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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康康(十一)

    宋可遇跟在后面踉跄了几步,那鬼差拉紧他手腕的那一圈皮肤湿沥痒麻,几乎不过几息,就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

    “哎哟我去,”宋可遇略显夸张的叫起来,“大叔你别一言不合就动手啊,在你们面前,我毕竟还属于弱势群体,怎么也得照顾照顾吧。”

    鬼差顿住脚,下意识一松手,没想到宋可遇也正在往后收手,惯性下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宋可遇也不忙起身,先抬起手腕去瞧,只见自己右手手腕上一圈被鬼差握过的皮肤上,已经肿起纤薄的一层瘢痕,密布着黑色的细小水泡,刺痒难耐。

    这痒从手腕处的皮肤开始,密密麻麻直连接到心底,让人坐立难安,间或还有几下轻微的刺痛,宋可遇痒的头皮直发麻,又不敢贸然伸手去抓,只好委屈的去看鬼差。

    鬼差大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笑着解释道:“你吃了彼岸花,我还以为你也和我们成了一样的......没想到,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大叔你这给我下了什么毒?”宋可遇举起手腕晃着,“这也太难受了。”

    “这不是毒,”鬼差连忙蹲身过来看了看,连声否认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自古日月不能同空,人鬼不能同途,咱俩隔着阴阳嘛,所以你被我的幽冥阴鸷之气灼伤了。”

    宋可遇心里不知怎么一动,脱口问道:“那冉总他怎么?”

    鬼差不甚明了的看着他。

    “你说人鬼不能同途,那冉总他也不能......和人做朋友吗?”宋可遇忙问。

    鬼差耸耸肩,“你还有心思问东问西,看来手腕也不甚要紧,那我们快走吧,我这还急着呢!”

    “痒!痒!痒!”宋可遇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瘢痕又厚起一分,“这到底要怎么治愈啊?不瞒你说,现在要不是顾及在公共场合,我真要抓心挠肝、满地打滚了!”

    宋可遇真没有夸张,手腕上的水泡并没有变大,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密,一颗颗密密麻麻,看一眼都叫人浑身起栗,痒感渐渐让人难以自持,只恨不得直接将手腕砍下去才好。

    鬼差想了想,自怀里抽出一条黑色的麻布带,不情不愿的递给宋可遇,“我这带子是用来束缚不听话的生魂的,生魂属阴,却往往带着些许阳气,多少能中和一下你手腕上的阴鸷之气,借你戴在手腕上,暂时压制一下吧。”

    宋可遇忙接过麻布带,在手腕上紧紧缠了几圈,渐渐确实不似刚才那样刺痒难耐,咬咬牙,好歹能够耐受的住了。

    “大叔,这不能根治吗?”宋可遇拍拍身上浮土,站起身来。

    鬼差点头,“这你只怕要求助大人了,让他往石湖去求一条横公鱼,以乌梅两枚煎煮,鱼汤敷在手腕上,大概可以治愈。”

    宋可遇神情一黯,他其实已经不生冉不秋的气了,可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袁树人这件事的影响,心里更觉茫然。

    他甚至觉得,冉不秋的态度,与袁树人的死之间存在着几分联系。也许在冉不秋眼里,袁树人不过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命,前有因果,后有轮回,区区数十年而已,生老病死大可以随欲而为,大概在冉不秋眼里还不如几根竹笋的分量重。

    这是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意识鸿沟。

    这样的想法更使他沮丧起来,毕竟他自己也是个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生命,区区几十年,却是他要为之奋力拼搏的漫长一生。

    虽是因为一时愤怼,但离开千世集团也许对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让他当这一切是一场黄粱梦,什么千世万载,什么离魂执念,都统统与他无关,他只想过平凡的人该过的平凡一生。

    可是鬼差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

    鬼差焦急催促道:“你到底要不要帮我,不帮我也别耽误我,我要是再找不到袁树人的魂魄,可就交不了差了!”

    “谁?你说袁树人?”眼看鬼差举步要走,宋可遇急急跟了几步,十分吃力,想去拖拽一下鬼差的衣角,到底没有勇气,前车之鉴在此,已经抬起的手又很怂的缩了回来。

    鬼差拿手向着远处漫无目的一比划,“这么多人还不是因为他才聚到这里的嘛,不是袁树人还是谁?他这是临时起意的横死,生死薄上没日期,我脚程已经算快的了,谁想到赶过来一看,他尸体尚且还有余温的,魂魄却找不到了。”

    “又找不到了?”宋可遇无语,“不是我说,你们的体制是不是存在漏洞?”

    鬼差一脸黑线,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又顿下脚步解释道:“最近确实......有......嗯,一些奇怪,连着好几桩......”

    宋可遇心思一转忙接道:“像上次织云的儿子,小铃铛那样的吗?”

    鬼差被问到伤心事,咬牙道:“那倒不是,都是像今天姓袁的这人一样,生死薄上没有明确的死亡日期,突然横死——横死你懂吗?非自然死亡,不是寿终正寝,魂魄多少都带着些戾气,若不尽快索拿回去,只怕要在阳间生事。还有几个,怎么说呢,肉身和魂魄的联系都很赢弱,薄上说死了,我赶过去,却又发现没死,哎,总之最近让我十分头疼。”

    宋可遇还欲再问,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是吕妩打来的电话,再抬起头,鬼差已经疾步走出几十米远,想了想,没有再追,返身回来找到吕妩,两人遮遮掩掩的出了校门,所幸没有被记者认出来。

    上了公交车,吕妩才放下面上遮挡的杂志,手在额前狠狠擦了一把汗,呼出一口气。

    宋可遇感同身受,接过杂志为她扇着风,问道:“舆情怎么样了?有什么新的动态吗?”

    吕妩指着手机屏幕给他看,“我表舅被停职了,系里领导也都停职了,袁老师虽然......可对他家里人的攻击谩骂还在继续,我好担心他的女儿。”

    隔着一条马路才到吕妩的家,两人却已经被马路对面人头攒动的景象给惊呆了,两个年轻的男人正抬着一个圆桶,向她家门上泼着红漆,墙面上横七竖八的贴着各色标语:“贱人不得好死!”“走后门占用公众教育资源!”“狐狸精勾引有妇之夫!”

    吕妩虽然早有思想准备,此刻也禁不住蹲下身,抱着腿呜咽着哭起来,她的哭声引来一些路人的侧目,宋可遇只好拦了一辆出租车,强拉着吕妩上了车。

    司机正在听着电台广播,边听边骂道:“这年头还有什么公平可言,你没有门路,诶,就活该你上不了好学校,生病也看不上好大夫,我老婆为了挂号排了半宿队,结果见到医生,你猜怎么着?一共说了没有十句话,开了检查单子就让走,什么玩意儿!远的不说,我昨天在路口的小摊上想买个西瓜,刚挑好一个,还没等称重,过来个小孩,抱起那个西瓜就走,那摊主屁话都没说一句。还是后来我儿子告诉我,那男孩是他同班同学,他爸是城管!”

    吕妩情绪起伏正大,闻言寒声怼道:“医疗资源原本就有限,你也说了得排半宿队,医生要是可着你的心意和你聊上仨小时,后面的人还看不看病?还有那个西瓜摊主,你是认识还是怎么着,万一那个小男孩其实是摊主的儿子呢,他在班里不敢说自己爸爸是小摊贩,只敢假装说是城管,你还去考证了不成?别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你难道还都看见了?”

    “哎我去,你这是抬杠啊!”出租司机骂得正欢畅,突然被吕妩几句话噎得翻白眼,从后视镜里眯眼看着吕妩,“我看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劲头,要么是没吃过亏,要么和广播里说的那个女人一样。”

    吕妩呛道:“广播里的女人怎么样?你是见过?还是认识?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根本不在乎,自己心里有多龌龊,就以为眼前的世界也和自己心里一样!”

    一个急刹车,司机开门,把两人晾在路边,扬长而去。

    宋可遇看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高架桥,叹了一口气,道:“你何必和一个陌生人针锋相对呢。”

    “对不起。”吕妩咬着嘴唇,眼里却全然没有歉意,反而涌动着愤怒,“我刚收到信息——本以为我爸妈一事发就躲到乡下去,应该没事了。谁想到在车上还听到那些人高谈阔论的骂我,我妈没忍住,起来分辨了几句,就被人认出来,我妈被气得犯了心脏病,我爸说那些人居然拦着不叫救护车近前来,还一个劲儿的说‘活该’。”

    宋可遇忙问:“那你妈妈怎么样了?”

    吕妩垂下头,“拉到县医院抢救完,已经没事了。”

    她攥紧双拳,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再抬起头来,眼里已经带了厉色,“我好恨那些人,可那些人又不是具体的哪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该恨谁了。袁老师虽然罪不致死,但他确实是有错在先,可我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什么错?我爸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