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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宴会厅里斛光筹错,高谈阔论世界经济的人们并不影响别人对女人看法的交流,高奏胜利凯歌者和默念拳经蓄势待发的人们也能很融洽的共处。人们似乎无规则的流动,却又按某些规则聚集和分离,自发地分成不同的圈子,只有那些不安分的人才会搅乱格局,他们在一个圈子里说上几句,又赶忙到另一个圈子里,这样所有的圈子总有人进进出出。大概成茵也属于那种不安分的人,和我一样在不同的圈子里来回穿梭。不同的是我在吴冲的要求下,无时不刻地要尽地主之谊,而她是随意的,只需在所到之处,立刻成为小圈子里的焦点。也正因为这样,直到宴会进行到一半时,我才有机会和她相遇。

    她端着酒杯,隔着几个肩膀向我举杯示意,接着慢慢地微笑着走来。我当时刚好从一个圈子里出来,觉得所有的圈子里我都已经尽过地主之谊了,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一会。我也举着杯向她点了点头,一直等她走过来。她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脸色微微泛红,又添了一层娇媚。那双眼睛摄人心魄,让我也不敢多看。她主动又举杯,这次和我是真碰了一下,也真喝了一点,然后用一种无法言传的眼神看着我。我没去看她,让眼神停留在微晃的杯中酒上,我俩都保持着自己的动作,竟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后来,她目光扫视,就像在我身体里安装了一个移动着的摄像头,要把我看了个通透,把我挥洒过的无知、遮掩着的糗事愈合的暗伤都一一记录。我也没有再盯着酒杯里的酒,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放远了所有的心思。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用手遮挡着嘴,笑着开口说话了。

    她说:“别用那种傲慢的态度,让人觉得这不是慈善,是施舍。”

    我收回目光,回身和她并排而立,然后看了场内一圈。

    成茵目光也看着场内,忽然笑了笑,打趣般地说:“你们这办法很独特的嘛,没想到你们会去关注偏远地区的教育,而且出手如此大方,给我悄悄说一下,是不是你们觉得坏事做多了,怕报应了才想做点善事来试图拯救不堪的灵魂。”说完了话,她才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好像远处有根绳子把她的目光给拴住了,收回时显得有些吃力。但她还是让自己尽力笑了,带着几丝顽皮。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应付着笑了笑。我想,也许她是另一个提前知道吴冲秘密的人,我还没打定主意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她已经强调,因为她是媒体人,赶着来凑热闹,在门口碰到了吴冲。

    我觉得她的智商一下子变低了,她好像也想不出别的话题来,一直在吴冲的良心上缠绕,变着法子表现自己的智慧,当然,她也不会忘了把我捎带进去。我跟着她绕了一会后,总算是把我给绕了出来,坏事做绝的就只剩下吴冲。

    后来吴冲很自然地走过来,他端着酒杯,也没说话,只是很优雅地向着我和成茵举了举,我也对着他举了举杯,我们三人都笑了。然后他问我和成茵在聊什么,我刚要给他说是瞎聊,见他根本就没在意我,只看着成茵,脸上询问的神色中带着孩童般的好奇。

    成茵并不打算要告诉他,大概是为了让他觉得我和她的话很有意思,进而勾起他进一步的好奇。她撒娇般说:“就不给你说。”才刚说完,她就被自己的撒娇给惊着了,但她是一个节目主持人,对这样的意外不知见过多少,处理得几近不露痕迹,似乎撒娇不只是针对吴冲的,也有我的一份,她不露声色地整理了下情绪,接着说:“其实呢,告诉你其实也没关系,这里所有人的话都是以你为主题展开的,我俩也一样,是不是啊,田同学。”

    对这样的回答,吴冲似乎只关注那个撒娇,至于后面成茵补充的,他无所谓,在他已有的答案中,这个也许是离标准答案还有足够距离的那种,所以他接着又问我们在说他什么,依然是只针对成茵。

    “你的话题呀,一列火车也装不完,不,两列,还都不够,那就三列吧。”成茵的语气俏皮,大大方方的那种。

    他们这么说话的时候,基本没我什么事,我只想走开去,但想到他们这会一定在乎我在他们身边的存在,我若要离开,他们一定会尽力留住我,那场面我也不见得喜欢。我知道摆脱这个境遇的最好办法是有人闯进我们三个人的小圈子,可是,所有人都像是约好了似的,就是没有人过来,我甚至拿着酒杯向王有道李之贤等等示意,也是枉然。

    我有些不记得后来我们三个人的小圈子里都说了什么,因为我的心神全飞了出去,总觉得面前像是有一副不完整的画,也很想发现不完整之处,还想着要给补上。后来,成茵忽然拍了下我的肩,她在说:“咱们同学吴冲现在发了,你是先蹭上了,从现在开始我也要一定赖上这干大旗,要蹭一起蹭,别撇下我啊。”成茵是对着我说的,说完后瞄了一眼吴冲,然后又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说,“告诉你一件事。”就在要出口时,她忽然打住,好像是她觉得即便跟我耳语,吴冲也有可能听得见。

    吴冲配合得很到位,眼光放到远处,和远处的人举杯,根本就不打算听我们的话。她又看了看吴冲,但话到嘴边时,又一次卡住了,就像尚未调试好的程序。

    她最终还是没说,直到这个故事结束的时候,我依然不知道那天她想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这不是她应该的样子,她经常面对各种看不见的观众,即便是她没想好一件事如何表达,也不会让自己的话中途断掉。也许,她的剧本就是这样,她只是忠实地按剧本演出罢了。

    不知道是谁在我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打开了我们近处的一扇窗户。风好像提前知道了成茵说不出那件事的困境,主动来替她解围。我明显觉得一股风吹上了我的脸,成茵的长发竟有点飘然,她去捋头发的时候,屋顶上婆娑的水晶灯碰撞着响了起来,很像一串从遥远的荒漠中的驼铃声,横穿时空而来。

    成茵依然用极低的智商表现着智慧、风趣和可爱,她失神般地望着屋顶上摇晃的灯,低声感叹如梦一般。

    这一下激起了吴冲的表现欲,他硬生生地把成茵的如梦变成了自己口中的梦想,并断言这是一个和梦想有关的时代。

    成茵迅速对他的判断表现出质疑,她说:“梦想有两种,一种是有,一种是没有,我总是有一种乏力的感觉,这个时代已经抛弃了太多的人,那些曾经支撑着人们走下去的蜿蜒小路,有些一夜间就变成了高速公路,但是,请注意,它是收费的。永远都有人奔驰在高速上,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他们有梦想,也在追逐,而更多的人不敢再有梦想,甚至连梦想的资格都被剥夺了,大多数人没有梦想的时代是悲哀的。”

    她本来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吴冲优雅的轻轻鼓掌打断了她。吴冲的本意应该是一种赞赏,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她有一点点凌乱,本来已经组织好的语言忽然间不翼而飞,她有些嗔怒,看了眼吴冲,再看看我,像是要拉我搞统一战线,一起对付吴冲。

    在这种场合,我装得够久了,终于还是原形毕露,我恶趣味的特性就在此时迫不及待出场,我努力让自己一本正经地套用了一个名人话说:“这是一个最有趣的时代,也是一个最无趣的时代。”

    在我丢出这句话后,他们俩都看着我,好像我的话就是掺进美酒中的水,或者比水还要糟糕。

    这时,终于有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属于万能贴的人进了我们的圈子,他很恭敬地递上自己的名片,还在他介绍自己的时候,我便抓住机会离开了。

    我走到大厅左边角落的一个圈子。这个圈子的人们都很年轻,没有我认识的,他们似乎也不认识我,只是象征性地和我招呼了一下后,便继续自己的话题,他们的话题是一个在发生在厥州的故事,或者说是在深挖吴冲的原罪。他们多数都不认同吴冲,并表现出要和吴冲保持适度距离。我并不关注这点,连耳朵都不愿伸得更长一些,自始至终,我都没说一个字,放任他们去审判他们自以为是的一切,但也没有离开,一直坚持到这个圈子散掉,事实上,这也是那次酒会上散去最晚的圈子,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