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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和羞走 倚门回首 却把青梅嗅

    话说陈家小姐陈绮仙虽自锦阳而回,归家这几个月以来,对同侪一辈也是多有打听过的。对于石家,便听闻这石家有位七爷石琛与她年纪相当,机灵聪敏、体恤惠下,在坊间多有好评,虽年纪轻轻却也是英姿勃发,形貌笔挺,只是平日懒怠,武道实力稍逊。至于石家其他少爷小姐与她年纪相仿的,还有一位老实木讷的六爷广济,聪颖自矜的五娘玉舒,至于旁人,比她年纪大了甚多,陈绮仙倒也不感兴趣。

    陈绮仙方才来到靖远城,与四大将军府中同辈兄弟尚未见过面,陈家家主便有意锻炼绮仙,命大少爷陈君豪领了小妹一同出行。

    晨间陈家兄妹出行的早,便先来石家坐坐,四大世家一向彼此亲厚,互相联姻之事也是有的,如陈君豪与陈绮仙的母亲,即是陈家大夫人,就是姓徐,是徐家当今家主的妹妹。

    通报了门前守卫的两个小厮,便有侍女将二人引到正厅就坐,又奉了茶水伺候。潘夫人温柔娴雅,便与兄妹俩叙话,陈君豪均一一答过。同坐的还有一位秀丽多姿的少夫人姓叶的与她的女儿鸢儿。陈绮仙知晓石家大爷常年在外,暗叹一声,这花朵般的女子多年来独守空房,也是心酸,所幸还有个机灵爱笑的聪慧女儿。

    又不多时,一位手持折扇的白衣青年公子与一位身形健硕的小厮谈笑而来。

    那小厮看起来呆头呆脑,不甚聪明的样子,上身一件白色毛皮马甲,上有蓝色丝线缀成莲花图案缝于其间,裸露出精干粗壮的臂膀,想是素日里常干粗活,锻炼有成,这人跟白衣公子有说有笑,必定是石公子亲近的护卫了。

    人言石琛公子最是亲和待下,今日一见果然不凡。陈绮仙暗道:坊间传言还是局限了些,石琛公子与人为善,属下仆从也是衣着鲜丽,瞧他亲和之态,对待体己下人竟亲似兄弟一般。宽和大度,真乃君子风采。

    再看那石公子,一头浓密乌发半束半披,肤色极白,面目光洁,莹润如玉,剑眉斜飞,更显眉下一对点漆般的桃花目顾盼生姿,英气斐然,鼻挺如峰,唇软嫩若三春桃瓣。着一身白袍,外又披了一袭墨狐皮披肩,身姿英挺矫健,步态优雅如白鹤点地,闲雅飘逸气质由内自生。正所谓:目光所至,百花吐芳欲争艳;衣衫过处,寒门抖擞蓬荜辉。

    那公子眼波流转,点过陈绮仙,陈绮仙只觉全身如电光流过,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直视这般神仙人物。只觉在京都锦阳虚度这十几年来,竟无一人能与眼前人之风流英俊可比肩。

    石公子环顾四周,即与他母亲请安,之后他们又与兄长再谈论什么,陈绮仙已是无心再听,只想着若他再能看自己一眼,该是如何令人满足?一想到要与这神仙般俊朗飘逸的石家七爷一同外出,陈绮仙又是羞得面颊滚烫。小心地抬起头,见石公子正与叶夫人温言闲语,女童鸢儿则是来回其间,显然与石琛向来亲昵。

    陈绮仙却忽然有一种诡异心绪,只觉得恨极了眼前二女,不如让这周围几人消失隐匿,令自己与石公子同处一室,石公子便能多看自己几眼。此念一出,陈绮仙又不觉怨起自己,竟起了这等好胜邪念。

    陈绮仙悄悄盯着那天神般的石公子,不敢看他面目。瞧见他倚坐在太师椅上,右手闲适地搭在扶手上,左手轻握着合起来的折扇,一只流畅匀称的皓腕另一头戴着个寸许宽的赤金手镯,上头花纹繁复精致,嵌着鸽子蛋大小的雕蓝花翡翠,那玉色泽莹润,恰如公子温文尔雅。陈绮仙为了掩饰羞态,意欲分心,便在心中检索评价那赤金玉镯成色市价。

    见那陈家小姐目光直勾勾盯着石家公子腕上的赤金玉镯看,叶夫人以帕掩口轻笑道:“我家这位公子甚少露面,陈三小姐也识得吗?”

    这话一出,厅中众人俱都望向陈绮仙。

    陈绮仙更觉羞涩,低垂了目光道:“石公子闻名乡里,为人亲切和煦,小妹虽到靖远不久,但公子美名人人皆知,自也有所耳闻。”

    石公子一时来了兴趣,问道:“石某这些年来深居简出,坊间传闻实不敢当。不知这几年来,街坊邻居还如从前一般抬举谬赞在下吗?”

    陈绮仙道:“人道石公子聪敏机慧,施恩善下,德名远播,”转念一想,又觉得与此人初次见面,这石公子与自己年纪相当,自己身为小女儿家,不该过于殷勤,方才自己被他形貌所震,已是落了下风,不禁隐有不服,抬头直视石公子双目:“绮仙虽然年少浅薄,今日见了公子,深觉传闻大有不实不尽之处。”

    石公子一笑:“陈三小姐有何见教,请细说来。石某悉数听之。”

    陈绮仙见他一笑,朱唇贝齿相映,叫她直想起昨日午席间一道清甜暖肺的“樱桃萝卜炖藕汤”来,不觉又暗自较劲,心中低呼自己又输一局。转念一想,虽觉此话冒犯,仍想强逞口舌:“坊间还有传闻言道石公子甚至是懒怠庸懦,不值一哂之辈。但绮仙今日所见,只觉公子少年老成,举止非凡。若常显露人前,不知令靖远多少闺阁女子春心萌动,小妹就算在锦阳,也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风姿卓然之人。由此可见,必是传闻谬误,遭了有心人编排嫉妒。”

    叶夫人道:“如此也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公子避嫌于人前,虽有人于暗处妄语揣度,却能少了更多的麻烦。”

    陈君豪瞪了陈绮仙一眼,却见三妹神采奕奕,舌灿莲花。

    “姐姐说得不错。若小妹有这样一位好姿容的兄弟,必日日筹谋,不欲让他显于人前,甚至要再令他自传谣言,称病谢客。否则城中府外多少丫鬟媳妇便要吃不下饭,日日忧思,实在是造孽。只是石兄弟年纪尚轻,如此自抑,未免多磨少年心性,失却了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朝气。”

    石公子听她称呼自己为少年,不禁莞尔,道:“陈家三妹见识非凡,能言巧辩实是抬举石某了。陈三妹称石某为少年,不知在陈家三妹眼中看来,石某像是多大年纪之人?”

    陈绮仙道:“公子面貌不像寻常少年般稚嫩青涩,性情似也更加谦和谨慎……但公子气质不凡,英采勃发,便是十足的得意少年了。我料公子年纪尚还不及我家二哥。”

    陈君豪望着小妹,强憋笑意,见她有意逞能,表面从容却强压紧张之态,知她定是钟情于眼前之人了。心道石家二爷果然风流不减当年,有令女子见之忘乎所以的能力。这石二爷已近而立之年,尚未娶妻,一向待人谦和,倒也是个三妹的佳偶人选。可一是两人年纪差距悬殊,小妹难免心性不定,两人也未必能有多少共同语言。二是这石广潇若有心纳个妻妾成群,陈绮仙却是要受委屈了。

    石公子道:“你二哥年纪多大?”

    陈绮仙眨眨眼,颇有些为自己的机灵劲得意:“我二哥属鼠,今年十八岁。”

    余者皆失笑。

    陈绮仙愕然,心道就算猜错,这身边之人也不必各个发笑吧?难道自己一言猜中,石七爷果真正好十八岁?又环顾四周,见先前陪同十七爷同来的健硕小厮也早已落座在侧,心下更觉奇怪。

    一个稚童声音咯咯笑道:“这位姐姐好有趣,鸢儿喜欢你。你的话里虽然有几句是鸢儿听不懂的,但鸢儿知道你在夸二叔。我二叔虽然长得好看,但在你口中竟被你说小了好多岁。”

    叶夫人揉揉鸢儿的头,悄声道:“可叫错了,这位姑姑和你七叔同辈论处,你该叫她一声‘陈三姑姑’才是。”

    鸢儿甜甜唤道:“陈三姑姑。”

    陈绮仙连连摇手。她在家中一直是末辈,自我认知还是一个小孩,哪里当得起“姑姑辈”了?听到鸢儿唤那人“二叔”,又一时反应不过来,若是家中小辈,不是该称呼石琛“七叔”吗,又怎么是“二叔”了?

    见陈绮仙迷惘尴尬,陈君豪手肘暗暗碰了碰小妹,悄声道:“小妹,眼前这位是石家二公子石广潇,比我年纪还大些。你便随着我,叫他‘石二哥’就是了。”

    陈绮仙这才了然,是自己方才认错了人,不禁又是尴尬,又是羞涩,忙低低唤了声:“石家二哥好。”

    又唯恐由于自己方才闹的这出笑话,被石广潇当作个无知卖弄的愚蠢小妹。眼角余光悄悄瞥向石广潇,见石广潇脸上全无笑意,也未应答,只怔怔地望着墙上一幅平平无奇的挂画出神。陈绮仙回视广潇,只觉他神情寂寥孤独,与其间众人格格不入。陈绮仙不免心中一酸。循着他目光看去。

    那墙上挂画是一幅《卧虎图》,一只矫健威猛的雄虎伏于河畔,河畔四面皆是水,周围也无其他植物、动物,只有这老虎姿态威武,不怒自威。陈绮仙只觉这画中有些异样,常人画卧虎,必要陪衬些竹叶、矮松的,这老虎却是独行,虽然自由无拘,却不免画得无趣了些。再看那笔力画工,陈绮仙见过许多画家名作,只觉得这幅《卧虎图》行笔虽然流畅潇洒,技法却不足以称得上名家之流,有技巧经验的画家必能一眼便识得出画中缺陷。陈绮仙虽不擅丹青,但看过许多名家大作,也看得出些许端倪。心下疑惑,不明白堂堂将军府为何悬这一幅不甚高明的画作于正厅中。

    潘氏见陈绮仙定定望着那一幅挂画,也眯眼望了过去,道:“陈家妹子爱说笑,犬子广潇今年已满二十八岁了,那还算得上什么意气少年郎。妹子与犬子倒是有缘,你眼前所留意的这幅《卧虎图》,正是犬子当年游戏之作。犬子幼时酷爱涂鸦,但自从画了这幅画之后,便说什么也不肯再画,妾身将这幅画作悬于正厅,便是意在提醒潇儿时时自勉,潇儿天赋、画工皆不差,自此荒废岂不可惜?妾身记得,潇儿做此画的年纪便是……便是……”潘氏以手扶额,一时想不起来。

    叶氏接道:“二叔那年正是妹妹刚才言到的十八岁。妾身入府那两年常陪同二叔习作,二叔师从我隐冬宫廷画师旷先生,本擅描绘山水,画动物原是头一回,却也颇具神韵。”

    石广潇早已收回目光,他本弃画多年,更不喜他人当众评论自己昔日画作,便道:“敝人幼时信手涂鸦,竟被母亲视若珍宝,母亲一向疼惜潇儿,潇儿无以为报。母亲今日教诲,潇儿谨记于心,来日若有闲情再度提笔,也必时时念及母爱之厚恩。”

    潘氏道:“你也不必将我这些话太放在心上,你已长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无愧于心便好。为娘只是可惜,怕你天赋埋没了。”

    石广潇道:“潇儿谨记。”

    又过不多时,一个白衣少年姗姗来迟。

    陈绮仙远远望去,那少年也算是俊雅,只是眉宇间隐有稚态,身形也似没长成的样子,偏于清瘦些。气质内敛简朴,如一柄还未出鞘的蒙尘利刃。心道,这少年才是石家七爷石琛了。心中又暗暗将石琛与石家二爷比较,想起石广潇卓然风姿,抬手捋发间不着痕迹地蹭了蹭耳朵,但觉烫手。

    偷望石广潇,见他仍是恍惚,便陈情始末,欲引他注意。

    “仙儿错认石二哥,这才闹了些笑话。方才评价之语,本是传言石家七哥德行出众,少年英姿。我瞧眼前来人,果真便是石家七哥了吧?”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看着石琛的眼神也就带了些柔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