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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冰火两重天

    7月17日0时30分,赵憨来到深圳。这天,恰好是赵钱纯计划到滨海与开元再次洽谈的日期,竟如此的巧合。

    半小时前,他的儿子若愚刚刚到达。他知道爸爸的秉性,为了情义委曲求全,许多话即使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这次他要当着亲戚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赵憨来过深圳多次,但和儿子来,还是第一次。

    8点左右,他俩拖着疲惫的身躯,骑着共享单车,赶往地铁站。

    尽管早晨,但骄阳似火,太阳烤的车把发烫,烤的胳膊发痛。赵憨和儿子尽管谈笑风生,但内心如刀割一般。父亲,本该为儿子遮风挡雨,而他……

    路上的行人,以为是他们锻炼身体,可能羡慕他们何等幸福!有谁知道这个骑单车的孩子,是清华在读直博生,正忙着写毕业论文。他挤出黄金时间到深圳,不是来旅游的,更不是来收获的,而是陪着父亲来签订下岗协议的。

    孙海迎出门来,握着赵憨的手,笑容可掬地说:“伯伯,你急着赶过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儿,咱们在电话里说一下不就行了吗。如确实需要面谈,我们做晚辈的,应该去看伯伯。”

    赵憨:“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寒冷的冬季,现在是炎热的夏天,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孙海:“哈,哈,哈。”

    孙海引领他俩到沙发上就坐,赵憨却直接坐到了类似谈判的餐桌椅子上。孙海、赵钱纯及赵若愚跟着来到餐桌前,面对面坐下。孙海微笑着招呼吃进口水果,其他人面无表情,宛如两个敌对国家战争期间的停战谈判。

    赵若愚伸手与赵钱纯握手,调侃说:“姐姐,没有想到,咱们叔伯姊妹成了谈判对手,嘿嘿。”赵钱纯目光躲闪,赵若愚直视着她。

    赵厚坐在旁边,时而抓耳挠腮,时而挠头皮。

    赵憨首先打破了沉默:“孙总,公司下一步的业务如何发展,请您先谈谈看法。”

    孙海:“我觉得伯伯对公司的业务定位十分准确,就按照“眼高手低”的思路,开展培训、上市服务等业务。搞基金,可以掌控一佰多亿的资金。我们可能不再办理一、四和九号金融牌照,因为还不如我们做中介赚钱多。你可搞培训等……”

    赵憨本想说:不如做中介赚钱,这话只有傻子才当众这么说。考虑到自己不是来吵架的,沉思片刻:“我想咱们终止合作,你停止拨付公司日常费用。”随即,将准备好的终止合作协议发到战略经营委员会群里。他知道,赵厚肯定已经发给了他们两人。

    赵憨想:自己说终止合作,孙海停止拨款。孙海如违心地虚让一下,说:我们的初衷就是为帮伯伯搭建一个平台,已多次承诺的事,将继续兑现。即使有这么一句话言不由衷的话,赵憨还认可他是真心实意地帮自己。

    但,当着赵钱纯、赵厚等人的面,孙海竟然连一句客气的话,都没敢说。怕如果一说,赵憨顺着说:可以。那怎么收场?

    赵若愚打破了沉默说:第一,起初,你们说为帮我爸爸搭建平台,每年预算三十六万元,一次性拨款到位;之后又改为一年一拨款,实际执行的是按月报计划支出拨款;

    第二,我爸爸为让你们省心,提议注册咨询公司,你们却一直反对;

    第三,做央企应收款资金链项目,孙哥认为,项目可获得稳定收益,但最终还是被姐姐否决;

    第四,是你们提议让我爸爸辞职,说你们有相当的资源可利用。如果没有你们的资源优势,我爸爸不会辞职。还有,本来华联公司想入股,孙哥你一口回绝,彻底切断我爸的后路,你是在利用我爸的血性吗?现在,你们又提出让我爸爸自己干,没有你们的资源做后盾,他怎么干?喝西北风去?

    听到这里,赵厚瞪了赵若愚一眼,朝他偷偷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赵若愚:“叔叔,请让我说完。如果我说的不是事实,可掌我耳光!”

    赵厚:“你这孩子,真是!唉!”

    赵钱纯起身递给赵若愚水果,笑着说:“来,先解解渴,歇歇。若愚弟,你是来走亲戚,还是来算账的?公司的业务由我们三人商量就行,小嘴还挺厉害。”还拧了一下若愚的腮帮。

    赵憨:“这孩子,我怎么嘱咐你的来?给你姐留点面子!这是在你姐家,你叔叔、婶子都在看着我们呢!也给咱老赵家留点面子。”

    孙海像佛一样,静静地听着。

    “爸爸,不要打岔。我是替你正式谈业务的,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面子里子的。”

    赵若愚接着说:第五,你们让我爸爸募集资金,你要当委员长。请问这募集的资金将投向哪里?是基金公司的冯总掌控还是你掌控?

    第六,年总花费三十六万元,募集资金一亿元,也就是我爸爸这样的傻子才答应做这样的业务。爸爸,亏你是财务出身,还从事经济运行分析多年,还给上市公司制定激励制度,丢人!孙哥,我给你七十二万元,你给我募集一亿元,如何?你如同意,咱马上签合同。

    第七,为什么起初你们之间谈判,不让我叔叔参与?要散伙了,却先让我叔叔和我爸爸直接说,你们在打太极呢?

    孙海听着,心想,这清华直博生不是赝品,句句点穴,入木三分。盘算着若愚可能还有第八、第九条,必须立即扎住。便说:“你们可能理解错了,我从没有这样说过。”他眼看着若愚,语气低沉,显示出对生活很强的隐忍力。

    “没哪样说过?你指的是什么,不要含糊其辞,请说清楚。我觉得你在生意场上多年,丁是丁,卯是卯,比我们更清楚。”赵若愚步步紧逼,孙海默不作声。

    “你们之间的微信、电子邮件,我爸爸曾转发给我。”

    赵憨听到这里,心想,还装!手不断发抖,瞪着孙海:“我们放屁吗?”哆嗦着把打印出来的微信、电子邮件放在茶几上。“这就是孙总制定的公司发展规划、我们之间的约定事项。如果不信,要看电子版的,我手机里都存着。”

    “还有,叔叔,为什么你和我爸爸说的,和这些规划、约定相互矛盾!”

    偌大的别墅里,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仿佛凝滞了。

    赵若愚:“你们说,那以后怎么办?”

    “注销!”孙海斩钉截铁地说。

    “那您考虑过我爸怎么办了吗?”

    “我们还能养你爸一辈子!”赵钱纯忽地站起来,瞪着眼睛,气势汹汹,冲着若愚大声喊。

    “你们不是多次说过养公司三年吗?这才四个月?”赵若愚质问。

    赵憨忽然想起,难怪鲁迅先生说:“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赵钱纯,赵憨何时何地说过,让你养他一辈子?你们是投资开公司,养的是公司!

    孙海一看,铁证如山,恼羞成怒,把材料一甩,啪的一声,材料如雪片一般散落一地。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楼上。

    你有理,没有必要撒野。你没有理,更没有资格撒野!再说,你即使多么有理,你即使多么不拿着你岳父、你伯伯不当人,也不该撒野,这是在你家里。再穷也是你的亲戚,更何况你自食其言。

    在一旁发愣的赵厚,也站了起来:“孩子,你还给你爸要赔偿吗?你姐姐、姐夫的初心是好的。”尽管声音不大,但立场却旗帜鲜明。

    不知什么时候,在二层楼看孩子的朱彤也火急火燎地跑下楼,尽管不知道青红皂白,依然对赵若愚大声喉起来:“怎么?你还给你爸要赔偿吗?”

    赵厚,你对哥的恩情,赵憨永远铭记,但这是两个事。我们谈判时,你在场吗?你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吗?你了解事情的真相吗?你了解导致目前这种情况的原因吗?你既然不了解,你有什么资格训我的孩子?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你的孩子在睡大觉的时候,我的孩子在毒太阳下烤着骑单车。

    难道不应该赔偿吗?赵憨的脸面往哪里放?赵钱纯对滨海客户的许诺谁兑现?对赵憨及家人的伤害,赵憨三年的工资……

    时间即将13点,本来,赵憨想马上离开孙海家。考虑到终止合作协议还没有签,便决定饭后再走。

    赵憨觉得这可能是在孙海家最后的午餐。年前第一次和孙海吃饭,是贵宾;这次是“骚客”。他想起鲁迅说:“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墙壁了。”

    餐桌上,孙海恢复了练就多年的沉着冷静,似乎刚才的争吵没有发生,慢条斯理地说:“伯伯啊,是不是我在微信中要求公司实现营业额零的突破,刺激了伯伯啊?我说的可能过了点,请伯伯见谅。如刺激了伯伯,我在这里向您赔罪了。”依旧微笑着,保持着举重若轻的大将风度。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装!赵钱纯的微信赵憨没有看出其中的内涵,你不是安排赵厚直接和赵憨说透了吗?几天前,你还在承诺养公司三年吗?没有营业收入,赵憨和你们一直都是有心理预期的,怎么能因为这句话而提出散伙呢?还不是你们逼的?还不是让赵厚替你们说出了想说而没有说的话,然后再让赵憨自己说散伙的吗?这样,你们多有面子。想到这里,赵憨忽然想起朱元璋的话:“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赵憨招呼赵厚,坐下一起喝酒。但赵厚的脸蹦的紧紧的,你们吃,你们吃,始终没坐到餐桌上。赵憨知道他为难,没有再让他。

    即将散席了,赵厚含泪走到赵憨面前敬酒:“哥,……”欲言又止,竟把一满杯酒和泪水一下子喝下去。

    赵厚天天为哥哥祈祷:在钱纯、孙海的支持下,一起尽快赚钱。而此景此情,一面是自己的亲姑娘、女婿,另一面是自己的亲哥哥,他明白散伙的真相,他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这种相互冲击、撕裂的心情,赵憨岂能不了解?

    饭后,赵憨催着孙海签协议,他想尽快离开这个曾经让他充满梦想的富人之地。孙海听后略微停了会,说:“还签吗?这是第一次和家人签协议。”

    咱们不是家人而是亲戚。即使是普通的合伙人之间,有这样四个多月拆台散伙的吗?是啊,如果三月份签了协议,这次还真有点麻烦。其实,对孙海来说,签了,还不是一样!

    赵厚有点着急:“你看看,没有意见就签吧。”赵憨心里清楚地很,孙海无非是想演的再像一点。

    “姐夫,你难道还想继续合作吗?”赵若愚故意刷调皮。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听您们两位老人的。”孙海边笑边说,大笔一挥,签上“孙海”二字及年月日。

    赵憨伸出手,和孙海握在一起。并说:“若愚,来给我们合张影,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签订协议啊,留个纪念!虽然不合作了,可亲情是割不断的。”

    孙海满脸堆笑,还随声附和着:“对,对,亲情永在!”握手后很快和赵憨站在一起,咔嚓一声,珍贵的瞬间为既往的日子划上苦涩的句号。

    赵憨带着终止合作协议,走出了孙海家。临行,孙海、赵钱纯一起为赵憨送行,赵厚的眼中藏着泪花。

    赵憨说:“一入豪门深似海。”

    孙海:“哈哈,伯伯还很幽默,我们家不那样。”

    “哥,别急,我开车送你们吧。”赵厚似乎还有话要说。

    “不用了,你也好好歇歇吧。”赵憨知道,除了他,没有比赵厚更累心的。

    “叔叔,你的好意俺心领了。老百姓,坐公交车习惯了。”他们快步走出了花香中掺杂着铜臭的院子,曝晒在7月午后的太阳下,任其烘烤着。

    孙海这次履行合约,7月底,终止拨付公司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