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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风尽 人间烟火色

    “来,尝尝,我和绾娘子从如意镇回来路过了片野竹林,里头冒了许多春笋,这笋正是鲜嫩的时候。”阿姎她娘搁了张小木桌在小院的桃树下,两个孩子端着碗筷拥在树下,只等着人齐就能动筷。

    厨房里人进人出好不热闹,饭菜味烟火味沾了几个大人一身,忙碌的人只挥了挥手散去些味就搁下菜肴又回厨房里去了。

    “好了好了,这下菜上齐了。”桥婶子看着满满一大桌子菜和慢慢一屋的人,很是满足,“大家都坐下吧。”

    “瞧这两个孩子,多伶俐可爱呀!”阿姎她娘搂过两个孩子,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喜欢。

    “欸——”桥婶子眼里满是笑意,“这都好几年了,还说这样的话,也不嫌腻。”

    阿姎她娘拉着两个孩子上桌,笑盈盈地说:“两孩子现在是一天一个样地长,哪能腻呀。”

    “你眼尖,总能看出些不一样的。”绾娘子也坐了下来,帮着腔打趣她。

    “那可不,这群人里也就属我眼神最好。”

    桥婶子闻言急了:“哟!说上这个了,你让我这个瞎了眼的老太婆怎么说。”

    阿姎他娘忙摁住急眼的桥婶子:“这哪能说您呢?这不是在说绾娘子嚒。”

    “怎得还拉上我了?”

    “还怎得了,你瞧瞧你那双眼睛,熬成什么样了。”阿姎他娘没好气地说,“你夜夜照着月亮绣花,也不舍得点蜡烛,还当我不知道呢。”

    “这话说的是。”铁栓、老桥叔,老三叔也都坐上桌,“绣花要紧,人也要紧。”

    绾娘子自知理亏,蔫下气势:“这不是案儿也挺大了,他这个情况不好找夫子,诚心要找定是少不了花钱,来日上了学堂还要交束脩,多攒些钱总是好的。”

    “说来也是。”老桥叔刚端起的碗又放下了,眉头紧锁,“案儿是遂安的孩子,遂安若是没有出事,眼下怕是成了举人老爷了,只是......”

    “遂安这孩子是命薄了些。”桥婶子想起来心中不由地有些唏嘘。

    一旁坐着的阿姎一脸懵懂地望着神情悲戚的大人,手里还紧紧攥着张案的衣袖,小张案沉默半晌忐忑地开口:“娘,我可以不上学堂的。”

    “这说的什么话。”绾娘子轻敲小张案的脑门,“书是一定要念的。”

    “好端端的当着孩子面说这个做什么?”阿姎她娘眼见绾娘子面色愈沉,赶忙打住,“案儿他爹有才学,案儿祖父又是进士,还在京城当过官,案儿岂会差,这学堂肯定是要上的,夫子、钱也是可以想办法的。”

    说着,阿姎她娘拉紧绾娘子的手,轻拍以示安慰。

    其余人也缓过神来,不再提及此事。

    “学堂这事不用绾娘子操心。”老三叔夹了筷子菜,一边嚼着嘴里的菜,一边说,“我在如意镇有个旧相识,那人曾蒙受案儿祖父恩庇,又有些学问,想来能教教案儿,至于束脩,咱们一起想办法,总不能让孤儿寡母自己承担。”

    绾娘子红着眼眶,“多谢三叔。”

    “你不必谢我,这是他自己的因缘际会。”老三叔自顾自地吃着饭,多的话没有多说,但该懂的人都明白话中深意。

    院中沉默不久不一会儿又传来欢声笑语,月不离和沈将沅远远地看着院中情景,二人皆是遥遥看着没有出声,人间烟火色,原是这般模样。

    那日之后,老三叔带着小张案往如意镇跑了一趟,回来便说事情都办妥贴了,那陆夫子见了张案便直言喜欢,束脩也不要了。

    小张案背着书篓推开了院门,院门外老三叔挑着担子探头等着他,见他出来,笑眯眯蹲下地说:“案儿,快过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儿巴掌大的饼。

    张案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才转身跑向老三叔:“三爷爷,我吃过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嘿!你这孩子。”老三叔搂着小小的张案,“你吃过什么了呀?还不是在灶口上扒了些昨天剩的饭,这可是你三奶奶特意让我拿给你的。”说的将饼塞入张案手里。

    张案捏着手里的饼想要拒绝,想了想还是放进了书篓里。

    “赶路喽!”老三叔挑着担子,回头看着亦步亦雏跟在身后的张案,问,“要不要坐框里来。”

    张案摆手拒绝,他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前几日桥奶奶还说他又重了些。

    夜色还浓,清亮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远处走去。

    “案儿,给三爷爷念念你这几日学的书,三爷爷听听你学得怎么样。”

    “管中窥豹,所见不多;坐井观天,知识不广……”

    直到天蒙蒙亮,天际泛起了鱼肚白,两人才赶到镇子上。

    老三叔拍去衣上尘屑,又拉着张案抹去鞋边的泥点,叮嘱道:“三爷爷就在镇子里做工,你下学后在学堂里多呆一会,把夫子布置的课业先写了,三爷爷做完工就来接你。”

    张案乖巧地点点头,又见老三叔从怀着摸出两文钱,说:“这些日子你阿娘身子不爽利,想来也没顾得上给你备上午饭,这些钱你拿着,中午的时候出去买些吃食。”

    “我阿娘给我准备了。”张案忙摆手,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书篓,“况且前些日子我在外面吃东西吃坏了肚子,现在可不敢在外面吃。”

    老三叔探头确实看见一个布包,就没再坚持,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先上学去。

    张案道别后慢腾腾地走向学堂,他拖着脚下沙砾,恍然间想起这些日子阿娘说他的鞋子磨得有些厉害,又在夜里点灯替他缝了几双鞋子,他停下脚步,搬起脚看着脚底又被磨得有些薄了,这还是双没穿几天的新鞋呢。

    他有些负气地放下脚,心里反复叮嘱自己切勿再拖着鞋子走路了,晃神间,右肩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小手磨过沙砾擦破了皮渗出血来。

    “诶呦!”撞人的小孩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不是六指怪吗?”

    张案听见那人嘲讽,慌忙遮住自己怪异的左手爬了起来,局促地拍去身上的沙子,佯装镇定地掠过那人继续走去学堂,身后的几个小孩见他不反驳,变本加厉地唱起歌谣:“六指怪,上学堂,六指怪,命不祥……”

    张案捂着耳朵跨进学堂,陆夫子就站在院中的杏花树下,怜惜地看着他。

    张案走上前去行礼问好,眼眶红红的想必是委屈极了:“夫子,六指便不能上学堂吗?六指便是不祥吗?”

    陆夫子摇了摇头,矮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小脸蛋,语重心长道:“不歧人之长短,不论事之满缺,张案,你要看来日清风,那时料想今日之深渊,也不过尔尔。”

    张案眨着懵懂的双眼,似懂非懂,陆夫子起身轻笑一声,说:“你以后会懂的。”

    后来院中杏花飘零,落进缸中水里打着转,张案坐在学堂里,终于读懂了陆尧那句话,他习书悟道,历经春秋,不觉夏冬。

    陆尧看着屋中埋头苦读的少年,别去鬓边白发,笑了笑转头望向了天边:“我陆尧不过一介平庸书生,今朝得此学生,没有愧对少时热忱,也算是,没有愧对故人。”想着,他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