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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丹青难写是精神

    “这就是休泰为本朝所作的史书吗?”刘裕翻看着手中的纸册,忽而展颜一笑,道,“这等神异之说,天下人也会相信吗?”

    刘裕说这话的时候,正靠在石枕上,石枕上传来微微的寒意,暂时压制住了伤痕带来的痛楚。

    他登基时已经不是一个年轻的君主,平时坐卧都必须靠在寒凉的东西上,靠寒意来麻痹散发炙热痛苦的金创。

    在他年轻的时候,亲冒矢石的勇敢给刘裕带来功勋和地位上的提升,那时他血管里的血流的比现在要快的多,更加汹涌,恢复力也更强,根本不在意这些刀伤。

    然而,时间给他的宽容终于还是有限的,在这几年来,战争所留下的伤口一年比一年痛苦,折磨着这个精神仍旧十分坚毅的君主。

    但刘裕的意志力毕竟远胜于常人。

    此刻,他看起来精神奕奕,一点也不像,就连站在他对面的王韶之,都看不出半点刘裕正在忍痛的模样。[1]

    “正是,”王韶之小心地垂下眼睛,盯着刘裕手中史书的一角,“不知陛下唤臣过来,是书中有哪一点所言不当……”

    “朕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身怀异宝,”刘裕看了一眼身侧的石枕,自嘲地笑了一声,道,“这上面所言的种种奇事,实在有些荒诞。从跟随刘牢之到现在,朕大大小小经历了几百战,具体数目,恐怕自己也数不清了。但每次受伤,都赖军医医治,何曾有过什么和尚,鬼怪献药的奇事?如果真的有这种神奇的药物,朕又怎么不会把这种药分送给将士们呢?”

    他盯着王韶之那保养良好的,一看就是属于出身高贵的世族郎君的面容,似乎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而王韶之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道:“臣惶恐,但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你说。”

    “历代史官著史之要,说来说去不过是‘鉴戒后人,褒贬人物’八个字而已,”王韶之垂下双眼,恭敬地道,“臣何尝不知道这些文字的荒诞?但您是天子,自然应该有天意在身。如不在帝王本纪中添加这些文字,又如何能够警戒后人礼敬天意,约束自己呢?”

    刘裕盯着王韶之蓄着薄薄须髯的嘴唇,王韶之尽量将言辞修饰得华美动听,但他话语里未尽的意思,刘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要像你的其他帝王前辈一样,假装你得到了那虚无缥缈的天命的帮助,你的力量来源于天命对所钟爱之人慷慨颁布的赏赐,而不是饱受孙恩卢循之乱折磨的士庶黎民。

    “休泰此言差矣,”刘裕于是打断了他,“朕当年挥兵三吴,同行的其他将领大多放任手下士兵劫掠,而朕能约束住他们不去劫掠民众,收拢民众,抚恤孤幼。这才是朕手中,真正的良药。”

    王韶之面容波澜不惊:“陛下所说,才是您能得国的正理,臣回去之后,一定会加上这一段内容。”

    “嗯,你先下去吧。”

    挥退王韶之后,刘裕疲惫地靠回到石枕上,揉了揉额头。

    自从登基之后,他所熟悉的金戈铁马就离他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越来越多的乌衣王谢子弟出现在他的身边,试图用他们的巧言蜜语,把刘裕拉入一个他所不熟悉的,充满了上流社会氛围的世界。

    在那里,他是一个,出生时就有两条龙陪伴在身边的天命之子,而不是落魄时沦落到编草鞋为生,靠着一次次浴血奋战摸爬滚打上来的寒人子弟。

    这些甜言蜜语围绕着他,有时甚至使他感到飘飘然,刘裕能够靠自己依旧敏锐的判断力来抵抗分辨这些恭维,但他依旧时常感到力不从心。

    他只有一个人,而且正毫不意外地走向生命的落日。

    而这些士族又如何呢?

    淮水绝,王氏灭。

    这是当年东晋的名相的王导淮水时,占卜得到的预言。

    淮河自然不可能断绝。而这些簪缨世族的争权夺利也永不可能停息。

    刘裕叹了口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被冰凉的石枕同化。

    这旧日伤口留下的炙热痛苦,终究有一日会被寒意压制吗?

    他不知道。

    ……

    当刘裕从梦境中醒来,从脸上摘下一片因为趴在书案上时间过长而粘在他脸上的黄纸时,他仍然这么想。

    他不知道。

    为什么短短的四十年间,局势居然可以败坏到如此地步呢?

    这几天他跑遍大街小巷,问遍了建康城粮价,布帛的价格,又仔细询问了土地的买卖价格,以及长干里附近流民的数量。

    几天的超额工作让他非常劳累,刚才不知不觉趴在案上就睡着了。

    刘裕盯着面前写着满满大字的书稿,一脸怨气。

    他已经得出了结论。

    ……这刘子业,不扶也罢。

    ……干脆直接乔装改扮,绑架一个稍微看起来正常一点的刘氏宗族子弟,跑到三吴从头造反算了!

    他还记得当年孙恩卢循占据的那几个老巢在哪里,要是能占据那里,割据一方,也不失为一代巨寇啊![3]

    ……话说回来,他们老刘家的后代,现在应该还有稍微正常一点的……吧?

    ……

    “慧景,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上门,你可要多来见我,勿要让彼此生疏。”

    褚渊抓着何戢的手站在公主府门前,满脸都是即将脱离苦海的欣慰。

    这几天那位任性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带着一堆仆从,穿着男装满建康城乱跑,自然也没功夫关心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褚渊。

    本来刘子业要他来公主府上的日期就是十天,十天一过,他马上就托何戢向刘楚玉转达了要回南郡公主家中的意愿,不等她改变心意,就直接来到门前,打算乘车开溜。

    看见没有什么侍女出来挽留他,褚渊差点留下欣慰的泪水。

    终于保住了自己的清誉!

    “日后定当登门拜访——”何戢正打算说几句话安慰一下这个名义上倒霉伯父。

    这时,一位何家的门生从府外赶来,附在何戢耳边说了几句话。[4]

    褚渊瞪大眼睛,就见刚才还依依不舍的何戢已经转过身来登上了牛车,一脸怨气地坐在了他对面。

    “慧景,你这是……”

    “姑父要到东郊南郡公主园墅,还请顺路送我一程,”何戢稍微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微笑道,“有一个很会躲清闲的人,我要去把他揪出来,让他来我们俗人的地方受苦受累。”

    [1]王韶之:琅琊王氏子弟,他所编著的晋史是唐代总修晋书时参考的重要史料。

    [2]“帝由是益自负。行止时见二小龙附翼,樵渔山泽,同侣或亦睹焉。及贵,龙形更大。”——《南史》

    南史中的寄奴,是一位有着宠物小精灵和黑玉断续膏的魔法少男(×)

    [3]孙恩,卢循:东晋末年的著名海贼王(×)

    东晋末年的著名天师道起义军领袖,均为海寇。

    [4]这里的门生不是指门客,而是魏晋时期依附在世族门下类似于仆役的身份的人。谢灵运曾经因为擅自杀死门生而被免官,而被他杀死的门生,实际上也是这种仆役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