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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预想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仅仅是抬起头来仰望着那藉由虚妄而构造的所谓天穹,就会感到视觉神经反馈而来的混乱与不明,我的双眼被周遭所有的仿佛带着侵犯我大脑毒素的滑稽可笑之物所刺痛而难以睁开。

    所有的谎言与欺瞒,都在竭力试图蒙蔽着我,摁着我的头,让我去相信,迫使我去遵从这一切虚假而荒唐的真实。

    明明谁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一切真实都在所有人眼前展露无疑,可为什么,为什么要强迫所有人都去拔掉自己的舌头,戳瞎自己的眼睛,仿佛彼此间有着这般默契似的,共同编织这一个实然地狱的人间呢?

    真实在我面前展现,虚妄于我脑中幻灭。

    既然所有人都选择将真实隐于黑暗,那我将化为暗夜之中的灯塔,照射出刺破一切虚假之物的光芒……

    “最近副脑的储备不够了,下一批待完形体马上就要开始考核了……你向上面申请一下吧。”

    “哦,我马上就去申请。对了,前几天又被判定为考核失败可能要处理掉那个……还有最近隔离的待完形体有些情绪不太稳定,我现在去申请副脑,你就给她们打针离胫素好了。”

    “哎呀,别着急啊,我觉得她们不打也不会怎么样吧……,反正那一个都是要处理掉的东西,不如——好好好,你就别瞪我了,我给她们打就是了,行吧。”

    “不是我想怎样,你要平时干一些那种事情也不是不行。……但给你讲实话,只是最近上面也查的很紧,我的那批改装副脑也不好出手了,就这几天,等审查过了,咱们该咋样就还咋样。”

    “哈哈哈,你这是说什么话呀,我们养育所的工作可是很严谨的,我们职员哪能容下半点马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对吧?好了,就不多说了,你快去吧。”

    眼前的两个男人,不,准确来说是‘注册的生理性别为男性’的人,在进行了这样的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后,就分开了。

    那个说要去申请副脑的人高高瘦瘦的,看起来比较年轻,嘴巴周围长出一圈稀稀落落的胡渣,还有一些长短不一的软毛。

    他是‘联络员’,在养育所里负责联络上级,但实际上经常将分配下来给待完形体的各种物件私自改装,贩卖牟利。虽然好像这赚头不多,并且说实话他也并不缺钱,但他好像就乐于此道,是那种有多少便宜就占多少的人。

    而那个留下来说要给待完形体注射针剂的人,则是一副大腹便便的中年模样,看起来倒是挺老实憨厚的。

    他是养育所的‘看管员’,负责管理其所负责的待完形体,但与其外表大相径庭的是,他也经常在暗地里截留维持待完形体的各种物资,但并非是去贩卖牟利,只是将其作为控制奖惩待完形体的手段。他这么做大概是为了满足自己那过剩的控制欲与某些恶心的癖好,某种意义上说,他比那个联络员要恶劣得多。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是搭配在一起说个相声,将自己扮作互相批判拆台揭短的小市民姿态倒是不错的选择,但很可惜的是,他们都是作为这个维持中枢城市重要设施的核心员工。

    虽然在现今这个纷争已经几近消失,近乎于极端平均主义的时代,物质财富充裕到几近消灭了私有财产的概念,精神生活富足到绝大多数欲求都可以合法满足,但这并不妨碍某些人通过一些,甚至是破坏重要规则的手段,去牟取超乎平均之外的利益,又或者满足某些越界的欲望。

    要说,这就大概是任凭时光荏苒,也永不改变的人类本性。

    透过厚实的单独隔间绝缘墙壁,所有的信息,所有的动向,甚至包括所有人的所有心理,事无巨细,一丝一毫,都在我的内心中一览无余。

    这听起来也许很不可思议,对么?

    但实际上,就连能近乎洞悉墙外一切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突然可以发现这一切的,发现这个世界上我所能感知到的范围内,所有一切对我来说有用或无用的庞杂信息。

    也许,这是所谓的生而知之吧。

    又或许,只是那个很难称得上称职,却能每每获得优秀员工的,看管待完形体的中年职员少给我打了几针吧,如果要说合理的猜测,大概也仅限于此了。

    而现在,我便可以藉由一切相关信息,十分合理地推测出,就在三十分钟之后,我的单独隔间的门,将被那个中年男子打开,而他会以一脸恶心至极的自以为慈爱的笑容走过来,给我注射被隔离的待完形体专用的针剂。

    之所以是三十分钟之后这么久,是因为每天午间巡视之前他都会固定去另一个被隔离的待完形体那里,之后才会从隔离室开始按照其看管的个体按顺序依次巡视。

    说是‘另一个’,是因为他名下被隔离的待完形体包括我也只有两个——隔离这种处分在养育所还是很少见的。

    如果按他名册上的顺序的话我应该才是第一个,但他无论如何都会在每天这个时间去那里待二十分钟左右进行‘固定事项’,至少在我发觉之后都是如此,哪怕在我被隔离之前也是这样。

    “痛!不要……好痛!……求……了!”

    相应的,在我发觉到这一切后每天这个时间我都会有意无意地‘听’到类似这样的哀嚎,我也不想觉察到这种声音,按道理来说隔离房间厚实墙壁的隔音性能也应该可以阻绝,但奈何绝对的感知就是这样对所有信息的全盘接收。

    知道,但什么都做不了,至少现在是这样,只能装作事不关己,被动地接受一切。

    我摇了摇头,静默地闭上越发感到刺痛的双眼,倒数着自己脑中感知到的时间流逝。

    倒不是刻意做作,而是我无法相信一切与我的感知信息所冲突的事物,其中自然也包括被人为赋予的感官部位。

    在整整分毫不差的三十分钟零一千八百四十八毫秒之后,自己从进来后就从未走出过的单独隔间的门,正如预想一般的,被从外部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那个正如预想中一样的满面红光并堆满了恶心至极笑容的中年男子,他像预想中的一样以一种自以为温和的口气说着一些我根本懒得听的言语,他也同预想中的一样突然变了脸色粗暴得像是宰杀动物一样施为,将我狠狠地压在地上再用束具绑住手脚。

    在过了三秒零六百二十七毫秒后,他也同预想中一样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让我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如预想中一样用他穿着厚底矮靴的左脚重重地蹬踏在我的小腹上,接着半蹲下来再用右膝卡住我的脖子并反复地抽打我的脸颊,直到我眼部的腺体如预想中一样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液体……

    做完这一切后,他喘着粗气站起身来,静静地俯视着我,或者说,俯视着地下这具绘以血花与淤青的他所满意的作品。

    最后,如同预想中一样,他这时候才终于记起来那个瘦高个的话了,记起来他的工作职责所在了,慢条斯理地走过去,从被遗落在门口的保管箱中取出了那支应该给隔离待完形体注射的离胫素针剂。

    接着,与预想一致,他仿佛又变成了和来的时候一样看起来温和友善的人了,他轻轻地拉起我的胳臂,把我扶到了一旁沾着血迹的椅子上,将绑缚我手脚的束具固定在上面。

    他将那支针剂注射到了我的左腕处,然后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左手,还一边说着同预想中一般恶心的“痛痛都飞走啦~”的言语。

    好恶心,真的好恶心,明明在预想中早就已经知道了,可还是好恶心。

    我想立刻就甩开他恶心黏腻的大手,不想沾染这个恶心男人的任何气息,但如预想中一样,我根本做不到,如此境况下的我也想不到现阶段任何可以改变这种预想的先期行动。

    “现在的孩子还真是不乖啊,不管是一直默不作声的你也好,还是那个认知问题严重的孩子也罢,都必须由我来进行彻底的教育才行啊,不然你们怎么才能成为人类通过考核呢?”

    “打了这东西应该好受多了吧,不过再给你打的话可能你马上就要回去了哦,那可是太遗憾了,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在这里接受教育才是。嘛,不过就算回去你也依旧是我看管的个体,继续对你进行教育也不算难。”

    “倒是那个孩子,不管怎么说都要在这里接受长期的教育了。我的教育还是有用的哦,她今天可是松了口向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来祈求我给她注射针剂,或许她以为这样可以让她回去吧,可是多次考核都失败了还真是头疼啊,成为不了人类的话只能当做垃圾废物处理了,想必除非是得到要处理的通知否则根本无法离开吧。”

    他如预想中一样地带着恶质的微笑嘀嘀咕咕着一堆乱七八糟我早已预想到的话。

    我闭上眼,咬紧牙关,不想再看见他恶心的笑容,现实好像与我的所想分割开来。

    “一切,都同预想中的一样发展。”

    他见我依旧毫无反应,于是恶狠狠地抬起右脚将我连同椅子一并踹倒,侧翻在地上。

    “无趣啊,实在是无趣。”

    他又露出满足似的微笑,把注射完的针筒狠狠地插进了我溢出血液的光洁的大腿上。

    “不仅仅是从预想实现的意义上来说,而是因为最近每天都差不多这样。”

    他再用左脚踩住了我的侧脸,将我仰起的头踩在了地上。

    “这种程度即便没有绝对感知也能大致料想到吧。”

    笑嘻嘻地揪起了我的头发,将我拉起来。

    “所以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又重重地往我的小腹侧面猛蹬了好几脚。

    “都要改变这种预想,让它朝着我所期望的方向!”

    “还是摆个臭脸一句话都不说啊,没关系,就算你过几天回去也无妨,我会继续对你进行教育的,直到你肯承认自己的错误为止,就像那个孩子一样。”

    “……嗯,说起来,你应该挺在乎她的吧,遗憾的是她大概要被处理了哦。要么我向上面说一下,提早一点吧,下周就可以哦,相信到时候你大概会开口了吧?”

    他半蹲下捏住我的下巴故意拖长尾音这么问着。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不容原谅不可原谅不能原谅!一定要杀了你!如果有地狱的话你一定会去那里遭受最恐怖的痛苦然后死去!无论做什么我都要杀了你这个恶心的东西!”

    我瞪着充血的双眼第一次直视着这个恶心的男人。

    “这不是能做出表情吗?哈哈哈,戴着一样的白痴玩意儿,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的心思可真好猜!”

    男人没品地张狂大笑起来,好像遇到了今天最开心的事情。

    然后他也并没有理会在地上挣扎的我,瞟了眼墙壁上的电子钟,好像意识到是该去常规宿舍区巡视的时间了,像是踢皮球一样大力抡起左脚将我猛踹到了墙边。

    接着,这个恶心的家伙哼着不知名的童谣小调,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杀了你”

    房间归于寂静。

    就像是脑中预演的沙盘展现于此一样,今天为止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早已预想到的。

    ……大概是这样吧。

    因此,我想改变那种预想到的未来。

    预想终究也只是预想,本质上并非既定的未来,只是基于绝对感知后得到所有信息的合理猜测罢了。

    换言之,只要这种看似不会产生变数的预想有了外部的观测者,也就是我自身或盒子外的干扰,所谓的预想也就可以被打破了。

    如不出意料的话,仅仅顺从这一切理应的发展,委曲求全地继续那样默不作声的话,我也会同其他待完形体一样,从这个养育所中通过下一次考核,接受神经副脑的完全植入,成为这个社会的完形生命,开始自己的正式生活,这一点在我的观测范围内谁也无法改变。

    但是,我无法认同,顺应着被安排好的一生,和所有人一样,默契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欺骗着自己,是早已发现世界原貌,与覆盖于其上的虚妄的我所无法认同的,更重要的是这样就……

    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打破这种预想,尝试违逆从获得绝对感知后,即刻便预想到的理应发生的一切。

    故意表现出自己的不稳定,以至于成为无法通过考核的待完形体……故意彰显自己的情感紊乱,被处分到单独隔离的宿舍……到今天为止,我对预想的改变都完满成功了。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在合理预想中注入很多也许能发生作用,又也许不能产生影响的变量,让原先理所当然的预想,变得更加朝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所以,等待谋划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说,我感觉到了,可能就是今天了。

    我可以尽情的撕开自己,也撕开这个养育所,同时撕开这个世界的外衣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