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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康康(二十四)

    冉不秋的身体没有呼吸,也没有反应,像一具随波逐流的假人。宋可遇忙抬手去拍了拍他的脸,又死马当活马医的去掐他的人中。

    康康的一张茫然无措的脸就从身体上浮现出来,隔着水流唤了一声:“宋哥哥。”

    无论如何,居然找到了康康,宋可遇心下一阵巨大的欣喜,有心答应他一声,却张不开嘴。

    康康一副懵懂的神情飘荡在宋可遇身边,可康康的魂魄一出来,冉不秋的肉身就如坠铅块,快速像下坠去。

    宋可遇拉拽不及,只见恢复了一些清醒的康康也焦急的追过去,双手几次徒劳穿过肉身,却无法制止肉身的下沉,最后无法,又附进肉身里,身体才慢慢又浮上来一些。

    宋可遇看准时机,紧紧抓住肉身的手腕,康康无法呼吸,下一秒魂魄又从肉身里脱离出来。

    周围的海藻顷刻间消散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幻境。

    洋流消退,四周一片平静。风消雨住,海面上方有阳光打下来,隐约可见飘荡的安全绳。一切如蛊惑般美好。

    宋可遇瞬间又充满希望,他找到了康康和冉不秋的肉身,他要带他们安全的回去!

    氧气即将耗尽,宋可遇一手紧紧拉着冉不秋的肉身,一手拽掉自己的脚蹼,示意身旁的康康,朝着距离自己仅有几米之隔的安全绳游去。

    没了脚蹼里铅块的制约,宋可遇上浮的速度很快,不过几米的距离,几乎片刻可达。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另一场令人心底生寒的绝望——无论他上升的速度多快,无论他手脚多么奋力的划水,那区区几米的距离,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魇,无论多么竭尽所能,都始终无法触及。

    氧气已经彻底耗尽,宋可遇屏住呼吸,最后徒劳的向上游动,康康的魂魄已经害怕的哭泣起来,宋可遇不知怎么想到了那晚在酒店的谈话,这样无止境的向上错觉,又总是被禁锢在原地,莫不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无穷境”吧,自己一介普通凡人,何其有幸还能在临死前体会一下这么高大上的玩意儿。

    因为长时间的缺氧,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他拔掉了氧气面罩,趁着最后的清醒向康康露出了一个微笑,抬手在虚无中摸了摸康康魂魄的头顶,向上指了指,挥手示意康康不要放弃,继续向上。

    康康哭着摇头,两手去拽宋可遇的胳膊,但依然只是一片徒劳。

    宋可遇抽出冉不秋的皮带,将两人的手腕捆绑在了一起。

    五感渐次抽离,眼前漆黑一片,一切都成了飘渺漆黑的一团,连康康的呼喊也终于烟消云散。

    哗啦!

    “嘶!”

    强烈的阳光直射眼皮,胸口被狠狠的一按压,大口海水从口腔里涌出来,宋可遇猛的坐起身来,在几秒空白后,意识才汹涌的冲回大脑。

    压在胸口的手收起来,一个黑红脸的中年男人收回了手,微微朝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用带着浓重方言的口音问:“你感觉怎么样?”

    宋可遇顾不上回答,忙四下寻找,急促的喊着:“康康!”

    他身后不远处传来闷闷的应声,宋可遇急忙转头,只瞧见康康蜷腿靠坐在船边,神情落寞的埋头在膝弯。他抬头向上,看到旗杆上飘着一面印着“海上救援”的旗帜,此时此刻,才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慨然。

    濒死的体验太过刻骨,他梳理着最后的记忆,内心犹如海水般浮沉。

    那个中年男人给康康披了条大毛巾,又拿了一条要给宋可遇批,宋可遇张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谢谢,我自己来。”

    救援船还没有老王那条船大,船上也只有那个中年男人一个船员,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宋可遇先去看了看康康,对方一副霜大的茄子样,眼神直愣愣,“咱们怎么被救的?”宋可遇问。

    康康闷声闷气的回答:“你刚晕过去,这个大叔就潜下来了。”

    宋可遇顿了顿,略微讶异的问:“他没受无穷境的影响吗?”

    康康无精打采的摇摇头,半晌又问:“什么是无穷境?”

    这......宋可遇自己也是道听途说的好吗?“你潜到海里面发生了什么你记得吗?”宋可遇说不清楚,只好转移话题。

    康康瘪瘪嘴,带着哭腔:“我看到了一只大海龟,它朝着我招手,可我系着安全绳,跟不上它,它就拍着我的腰,我......我就解开了......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就看到你了。”

    他一副惊魂未定又懊恼伤心的样子,宋可遇想想他的年龄,也不忍心再责备他。他将康康上上下下仔细的看了一遍,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无论如何,冉老板的肉身,他算是不辱使命的保全了。

    对鬼海龟那张诡谲的脸所带来的恐惧渐渐褪下去,他突然想到在海中最后的瞬间,想起自己无意识间将自己与冉不秋紧紧锁扣在一起的手腕,心中一片悸动又茫然。

    落日余晖洒在身后,映起一片绚烂的暖色。海风吹在脸颊上,没有了凄厉,只剩下和煦。

    海岛近在眼前,宋可遇起身走向驾驶室,屈指敲了敲窗,“请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那个男人急忙转身,温声解释道:“天快黑了,我家在大屿岛,先带你们去我家里歇一晚吧。刚才看你们没精神,就没问你们直接......对不起、对不起。”

    他憨厚的致歉,仿佛他对宋可遇和康康的施救是如此不值一提的事情。宋可遇十分过意不去,忙虔诚的再三致谢,彼此客气的寒暄了几句,才知道这男人姓顾,是大屿岛上村民,从18岁起就在大屿岛附近的海域义务救援,已经20几年了。

    老顾带着他们两人到自己家里时,天已经黑透了。

    岛上住的人家不多,房舍彼此间都有些距离,此刻亮起了灯光,几户还飘着袅袅炊烟,一片静谧祥和。

    宋可遇微笑着跟随在老顾身边,不时回头看看后面恹恹不乐的康康,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自打下了船,就撅着嘴,一句话也不肯说。

    院门一推开,一个10来岁的小女孩闻声快速跑出来,她头上简单的扎着一根辫子,衣裤都是灰旧的颜色,刚要张嘴叫老顾,一扭头看见了身后的两个陌生人,又抿起了嘴巴,拘谨的站在了一旁。

    大家一时都站住了脚,老顾忙道:“这是我闺女,小颖,认生。”

    宋可遇朝小颖友善的笑笑:“打扰你了,不好意思。你爸爸在海上救了我们,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小颖只是咬着嘴唇看他们,也不接话,老顾不好意思的笑笑:“和她说啥,嗨,孩子腼腆呢,不会说个话,你们见笑了。”说着又伸手摸摸小颖的头,“留饭了吗?”

    “嗯,”小颖小声回应她爸爸,想想又加了句,“三个人不够。”

    宋可遇有些尴尬,实话讲,他确实又累又饿,精神肉体双重的耗损,此刻十分需要物质给养,他十分需要大吃一顿,再大睡一觉。不过这个要求显然有些得寸进尺,老顾家里看起来也并不分富裕,他忙客气道:“我不饿,不用费心了,要是还有富裕的食物.....给我朋友一口就行,他也不挑。”

    “哎,瞧你说的,还能没有客人的饭嘛,”老顾挠挠头,“菜都是自己种的,孩子不敢用油锅,我来炒,很快。”他也不是假客气,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打水洗了手,在院子里拾掇起菜来。

    老顾洗好了菜,又从窗根儿取下一条腊肉,就在院子中间垒起的简易小炉子上炒了起来,不过片刻,就传出了诱人的饭菜香。

    宋可遇帮不上忙,疲累的坐在一旁塑料凳子上,瞧小颖趴在一张折叠的四方桌上写作业,虽然已经精疲力尽,还是天性使然的笑着问她:“你读几年级了?真乖呀。”

    小颖停了笔,垂着眼睑小声说:“五年级了。”

    这倒是完全没有想到,小颖看起来很瘦小,由于常年在海岛生活,脸庞很黑,如果说8、9岁都不为过,没想到已经12岁了。

    小颖的眼神并不怯懦,却有种让人心疼的内敛。

    她低头写了几笔,又忍不住好奇的偷偷瞄几眼宋可遇和康康,被宋可遇发现了,笑着又和她说几句话,但她依然只是垂着头,不多说一句话。

    老顾很快炒了两个菜,加上一碟咸菜,就着炉子下早埋着的红薯,也算朴素又不失丰盛的一顿晚餐。

    老顾也是个口讷于言的性子,他很快收拾出一间屋子,十分抱歉的拿出半旧的铺盖,为自己家的简陋反复表达着隐晦的歉意。

    老顾走了没一会儿,小颖又半探着头向房里张望,宋可遇朝她招招手,想着她小孩子心性,大概对陌生人充满了好奇,“你明天要上学吗?”

    小颖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走进来,背在身后的手伸一只出来,宋可遇忙接过来,捧在手心里看了,才发现是小半瓶红花油。他全身疼痛,尤其腿骨和肩背怕是全部青紫了,也许是胳膊上的伤,也许是自己走路的姿态,他虽然一直极力隐忍,还是被小颖察觉了。

    宋可遇认真的说了句:“谢谢。”

    小颖沉默了一会儿,又朝坐在窗边的康康那边看了看,另一只手将一块巧克力放在了床边上。

    是留意到康康晚饭并没有吃几口吗?

    最近身边充斥着使人灰心的负能量,可小颖的细心和懂事却让宋可遇的心瞬间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