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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是在大厦二楼的中式餐厅吃的。正是晚饭的时间,可偌大的餐厅里,除了服务人员,就只有我和吴冲两人。

    我向四周看了又看,一时没话说,便调侃他的餐厅可能会赔本,或者饭菜并不可口。他笑了,使劲摇头。旁边经理模样的西装男告诉悄悄告诉我说,正好相反,他们餐厅是高档餐厅中生意最好的,还不是之一,之所以没客人,是因为他们老总的同学到了。我再笨也知道这个同学就是指我,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四周找寻了一番,一副傻中带憨的样子。他们当然也知道我这是故意的,把这当成幽默也不是不可以。

    吴冲向吧台看了一眼,一个女孩子便走了过来,他吩咐了一句,内容我没听清,那女孩子回去后不久,厅内音响中吉他声便像是从远古的岁月中传来,由远而近。还是在第一个音符出来时,我就听出这是一首叫《山顶上》曲子,它是我们大学时定义的班歌,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它是怎样的一个人写的,他如果是个不成气候的作曲家,一旦知道他的作品是我们上大学时班歌,估计会惊喜到发疯,进而卧床不起。那时候只要班上有活动,就少不了它。我虽然参加的活动不多,但这个旋律还是在脑袋中被打上了印记的。

    吴冲端起酒杯,也不说话,他的神情正在对我表示出他的千言万语都浓缩在了端起的酒里,他用酒杯示意我一干而尽,我端起酒杯迎上去。他碰杯时很用劲,两只酒杯发出结实碰撞的响声,像极了我曾在某处按过的一个门铃。可我一时想不起那个门铃是装在谁的门上,再想下去,甚至怀疑那个按门铃的手是否是我的了。

    我们喝干了酒,互相看着对方笑了笑。

    那首《山顶上》的曲子在远去的驼铃中渐渐消失,但它似乎在消失的时候做了些手脚,把魂故意留了下来,餐厅里的氛围被它掌控着,像是随时都能再响起来。

    我们又喝了几杯酒,音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响起来了,放出的也全是我们上大学时流行过的歌曲,它们像夜空中闪动着的星光,美丽却又远不可及。我不知不觉中开始幻想如果有一艘时空之船的话,我定会毫不犹豫倾我所有去买一张船票,回到那个时代去,做些什么再回来。

    我说:“真能让我想起我那不堪的大学时代。”

    他陷在过去的程度看起来比我还要深,肉体在我旁边,灵魂早都穿越到了过去。一个女孩又优雅地添上酒时,他的灵魂才回来了一丝,他说:“不堪的怎么说都不是你吧,我还觉得是我呢。”

    不管怎么说,这句话听起来顺耳多了。

    我说:“为我们曾经的不堪干杯!”

    “也为可能不堪的未来?”

    我烦这句话,未来不堪的怕只有我,没他什么事吧!

    我说:“你是个有大把美好未来的人。”

    “你也是。”

    大人物忽悠人的套路,如今他用起来,也毫无压力。

    我说:“是吗?”这与其说是在问他,还不如说是问我自己。

    他看着杯中的酒,把酒摇晃着在杯中旋转起来,盯着那个旋涡一阵子后,忽地哑然失笑:“有一个哲学家说过,人们对目标的追求,意义其实是在过程,而不在结果,但是他可能是个有钱人,没注意到金钱却正好相反。其实,我是认可那个哲学家的。”他说完后,眯眼笑着看我,脸上带着一丝对我的疑问和对金钱的嘲笑。

    “我只能不认可他了。”

    我想,我没资格对金钱的嘲笑,能放肆地去嘲笑金钱肯定是件很惬意的事。

    这样和吴冲在一起吃饭让我颇感费神费力,就好像身后一直都拴着一列火车。有一段时间里,我们忽然无话可说,只慢慢地吃饭,慢慢的喝酒。吴冲的吃相很斯文,甚至是优雅,这和他以前大不相同。上大学时,他曾创下过五分钟吃完饭去图书馆占座位的记录。他脸上时而还会飘过对我的一点不理解,他肯定是在为我们见面会出现这样的气氛感到意外。也许在他心里,曾幻想过诸多和老同学见面时的场景。以他如今的身份,见到他的人都是对他恭敬有加,即便是作为同学的我,也至少会在不假掩饰的羡慕中暗中嫉妒吧!而我不是,我能成功掩饰自己,这得归功于我自小就在父母面前的表演,时间一长,演技自然天衣无缝。

    我们默契地把话题固定在过去,这样至少在感觉上我们的距离会缩短很多。后面的时间里,我们都尽力想去证明我们曾经的友谊到牢不可破,不断地找过去互相感兴趣的话题,也不停地聊,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有时还一味迎合对方,即使偶尔出现一丝分歧,那也是在证明我们在这问题上是认真的,至少互相是尊重的。在费了很多功夫后,我们也从心底里认可过去的都早都过去,除了拿出来说说外,再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喝多,可吴冲在全程都掌握着主动,他的酒量在大学时稀松平常,那敢和我豪饮!也许不是酒量的问题,是他一直都很优雅。

    出了餐厅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决定结束和吴冲的这次见面,但他没有看出我放慢了的脚步的含义,只顾往前面的楼梯走去。

    “好了,吴冲,”我说,“我要回去了,不管怎么说,今天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

    “哦,我们为什么不找点事做呢?”他望着我,目光是诚恳的。

    会是什么事儿呢?能把你身边的女子让给我共度良宵吗?我一时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摇了下头。他也跟着摇头,还像欧洲人一样伸出双手,耸了耸肩,表示遗憾。但这个动作明显并不适合他,也许,对所有的亚洲人都不适合。

    他还是把我送到楼下大厅,又握了握我的手,很正式地说:“有空就过来玩。”

    我答应了他,抽出他握住的手。

    他又说:“我让人送你回去,要不我开车送你,我是有酒后驾驶证的,你不会怀疑吧?”

    “我想,我不会怀疑,但我就想这么走回去,再说,今天已经耽误了你不少的时间。”

    “我有的是时间,我这辈子要做的事差不多都做完了。剩下的时间就是想着怎么去浪费了,浪费一天是一天。”

    我还是执意自己走开了。

    路灯、闪着迷幻色彩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车灯汇在一起,使我走起来感到不踏实,好像他们正在把我和这个世界切割分离,引我走上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征途,而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通向它的道路上会有什么,我全然不知,也不愿去想。一股冷风忽地一下刮到我脚下,又刮了过去,我目送着被风吹起的几片杂物飘逝在夜色中,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