎么做?”我问他,我觉得卢正庭不自首,我断掉了所有线索的情况下,他应该没办法继续下去。

    “暂时还没想过,就凭别墅区内其他住户的监控,即使确认了卢正庭在那段时间出入过别墅区,也没有办法把他和这个案件建立联系。”

    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满足。

    “唉,真的很恍惚,你知道我以前跟正庭关系是什么样的吗?”我叹气道。

    他摇摇头说:“给我讲讲?”

    “他上大学那年,我拿着行李送他去火车站,在火车站上火车之前他对我说,等他毕业了,我就辞掉这份每天跟尸体打交道的工作,你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舒服吗?我觉得我这辈子真的值了,有这个兄弟就已经够本了。”

    说着话语气慢慢伤感起来了,可能是年纪到了,人就会变得更感性。

    “我记得我当时把存了三个月的工资,全部放到了他的行李里面夹着,应该是夹在床单里吧,后来他写信给我说被人给偷了,好像是他室友,他铺床单的时候只有他室友也看到了我给他的钱,当时别提我多生气了,我真想冲去审审他室友,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他又来信,信里说他原谅他室友了,因为他室友家中贫困,几乎是身无分文去上大学,每天吃馒头咸菜度日。当时我觉得他真傻啊!我自诩在警局上班,见过太多坏人,所以我回信给他,教育他在外面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个世界上坏人远比他想象的多,但他好像永远都听不进去我的话,一如既往的善良,不过到最后他即将毕业的时候,他室友向他承认了这个事,并且把钱还给他了,他回来后骄傲地告诉我其实很多人不坏,只是人生条件恶劣而已。”

    我讲话的时候,陈一杰听得非常入神,盯着桌面,微微抿着嘴唇。

    “他上大学一年后,家里老头子身体出问题了,每个学期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负担的,对这件事他啥也没说,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写信,除了问候家里老人外,就告诉我他学了什么,经常跟我说一些先进的医学理论,那时候我年轻,也好学,所以也经常期待他来信。从那时起我体会到了为什么老人常说长兄如父,我把负担他上学这个事当做责任,他也觉得理所应当,虽然我们不是血缘兄弟,但是这种情谊仍然是没有杂质的。”

    “这个我能理解,这样的感情,血缘与否不重要。”陈一杰点点头道。

    “嗯,从他的信里我了解了很多外面的世界,让我挺向往大学生活的。他在信里告诉我他接触了哪些老师,是全国某某领域的顶尖医学专家,认识了哪些同学有什么样的过人才艺,甚至他后来谈恋爱也跟我说了,在信里详细给我介绍了他的女朋友,不过那时候的女朋友不是他现在的妻子。总之他对我几乎无话不说。”

    “那你呢?”

    “我也一样,我也给他写了很多信,除了对他的信给予回应,我也不断地和他分享我在警局发生了些什么事,学到了些什么东西,我对他也是无话不谈。”

    “毕业后呢?”

    “毕业后……他后来读研究生,我给他的支持就少了些,他告诉我读研期间可以跟着导师做些医学研究,自己假期也可以去大医院实习,所以不用我负担学费了。而且读研期间我们的信件往来少了些,他寒暑假回家次数也少了,总体来看交流少了很多,甚至他后来换女朋友也没有跟我讲,毕业回来市医院上班的时候我才知道。”

    “那时候你们的关系就变了吗?”

    “我觉得没有,虽然交流少了,但是关系应该没变,这个——怎么说呢,就像一个男孩子成长到自己能完全独立后,必然会和自己父亲的交流少些。”

    “他毕业回来上班后,一直到卢林俊杰出事之前,你们的关系都没有变吗?”

    “反正我觉得是没有,他后来在市医院上班时问过我好几次,警局上班太累的话就辞职,他在医院可以给我安排个轻松的活,但我一直没点头。”

    “就是说你们的关系出问题,完全就是因为卢林俊对吗?”

    “嗯……我不知道。”我为难地开口回答道。

    “不知道?从卢林俊出事后你们不是很多年没有交流了吗?”

    “是倒是,但我总觉得还是没有变。”

    陈一杰不理解的皱着眉头看我。

    “很难讲清楚,就是即使我知道了是他设计陷害我,我后来去别墅区找他的时候,我仍然觉得我们的关系没变,他好像只是生气而已,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个麻木的感觉,可能在他那边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完全变了,但我这边没有这样的感觉。”

    陈一杰似乎因为我的话陷入到了迷惑中,半天没开口说话。

    “你知道了他设计陷害你,你仍然觉得你们的关系没有变?”陈一杰再次问我。

    也许在陈一杰看来,我一个感知敏锐的老警察,不应该会这么麻木,但是情感层面的东西,本来就很难讲清楚,我对卢正庭的感觉,可能就是一个父亲对一个孩子的感觉吧,虽然我和卢正庭的年纪相仿,但是成长使然,我确实也一直扮演长兄角色。

    “嗯,确实是这样。”我想了想,我心里始终认为我和他的关系没有变。

    “你有问过他吗,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我问陈一杰,虽然他对我是什么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但我还是问出了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这个我还没有仔细问过他。”

    不知道为什么陈一杰没有直接否定我的问题,反而严肃认真的这样回答我。

    “我后面抽时间帮你问问。”他又补充道。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陈一杰,这个年轻人很多时候我都读不懂,也许他看到的东西真的和我不一样。

    我又和他聊了很久的天,具体多久我也不知道,我把我的很多人生经历分享给他了,和他共处的一年时间我都没有对他分享这么多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他问我,我和正庭的书信还在不在,他说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