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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边的一切都在静悄悄地发生着意想不到的变化,只是我没去刻意留心或者说是已经习惯了,等我某天忽然意识到后,留给我的就只有感慨时间的魔幻与威力。我每天路过的那些花园,不知什么时候里边的花已落了一地,槐树也黄一圈。想起儿时见过像士兵们一样列队的大雁,现在也可能在打算南归吧。城市不光把我们锁在里边,也把它们挤到了外面。

    可能是人喜新厌旧的本能一直在作怪,到大旗一段时间后,我又厌倦了,厌倦总是必经的程序,厌倦自己的角色,厌倦周遭的一切。这点我没给吴冲说,但还是被他敏感的意识一览无余地捕捉,他说我是没找到和这个世界相处的契合点。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混账,好在我基本已经无视他的各种带着智慧和哲理的警句了,我想,也许,只是和这个世界都已无可救药的混账!

    尚觉得有趣的似乎只有王有道的公司了,吴冲不时流露出吞掉王有道公司的欲望,也做了大量的准备。我和王有道没多少深交,在他眼里我大致就是个酒桌上凑数的。对这个已经不可逆转的进程,恰好迎合了我落井下石般的恶趣味,我甚至想着让冲突来得更早和更猛一点。有一次,我对吴冲说:“我觉得戏剧性还是不够。”

    我原以为吴冲会给我讲上一火车道理来,比如生活和戏剧是不同层面的,戏剧的冲突掌握在创作者手里,而生活,说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却可能是最早落荒而逃的;还比如,和谐的资产转移才更应该被实践,冲突远比和谐要原始等等。我相信,这些话他跟我没说,但应该有不少人听到了。他抬起头,看了看一眼,就又做他手头上的事。

    不过,通过他的神情,我还是明白了。自我再次见到他后,他就表现出在任何时候对待任何事时,都比我要看得更远、更深。事实上,从另一个角度看,还真不能说是吴冲过分。他从来都把商场看作战场,满地都是别人早就挖好的坑,只等着有人跳进去,只不过人们或是心甘情愿,或是一不小心,或是迫于无奈,之后,会有人去添上一把又一把的土把他给埋了。可商场也并不全如战场,你死我活之外,也有更高的境界,然后大家都活着。对王有道来说,他已经一只脚掉进了坑里,若不想进入深渊被人埋掉,只有去抓那根吴冲抛出的绳子,尽管这根绳子看上去很脏。坚守需要身后有一面厚厚的墙,而王有道已经把他并不算厚的墙自己给毁掉了。

    在这件事上,吴冲一直都很平静,就是在这平静一圈一圈散开间,王有道的公司落入了大旗。最后的移交若清风扑面,云卷云舒,一向什么都敢说敢做的王有道像是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谛,他也学着吴冲的样子优雅起来,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或者真如他们曾经说的,失去了钱,却得到了整个人生!对,他所有要表现的都围绕着这个主题。

    在把一些程序性的手续办完后,吴冲和王有道又喝了回酒。当时,围着一桌子人,表面上的融洽暂时抹掉了两拨人之间的沟壑,一轮又一轮的敬酒之后,吴冲和王有道都有些多了。吴冲反复说着那几句话。

    “真的,老王,谁也不是神仙,也没有什么救世主,我没什么恩于你,甚至可以说是你的仇人,因为是我吃了你的公司,事实上,即使我不吃你,也照样有人吃,真要等到谁都不来吃,那就说明你连被吃的价值都没有了,只能破产完事。算了,这些你也许比我还要明白,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大旗的副总!如果非要追究根源的话,用我一个朋友的话说,我们都是钱的奴隶,过去是,现在是,可以肯定的说,以后依然是。”

    “是,是,我可是把担子卸下了。”王有道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很风趣地回应着。

    “你能这么想就好,不过,说卸下担子,还真的是言之过早,你以后还是要分管万通商贸公司,你对他有感情,业务也熟啊,加把劲,把那二期工程尽快搞起来。”吴冲说完后,两眼盯着王有道,眼神柔和无比,他让自己的眼神就这么在王有道脸上停了好一会儿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他们之间还留存的秘密,于是俯在王有道耳边,慨叹着说,“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一个你这般的归宿。”他可能打算是悄悄说给王有道的,但因为喝了酒,没控制好,桌上的人都听到了。

    吴冲曾说,一个好的老板必须是一个好的导演,他说到做到,总是非常准确地让一些事在他想要的时间和地点发生。生吞活剥了王有道公司的消息才在商人们的圈子里刚刚传开,大旗集团又送出了举办酒会的请柬。其实,像大旗这样的公司办个酒会什么的,还真算不上是个大事。无非就是披着某种高尚的外衣,让一群人聚在一起,试图从经过自己的每一个人身上发现线索和机会,进而做大账面上的数字。这个酒会当然也是如此,至于具体披的是怎样的一件外衣,连我也不知道。这是吴冲故意要保密的,而且密级很高,我觉得除了他本人,应该再没有人知道。

    我按照办公室的安排,提前到了大旗大厦一楼的宴会厅。被邀请的人们陆续到来,有些我真的认识,有些只打过照面,更多的互相陌生,但这不妨碍我们互相问候、恭维和祝福。好在这些人都是人精,看的出我是代表吴冲的,还没有人让我难堪。吴冲最后到来,这多少有些礼节上的瑕疵。我也曾给他打过手机,他没接,只给我回了个信息,让我先代他一定把人们招呼好。

    吴冲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我真的怀疑有些眼花了,不是他的迟到,而是居然和成茵一起来的。我脑幕上一下子又跳出来那天他谈起成茵的表情,在那个以为古典基调的怀旧画面里,处处都散发着伤感,但在眼前的场景里,他们的步伐一致,两人的胳膊有一刻互相擦碰上后,显得极不情愿地分开,真是满满的后现代感啊!

    是的,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觉得奇怪,因为更奇怪的都可能已经准备就绪,随时会冲上舞台。

    吴冲保守的秘密其实也要揭晓,他和绝大多数客人谈笑风生地见过面后,走到最里端的台上,事先准备好的一束光圈住了他。他开始从容的讲了起来,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感恩和责任,也不断散播着传统和现代密切融合的智慧。

    他几乎把酒会变成了一次演讲,至少也像是场新闻发布会了。大旗公司要出资在偏远山区建二十所小学,这算得上是件大事,厥州的商人们还从没有过这般的气魄,那么他们所做的也就只有真情假意的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