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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康康(十二)

    宋可遇和吕妩两人迎着呼啸而过的车辆走了许久,才下了高架桥,吕妩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并不是因为疲累,而是一种来自信念被动摇之后的颓然。

    为了给吕妩一些显性的鼓励,也为了安全考虑,宋可遇一直紧握着吕妩的手,未敢有片刻放松,直到下了高架桥,他的手心已经汗湿一片。

    “现在要去哪里?”宋可遇轻声问着,此刻他的心里充满对吕妩和她父母的愧疚,他甚至也如吕妩一样,产生了一些对自己的质疑:如果昨天没有一时兴起,带着康康一起去了俱乐部会怎么样?如果自己没有多事的去英雄救美会怎么样?

    其实这样的动摇和质疑,除了对现实本身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反而更会加剧焦虑与偏执,宋可遇和吕妩显然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吕妩无力的掏出手机,有气无力的划了几下,扬起些,给宋可遇看,“这是最新的照片,看起来牛老师应该已经到医院了,就在前面两个路口,我们去看看牛老师吧。”她说完就向前走去。

    宋可遇犹豫了一下,可仿佛任何歉意都失去了诉诸于口的意义。

    避过医院外大批的人群,宋可遇和吕妩在太平间外的走廊里,看到了牛老师。

    走廊两端出入口都有保安把守,也或许是迫于一些传统的敬畏与压力,走廊显得十分冷清,微胖面白的牛老师表情木然的坐在木椅上,膝上枕着一个睡着的小女孩。

    她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小女孩的书包背带,指甲刺进手心里,血迹浸润了嫩黄色的背带而不自知。

    吕妩快步走上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又木然停住,嗫嚅了良久,内心千言万语,出口却只剩颤声的一句:“牛老师。”

    牛老师穿一件铁灰色的立领西装,头发紧紧的扎在头顶,提包里还露出一本教材的边角,像是从讲台上匆忙赶来的样子。

    小女孩更仓促的样子,眼角带着泪痕,白色的长筒袜上自膝盖向下全是污迹,校服衬衫上一片褶皱,像是被推搡后跌倒过的样子。

    牛老师的迟疑了几秒钟,才极其缓慢的朝着吕妩的方向转过头来,费力的扯了扯嘴角,哑声平静道:“吕妩来了,坐吧。”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小声些,孩子刚睡着。”

    吕妩小心翼翼的坐在牛老师身边,又是一片空寂地沉默。

    终究还是吕妩绷不住,先流下泪来,耸动着肩头哭道:“牛老师,你骂我吧,你恨我吧,对不起!”

    牛老师摇摇头,轻声说:“我不恨你,可我宁愿不认识你,这样我的痛苦也会减轻一些。”

    吕妩已经泣不成声,牛老师试图安慰她,嘴角努力的向上弯,做了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叹口气,还是恢复了木然的表情,放松了手,轻搭在女儿肩头,“我的丈夫,并不是个坏人,”牛老师望着对面的白墙,徐缓的说,“他对我和女儿很好,体贴、细致,对我的父母、亲人、朋友,都很好。小时候,他能陪女儿搭积木一整个周末,也不觉得烦。我给学生补课到很晚,他都算好时间,早早到巷口等我。他还会给我的父母洗脚、捶肩。”牛老师的面容终于从惨白中恢复了一些恍惚的温情,“你看,在我们眼中,他不是个坏人。”

    吕妩大力的点着头,刚想说话,牛老师却直接打断了她,“可他却对你,还有一些其他的学生做了那样的事——我在报道中也大概理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他对你们来说,也许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牛老师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平息了稍有波动的情绪,“我们谁都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这件事情他确实做错了,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我......”牛老师略有哽咽,忍不住微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原以为他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还想着,我和女儿陪着他,也敦促他,直到你们全都原谅他的那一天。我不知道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我和女儿没有信心。”

    宋可遇忍不住上前道:“牛老师,你节哀顺变,千万保重身体。”

    牛老师顺着陌生的声音仰头看了看宋可遇,想着他和吕妩一起走进来,也没有多问,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宋可遇解释道:“我知道你是吕妩过去的班主任,她心里很爱戴你的,她有些话难以启齿,我想我应该代她向你解释,网上最初的那篇揭发的贴子,并不是她写的。”

    牛老师摇头道:“既然你说了,我就相信,只是事至此刻,说这样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吕妩她是受害者,无论她是否出来揭发,或者结果怎么样,都不能改变老袁他做错事的事实。”她转头向着吕妩,再次诚恳道:“我真的不怪你,反而要替老袁向你说声对不起。”

    牛老师的目光宁静而真诚,并没有参杂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或揶揄讽刺,吕妩大受感动,忍不住伸手紧紧的抱住了牛老师的肩头。膝头的小女孩微微一动,牛老师轻轻推开了吕妩。

    宋可遇没想到牛老师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如此理智,忍不住朝吕妩看了看,吕妩抿紧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向宋可遇点了点头。

    牛老师将这番互动看在眼里,不禁问道:“怎么了?”

    吕妩垂下头,宋可遇只好按照和吕妩商量的,上前几步,试探着说:“牛老师,如今舆论这样哗然,我们都担心会对你和孩子造成更深的影响。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说着深深望了牛老师一眼。

    “商量什么?”牛老师不解道。

    “这个,”宋可遇顿了一下,“其实我在媒体方面,还有朋友可以拜托......我们的意思是,现在袁老师已经不在了,为了孩子着想,你是不是可以以一个无辜家属的名义出来发一篇声明,尽量突出你和孩子的无辜,博取舆论对你们的同情。袁老师他,毕竟已经走了,可他肯定也不舍得看到你和孩子再背负这样的压力。我想着,舆情都是可以引导的,到时候......”

    “不必了,”宋可遇还在小心翼翼的遣词造句,牛老师已经言简意赅的拒绝了他。

    吕妩站起身,悄声问道:“只有这个办法吗?我们可以直接跳到第二步吧。”

    宋可遇没有回答她,望向牛老师,“牛老师,你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细节都可以商量的。”

    牛老师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舆情就像龙卷风,当漩涡生成,无论善意、恶意,都会被裹挟着去摧毁世间一切。我知道你们想要反向利用舆论帮我解脱,可我不想这样,一方面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利用老袁的离开这件事,我们是夫妻,荣辱与共,我的独善其身,对他也何尝不是一种背叛。另一方面,我更不想有目的的去利用舆论,这样我和那些今天来伤害我的人们,又有什么区别?”她坚定的看着吕妩和宋可遇,一字一句的强调道:“我不想女儿看见我,变成和逼死她父亲的那些人一样的人。”

    医生来交代什么,牛老师忙把女儿轻轻扶起身,吕妩坐过去,示意她可以让女儿靠在她的腿上。牛老师也没有客气,放好女儿,匆匆随着大夫去了里面。

    吕妩朝宋可遇摇摇头,轻声说:“牛老师越是这样明理,我越觉得心酸,他们怎么忍心去攻击这样好的人。”

    宋可遇不置可否,正如牛老师自己所说,夫妻本为一体,丈夫做了错事,妻子大概在心理上也实在觉得难辞其咎。但袁老师已经自裁,继续指责他的妻子就公平了吗?其实那些看不见、摸不着,数量不明的“他们”,不过是在追究与指责袁老师事件的过程中,发泄着自己生活中的不满和戾气。

    如同出租车司机一样,甚至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还没有理顺,就忙着带入自己的生活际遇,去虚拟情景中寻找粗粝的发泄与共鸣。

    看他一直不说话,吕妩急道:“你说的第二步是什么?如果牛老师不配合,我们怎么才能尽快平息这件事情?”

    宋可遇微微皱眉,坐在吕妩身边,先说边思忖着,“如果‘偷梁换柱’行不通,那也只能试试‘移花接木’,可是这个有些技术难度,需要一些......配合。”

    “我可以配合啊。”吕妩眨眨眼睛。

    “不是需要你,是需要......”宋可遇有些为难。

    “还需要牛老师吗?她肯定不会同意的。”吕妩也为难起来。

    “不是牛老师,是别人。”宋可遇叹出一口气。

    吕妩急道:“你快说呀,你真是急死人了。”

    宋可遇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身旁由远及近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宋秘书,你是需要我的配合吗?那你大可不必想了,因为,”宋可遇闻声诧异的抬头去瞧,不期然正对上一张冷脸,那声音恶狠狠的接着说道,“我是不会配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