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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当时,天阴着,但我不知道会不会放晴,也许还会下雪吧!人们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行走,车排出的几列队伍整齐,还似乎永远静止,有一个商场的门口有撕裂般的歌声,我觉得它连我最贴身的那层衣服也刺破了,有一阵风忽然吹过,风又把我的衣服给扯走,我似乎是一丝不挂地站在街上,表情茫然,像是一棵落尽了叶子的树。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加入一个街边小小的圈子。圈子其实只有四五个人,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老人,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头须花白,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我不知道他长袍的式样是道士的还是和尚的。他给一个比我年轻的人写了四句诗——

    欲赏芳菲肯待辰,

    忘情人访有情人。

    西行借酒为去病,

    醉吟孟光不计春。

    然后解释这四句诗中的典故——汉代有个书生梁鸿读完太学后回家务农,与县上孟财主的大龄剩女孟光结婚,婚后他们抛弃孟家的富裕生活,到霸陵山区隐居,后来帮皋伯通打短工。每次孟光给梁鸿送饭时把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

    我看了眼那个年轻人,他一直示人以镇定和执着,但他的镇定和执着让人一眼就能看到脆弱,还没等到老人把典故讲完,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拭,迅速拿出两百元送了上去,而老人只拿了一百。

    不就是个举案齐眉的典故嘛,骗子惯用的套路,一个简单的局而已,我在心底里这么告诫自己,但没有离开。

    老人收起了钱,随意丢进一个清灰色的布袋里。

    一个时尚女子像是忽然从遥远的梦里醒来,剪刀般的嘴说开了:“这是高人,绝对是个高人,你看,他的坐姿随意到都无法形容,却透着宁静安详,也不像电影里演的大师那样仙风道骨,他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像是装着整个世界。”

    老人还是那般坐着,其实,很像是一棵枯树。

    继续吧!我有些期待这个局的高潮和结局,还希望能比想象的要精彩。

    围着的人们散了,连剪刀嘴也留恋般离开。老人还是那般坐着,也不看我,但他的声音像一注炊烟,从无到有慢慢升起,到空中散开后,有一些再落下来,渗入到我头脑中。

    他其实只说了短短的一句:“去做你的事吧!”

    我脑袋空白了有两秒钟,没头没脑地问他:“你真的会算命吗?”

    “不会。”

    “那你这是?”

    “行走。”

    “哦……”

    “你没啥不如人意的,对吧?”

    我飞快地把自己的处境想了一下,如果说到不如人意,我还真不知道有没有。我说:“我也说不上。”

    他一成不变的脸居然微笑了,我看不出他的笑属于那种,就像是看到了一杯水,一把土。他从布袋中拿出了一支毛笔,和一沓粗糙的麻纸,眨眼间就写了四句诗——

    昨临锦官城,

    今归身难轻。

    欲望云深处,

    霜重色愈浓。

    像是被套在辕里的马,还忽然挨了一记鞭子,我的心情比头还要低,绝对能担得起黯然这个词。

    我转身要离开,高人依然淡若无物地说:“无为。”

    我愣了一下,想要继续问他的时候,他就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于是又加了一句说:“无所不为。”

    我忽一下开了窍,像是一个热馒头到了嘴边,一股暖流迅速传遍全身。我掏出一百元给他,他摇了摇头,微笑着又微叹着说:“你是有钱人啊!”于是,我又加了一百。他把钱丢进布袋,又恢复了原来的坐姿,我在街上疾走,能在繁闹中听见自己的脚步。那个老人拨去了天空中的一片云,让我看见了星星。

    现在想起来,我依然无法判断这是否是个局。

    还是在那些日子的好多晚上,我总在做梦。

    有一次,我梦见自己是大革命时的革命者,拿着画报卷成的喇叭筒,慷慨陈词,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围着我,我大手一挥,人们便涌向一座庄严的建筑。身着黑衣的家伙们来了,他们端着枪,亮出明晃晃的刺刀,我被他们捆住,再被押上了车。在一间黑乎乎的屋子,我被绑在一个凳子上,有一个赤着上身的家伙,向我不停地轮着鞭子,我晕了过去。苏醒后的我躺在寂静的街上,雨淋透了衣服。一个身着长衫戴着礼帽的绅士走近我,把帽檐往低压了一下,俯下身子,在我耳边悄悄说:“叛徒!我代表正义处决你。”他拿出一根绳子,套在我的脖子上,我感觉到窒息。

    我醒来后,依然觉得呼吸困难,等把梦境和现实区分开以后,才长出了一口气。仔细回忆了梦中的事,觉得自己不可能是叛徒,我们自己人一定是被敌人给欺骗了。

    还有一个晚上,梦里的我走在一个山路上,我不知道是从何处出发,又要去往何处。路两边的山似乎不停地在变化着,有时候是北方雄壮冷酷的身段,另一些时候却是南方钟灵毓秀的面容。我总是在这么走着,有几只鸟飞过,有一阵风吹过,还有几声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飘过,就是四处看不见一个人。后来我坐在了路边的一个石头上,四周起了稀薄的雾,远处的山峦依稀可见。场景忽然变化,我又置身在一片旷野里,满眼青草,远处有白色的羊群和黑乎乎的帐篷,我似乎是饿了,向帐篷走去,但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急切地喊我,待我转身之际便醒来了。

    从这个梦里出来后,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转过身了没有,如果转过的话,我看到的是什么。

    梦是没有意义的。很早的时候,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完全沉浸在佛洛依德的理论时,我就对他这么说过。我这么说的时候,他对我一脸的不屑,后来的某一个晚上,他把《梦的解释》狠狠地扔在地上,霸道地关了宿舍的灯,走到我床前对我说——你是对的,梦是没有意义的,一点都没有。

    但是,我还是上网查了,企图把梦和现实联系起来。

    有网页说:梦见山路表示正在努力克服困难,去达到自己的目标。而梦见草原则是对自己做的事缺乏真正地了解,从而没有信心。

    还有个网页说:梦见山路是“山行得财有福禄”,而梦见草原是将会万事如意,一马平川。

    看着看着就乱了,电脑开始表达对我的不满,它像是科幻电影中的那般,有了自主意识,完全按照自己的愿望行动,一个接着一个的网页蹦出来,目不暇接,也无法关闭,后来,网页终于静止了,于是,我也就把梦的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