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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自徐来(一)

    弗如家的老宅收拾的挺利落,两进的院子,看着还有些古拙的气息,就是琐琐碎碎的垂挂着不少小挂件,看着闹眼睛。

    跨院的杂物房里,颜色绚丽的纸扎车马、高楼广厦、仆从婢女,那叫一个要啥有啥,满满登登的快从房里面满溢出来了。

    宋可遇叹为观止,“嚯,你天天就住在这种地方,不瘆得慌呐。”

    弗如眼皮都没挑一下,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的,这原料都是纸,纸本身能有什么意义?瞅着像模像样的,其实没什么成本,万一随时要有个人来做法事祭扫,我用着也趁手,不然临时到哪儿淘换去?你不知道,做法事时这些东西是不兴讲价的吗?”

    这就有点隔行如隔山了,两人说着话,走进正房院子里。

    一旁的木头廊子上头枝枝蔓蔓的爬满了葡萄藤,只是这个季节,葡萄还没有结果。绿荫下两张石头凳子,就着半张石桌,可以想见,落日余晖下,若在这里执着蒲扇乘凉,也是十分惬意的一件事情。

    宋可遇没往里面走,和弗如就坐在了这廊子下面。

    弗如想着自己怎么着也得尽点地主之谊,去房间里翻箱倒柜的踅摸了一大圈儿,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来待客的,勉强泡了两杯陈茶渣子充数。

    他自己知道这玩意儿一喝准得糊一嘴,眨眨眼睛,从外窗台上拿过一个小攒盒,向宋可遇推了推,“吃槟榔吗?我没事的时候愿意嚼几颗,尤其是半夜的时候,饿的睡不着了就嚼着它,那感觉,就像是在吃肉。”

    宋可遇一时起了调戏他的心情,乜斜着他坏笑道:“我听说刘秘书可最不喜欢这些有异味的东西。”

    弗如几乎同一时间就从凳子上弹起身来,将那攒盒打开,里头的槟榔尽数倒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这什么陈年的东西,都发霉长斑了,早就该扔了,也不知道哪个没品位的人放这儿的!”

    宋可遇吹吹茶杯,实在无从下口,又放回桌上,斜着看他,“你知道两个人相处,初见面的时候和相处久了,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么。”

    “哦?”弗如看过来,“怎么不一样,快说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什么样?”

    宋可遇尽量绷着抽搐的嘴角,正经的说:“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人长得还不错,就是有点儿缺心眼儿。”

    弗如蹙眉,但是想到他刚才这表述的手法,很有可能是采取了欲扬先抑的修饰,耐着性子说:“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你是真缺心眼——我的第一感觉果然没差!”

    弗如举起茶就要泼他,中途又收了手,放在了桌子上。

    “诶?”宋可遇笑道,“你这脾气倒是不错,很能忍辱负重啊,我非常欣赏。”

    弗如冷笑两声,“那是因为是你,你看换个人试试,我早剪个小纸人贴在他后背上,让他出门就逢狗屎必踩!”

    这倒纳罕了,宋可遇绷着笑,“我有什么不同,难不成你也被我的玉树临风给秒杀了?”

    “诶呦,我呸!”弗如夸张的啐一口,身上那股抹不掉的市井气,与他面目上呈现出来的单纯懵懂竟判若两人,他又张张嘴,睨着房梁边那一窝燕子巢,故意云淡风轻的说:“我知道在尸山的时候,太婆婆把你扔下了,都说父债子偿,我父母都不在了,太婆婆欠你的,就是我欠你的,你放心,以后我会让着你的。”他拿腔作势的,颇有一番长者的风范。

    宋可遇无语,“拜托这位道长,论年纪我可比你大。”

    “年纪大就厉害了吗?也不尽然吧,有的是不懂事的大人,活了一辈子,还不如懵懂小孩呢。”

    这倒是实话,宋可遇想想顾振丽母子,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茶,郁闷着时间差不多了,弗如看看立在窗台上的沙漏,“他差不多这个时间就有空了,手机拿来!”

    “怎么不用你自己的?”宋可遇边皱眉边掏出来。

    弗如耸耸肩,“废话,我的手机要是还有话费,我还会用你吗?两个月前就欠费停机了!”

    宋可遇面色难看,“你这要是没遇见我们,还有活路吗?啊?难怪你太婆婆不放心,大老远的跑回来,还要忧心着,为你的未来生计谋划。”

    弗如想了想,从脑海中搜索出一串号码,熟练的拨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又原样还给宋可遇,“他关机了。”

    两人隔了一会儿再打,隔了一会儿再打,几乎每间隔几分钟就打一次,持续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对方还是一直没有开机。

    弗如只好解释说:“一般我要找他,只有在这一个小时里给他打电话,如果找不到,这一天就联系不到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和他取得联系。”

    “他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行业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宋可遇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问。

    弗如想了想,“一点不骗你,我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那你还对人家徒弟徒弟的叫着?”宋可遇真愣了。

    弗如掰掰手指头,“那是因为有一次,我太婆婆帮一家丢猫的客人找出了猫的方向,人家送来了大笔酬金,我就从中顺了点儿,到城西边一家老字号的羊肉馆里去吃爻肉——我告诉你,他们家的羊肉汤那也叫一绝,咳咳,反正我正吃着,心里想着真是此肉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就听见有人叫嚷着钱包丢了!我回头一看,一个年纪比我长的胖子,正在那儿刚吃完,还满脸汗,老板让他付款,他翻了半天口袋,就说自己钱包丢了。我看他急的那个样子,就拿桌上的牙签儿给他占了一卦——你还别说,我这辈子给人卜卦还从来没那么准过!卦象上显示,钱包虽离身,却离得并不远。他团团转了几圈,一拍大腿,在餐馆门口的垃圾桶里翻到了自己的钱包。原来他刚才打车过来的时候心急,想着要扔手里的车票,哪想到那钱包裹在车票里一起被随手扔掉了。”

    弗如越说越得意,还挑了挑眉,“他跑过来,夸我神机妙算啊,还主动帮我买了单。后来我们两个攀谈起来,没想到志趣倒是挺相投的,又加上喝了两瓶酒,他就胡乱的嚷着说要拜我为师。我那时候还一门心思想着要开宗力派的,想着有个嫡传的弟子也还不错。就这么一来二去,那顿饭吃完,他就师傅师傅的叫着,我就徒弟徒弟的叫着,别的也就没有来得及打听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感觉就是一个缺心眼儿碰到了另一个缺心眼儿!

    宋可遇呲着牙,看着天边的斜阳,又把弗如的话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篦了一遍,只扒拉出一个关键的信息,就是那个人的外形是个胖子,“有多高,有多胖啊?具体点儿!”

    弗如想了想,直接伸出手比划着自己耳根,“大概这么高,大概这么胖。”

    宋可遇凝眉,觉得似乎这形象有些熟悉。

    弗如又指着颧骨,“这儿还有一颗特别大的黑痣。”

    宋可遇迷惘愣一会儿,从自己的熟人面孔中,实在挑选不出来一个和弗如形容的差不多的形象,只得作罢。

    两人再这么枯坐着,实在也没什么意义了,弗如使了几次眼色,宋可遇哪里看不出来,可就是装傻,故意磨着他的性子,只佯装镇定的坐在石凳上,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望望地。

    弗如急的就差抓耳挠腮了,手抵在胃上,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面“咕噜噜”的像火车蹿进了隧道,他脸上一红,面子有些挂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嚷道:“宋可遇,你在千世集团赚那么多的钱,请我吃顿饭怎么还扭扭捏捏的,非让我开口求你是不是?”

    宋可遇扶着肚子,爆笑出声,觉得这弗如真真是一个妙人呐,以前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朋友。如果那小胖子不是持有戾鉴的黑衣人,他倒真愿意相信,这一段遇到了弗如的机缘,确实会促成一个陌生人对弗如的喜爱,毕竟他天生就让人特别有一种想要逗弄想要蹂躏,然后看着他炸毛发飙的样子。

    他拍拍手,不再逗弗如,“那个,我也饿了,走吧,哪儿吃去?提前说好,我对美食可真没什么研究。”

    弗如这种时候最是豁达,瞬间来了精神,颇有一番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的意思,扳着手指头数着,“城南边的番茄牛腩,北边的葱爆羊肚,西边的驴肉火烧,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还能配出哪个东西,搭配着什么吃,最是相得益彰,说着说着,把这个不大讲究口腹之欲的宋可遇都给说饿了,拎着他的衣领子,就出了门。

    两人毕竟才经过一番惊险,此刻都还处在一种劫后余生的氛围中,心情分外愉悦,一路说说笑笑,嘻嘻哈哈的上了车。

    谁都没注意房子转角处,一个暗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巷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