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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相煎何太急

    “我认为牡蛎只能算是一种素食,”孔珪头戴鹿皮冠,望着面前的牡蛎,严肃地说。

    “没错,这东西既没有气味,又没有血,怎么能算得上是有情众生呢?”说这话的是何点的胞弟何胤。

    在这个秋日明媚的日子里,何戢的小伙伴们都围作一团,穿着隐士的服饰,相会于东篱园中。

    即便是建康城的戒严,也没有阻止这些名士的好心情。

    何家家业富盛,在这个时期,也不乏有一餐花费上万钱的名士。但何戢的这位二堂哥何点却过着一种相当冲淡朴素的生活。既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爱好,也没有什么奢侈的享受。

    江南水网众多,以此为生的渔户亦是不少。今早,何点的门生们从东篱门周围居住的农户手中买了一筐水族,应该是从附近的燕雀湖中捕获。

    朋友们也就对这正处于秋日里最肥美时候的水产大块朵颐。

    何戢望着被架在铁丝网上炙烤的牡蛎慢慢收缩,挤出乳白色的汁水,陷入沉思。

    这东西怎么看也是活着的吧?

    但考虑到庐江何氏自从五六代以前开始就有“二何佞于佛”的传闻,而那位要求和尚吃素的梁武帝萧衍今年已经一岁大了。他还个果断背弃了自己的生物学知识。[1]

    “没错,牡蛎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口鼻,怎么能算是生物呢?”

    对不起了,生物学老师。

    感谢我吧,萧衍老儿。

    将来被困在台城的时候,你说不定还可以从玄武湖水里捞两个贝壳来打打牙祭,缓解一下吃不到素食的郁闷。

    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刚刚说了个地狱笑话的何戢继续和小伙伴一起吃吃喝喝。

    “话说,如今建康城中都说慧景你受到……家里的刺激,顿感人生无常,已经决心遁入山林,立志隐居了。”年纪最小的孔珪伸手碰了碰铁丝网上的牡蛎,被烫的“嘶”了一声,道,“这是真的吗?”

    ……这是什么性转版藤原道纲母的剧本。[2]

    “要是因为这种事隐居的话,”何戢内心万马奔腾,脸上木然道,“要被阮步兵所笑吧。”

    何止是阮籍,连他自己听着都想笑!

    这都是什么事啊?

    建康城里的士人这么八卦吗?

    在终于送走了这帮叽叽喳喳的朋友后,身心俱疲的何戢走到这座东篱园的后院。

    堂兄何点果然坐在这里。

    这座庭院是族弟何遁借给这位二堂兄居住的,园中有晋代卞壸(kǔn)父子的墓。

    何戢在这位堂兄家居住了这么久,已经熟知了他的喜好,果然在卞忠贞公的墓前找到了正在举酒自酌的堂兄。

    何点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看,只是将一整壶酒浇在卞壸的墓前,问道:“张思光他们可都回去了吗?”

    “是,”何戢回答道,“都已回去了。”

    他看见墓碑前的草已经因为秋天的到来有些枯黄,于是上前几步,半跪在墓碑前,伸手从湿润的泥土中拔出那些枯草,又道:“阿兄这样和卞忠贞公对酌,过不了几日,这墓前的花草又得换一批了。”

    “那就运来新的种上便是,”何点看着他拔草,也站起身来,蹲在墓碑旁边帮忙,“卞公生前何等人物,等他去后,竟然也只有我这等人能和他对酌。”

    何戢默然无语,抬头看着黑色的墓碑。

    卞壸,这位曾经在朝堂上和东晋名相王导角力,率领军队奋勇抵御苏峻的英才,死后居然葬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庭园中。

    静默而温柔的月光轻轻洒在黝黑的墓碑上,似乎是对墓中人生前壮烈事迹的一种无声抚慰。

    “孔稚珪这次前来是想要为阿兄说亲,”察觉到这种伤感的氛围,何戢迫切地想要转开话题,“是鲁国孔嗣家的女儿。”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微微的惭愧,脸上暗暗一红。

    毕竟是自己被何点家里这种闲适的氛围所感染,甚至差点忘掉了来这边的正事。

    这不是一个恰当的说起这些事情的地点,甚至连何戢自己的身份也不适合说这些事。

    他自己的婚姻都是一团乱麻,又如何能给别人说亲呢?

    但何戢还是要说,并且他深刻地了解这位堂兄,知道他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当年鲁国的孔惠宣与祖父相交,共研南学,这次提亲恐怕也是他的意思。”何点微微一笑,回答道,“应当是怜悯我这个年长未婚的旧友之后,所以提出这桩婚事罢了。”

    “那阿兄……”何戢询问地看向何点,想要咨询他的意见。

    “阿戢帮我回绝掉吧,”何点微微侧过头去,看向卞壸的墓碑,“哪怕像卞公一样子孙并优,毕竟还是免不了衰落的结局。况且家祸在前,我又哪忍心娶亲。”

    “是。”何戢暗暗记下,并打算回去就劝孔珪为那位孔小姐另寻佳偶。

    至少不要让她像历史上一样落得一个孤独终老的结局。

    “辞官的表文,你已经递上去了吗?”墓前的枯草都已经拔完,何点拍了拍手站起来问道,“那首诗也一同递上去了?”

    “是,”何戢又点了点头,第三次回答道,“我已经决心辞官归隐,已经将表文递给了袁尚书。”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为了躲开那位野心很大的公主,也因为实在倾心于这种朴素的生活,他就向何点提出要辞去自己身上秘书丞官位的事情。

    对,没错,他身上还兼着一个秘书丞的官位,现在是旷工状态。

    但在南朝,这个官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清官,也就是说,这个职位是一个专门为世家大族的子弟准备的官职。

    连颜之推都在著作中写“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3]

    要当清官只要会写“体中何如”,也就是“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就好了!

    于是在仔细考虑了会稽长公主的野心和自己的目前状况后,何戢果断决定辞去自己身上的官职,和堂兄一样隐居。

    毕竟按历史来说,刘楚玉和刘子业只能再活一百多天了呀!这个时候还不赶紧跑路保命,只能说是心态太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孔珪说他受到刺激,决心归隐山林,其实也没说错。

    在何点的指导下,他精心炮制了一封辞官的表文,又在反复确认这封信只会先让吏部尚书袁顗看到后诗兴大发,又额外提了一首诗扔进信里。

    受到这位喜好诗赋的的堂兄影响,他现在看到什么东西都想写诗,有点技痒。

    在写诗时,他也留了个心眼。每首诗都按唐人的律诗规则来,尽量写成入律的古体诗。

    倒也得到了何点“虽然稚嫩,但也朗朗上口”的评价。

    唔,毕竟未来提出“四声八病”的沈约现在也已经二十多岁了,古体诗也将要渐渐向近体诗过渡,他这样写,也不会因为作品实在太烂而被人指指点点。

    “你能立志归隐,我也很是开心,”何点依然是那副温和的表情,“我已经把告知两位阿叔的信件写好,等到建康解严之后,就可以把信寄出。”

    这是什么完全不逼孩子开卷的神仙家长!

    但何戢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并问道:“阿兄似乎也很希望我辞官归隐,这是为什么呢?”

    毕竟以现在世俗的眼光看来,何戢的仕途毫无疑问是年轻人中最顺利的那一批,将来担任侍中,吏部尚书这些父祖曾经担任过的要职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何点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沉思了很久道:“阿叔一直认为,阿戢是我们家年轻一辈中就要担起家族大任的人,但毕竟叔叔和祖父都受到世人的讥谤,我们也是时候该激流勇退,以养望为要。”

    他的这个回答让何戢陷入了沉思。

    纵观整个南朝的历史,庐江何氏并不能说是一个名声很好的家族。

    从东晋开始,何戢何点的五世祖何充就是因为和王,庾两家都有亲姻关系,作为这两家之间的调和剂而跻身于甲族之列。

    而祖父何尚之和父亲何偃虽然也提出过许多于民生有益的建议,但在上层贵族的斗争更是把这种投机做到了极致。

    先是与刘义康手下的刘湛结亲,又在刘劭发起元凶之乱时依附于刘劭,在先帝刘骏入京时再一次顺从风向,转向刘骏。

    南朝海塔尔家了属于是。

    要不是如此,为什么便宜老爹何偃受到那么多的讥讽?难道真是因为便宜老爹风貌并美,引人嫉妒吗?

    就连原主,在未来也有以水引饼讨好齐高帝萧道成而获宠的记录。

    而庐江何氏在其真正发家的刘宋一朝更是八次与皇室结亲,把“巧婚”,“巧宦”做到了极致。

    如此看来,何点忧心于这种家族现状,希望他早日思退,也是人之常情。

    “我明白了,”何戢抬起头,望向这位兄长,“我会早日辞官,选择归隐。”

    [1]“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这里的二何指的是带领庐江何氏真正发迹的何充,何准兄弟,而何准是何戢何点的五世祖。

    [2]藤原道纲母:日本古代著名女性文学家,曾因无法忍受丈夫藤原兼家的花心而决心出家,著有《蜻蛉日记》。

    [3]出自《颜氏家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