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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风尽 子虚乌有事

    寒夜,细雨微斜,雨丝轻敲窗棂,木制的框架被洇湿,丝丝寒气钻进窗框,屋内炉灶里的火烧得正旺,炽热的焰色映在张案的脸上,他拢了拢素净简朴的衣袖,伸出一只修长又骨骼分明的手翻转着一根长长的烙铁,而另一只手则微蜷在衣袖里。

    转眼又过去了十五年,沈将沅和阿月已经在张案的旧梦里度过了二十个春秋。

    这二十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幸得绾娘子绣花的手艺不差,为了挣钱养家她不分日夜地替人绣花,一双美目熬得憔悴无神,外加上村里人对她们娘俩多加照顾,任是将张案从襁褓小儿养成了翩翩少年郎。

    张案像他的爹娘一样是一个温柔和善的人,他很小就乐意天不亮背着沉重的书篓走上十七八里路去如意镇上的学堂求学。

    多年习得圣贤书,他也慢慢清楚村子里的怪异根本不是因为诅咒。

    村里的老人说,大约是六十多年前,曾有一个世子什么的,在图浮村倚靠的山里私自开矿,起初说是里面有铁矿,不过后来挖了很久也没见多少铁矿就被遗弃了。张案疑心矿洞有问题,就偷偷去探查过好几次,每次回来都是上吐下泻,差点把命搭里边。

    最后一次去时,被一同长大的阿姎发现,她非拉着他不让他过去。

    “为什么?”张案不解,“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阿姎苦着脸辨别着他的口型,没有说话,只摆着手让他同自己回去。

    张案心一横,拉过阿姎,态度坚决话却说得很慢:“矿洞之事我不问其他人,只问你,你我一起长大,蒙受过村里人许多恩惠,此事你若不告诉我,我心中难安。”

    阿姎看懂了,心中仍旧纠结,思索良久后还是松了口,她喉间发出几个混沌的音节。

    张案见她愿意说松了口气:“我来猜,你只管摇头点头。”

    “诅咒一事子虚乌有,村里人都知道吗?”

    阿姎点了点头。

    “村中怪事与矿洞有关,村里人知道吗?”

    阿姎闪躲着张案的目光,仍旧点了点头。

    “村中可有人为此事去过县衙?”

    点头。

    “最后无果,是吗?”

    点头。

    张案心下了然,趁着乡试放榜时去县衙找官老爷解决此事,却不想被衙役打了出来。

    “不过是中了举人就敢来数落知县大人的错处?”那个衙役狠忒了张案一口,“知道我家大人和简王爷什么关系吗?还想要状告简王爷,给你脸了!信不信你这个举人都做不成?”

    “小人并非是数落知县大人。”张案伫立在府衙门口,都说为官者上正其品下正其行,可眼前这般哪里有“求仕微观,兼济天下”的样子啊,张案的眸光一下子暗淡下来了,“只是……”

    “砰!”厚重的头门被狠狠关上,闷沉的声音激起一阵耳鸣。

    张案曾在典籍中读过许多圣贤写下的宣扬和争辩出世还是入世的文章。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还是不问世事,独善其身,这一问题曾让张案等一众学子踯躅徘徊,许多人只以封侯拜相为光宗耀祖之事,却无人料想身居官位所谋究竟为何。

    张案从前读着《横渠四句》只觉心中澎湃,预料走上仕途必是一片光明,原来是他被蒙在了昌景平和的假象里,是以觉得为官者都是为民而忧,为国而谏者。其实不然,他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蠢货罢了。

    张案久久伫立于县衙门口,下定了决心,他要上京,他要参加会试,他要去看看这个时代容不容得下一个要践行圣贤之道的张案。

    “大半夜的,张兄又烧这个干什么?”月不离睡眼惺忪蹲在炉灶旁,不解地看着张案反复地用火燎着那根烙铁。

    “谁知道呢?”沈将沅也是打着哈欠倚在一边,“他前几日遭那狗官打骂后,回来就夜夜起火烧这铁棍,中邪了?”

    “我真的不能先行离开吗?”月不离苦恼道,她已经在这呆了二十年了,“我出去以后不会变成老太太了吧?”

    “不能,你放心,旧梦幻境搭建在时间缝隙,无论我们在这度过多少的春秋,回去以后也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罢了”沈将沅歪着头抱臂而立,高高束起的头发搭在肩头,说话时尾音拉得很长,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还有些……嗯,娇嗔?“你不是答应好了要和我一起找出张兄的怨念吗?怎么还反悔呢?”

    “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月不离最受不了他这样一副无赖的模样,与他从前冷淡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她都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两个沈将沅了。

    “我……”沈将沅正要开口辩驳就听见“噔”的一声,月不离被吓得脖子一缩,一根小指咕噜咕噜地滚了过来。二人诧异地抬头,只见张案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烙铁坐在了窗边的小桌旁,一把切菜用的刀沾了血迹倒在桌子上,他嘴里死咬着一块破布,疼得满头是汗,那只被切掉小指的手因为疼痛剧烈地颤抖着,血沽沽地往外流,张案还掐着那只满是鲜血的手逼近一旁冒着热气的烙铁。

    “张案!”二人反应过来,奋力向着张案奔去,想要阻止他接下来的行为,月不离的手穿过张案的身体,却没拉住他半分,是啊,局外魂怎么拉得住梦中人呢。

    “兹拉——”张案将伤口按在了烙铁上,皮肉烧焦的味道刺激着所有人,屋外绾娘子似是心有所感匆忙推门进来。

    “案儿!”绾娘子一把搂住几近昏厥的张案,哭的撕心裂肺,泪水糊了满面,“你怎么这么傻啊!”

    “阿娘,我没事。”张案哑着嗓子说道,分明手疼得很,却还是强牵出一抹笑意哄哄他爱哭的阿娘,好在炉火映在他的脸上,才没有显得他的脸色太过苍白,“你看,好着呢,我只要藏得好些,别人就只会以为那是疤痕,不会知道我是个长了六指的异类,这样我就能去参加春闱考取功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