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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丑女不丑

    马文流落江中孤岛已经有两周,暴雨也早已停止。

    拾荒女曾主动提出送他回去,他表面上告诉拾荒女自己没钱交房租,所以不能回去;实际是因为他对都市生活的失望、厌倦,以及那深深的挫败感。

    人不吃饭就会死,人不睡觉会死。马文也是凡人一个,甚至是那种在城市中无处安身的失败者,曾经在他眼中看起来的糊糊饭菜,此刻也吃的狼吞虎咽;曾经湿气严重、藏有跳蚤的茅草铺,他也能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焦峰杰曾当面夸奖他,说他虽然抗打击能力不高,但适应能力很快。

    马文经过和拾荒女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对她也逐渐了解。

    疯疯癫癫,口齿不清,写的一手好字,心地善良,是马文最直接的感受,当然这是好的一面。

    不好的一面简直多的如蝇飞于水边中蚊群,能看到也能听到,但就是数不清。

    整天邋里邋遢,蓬头垢面,吊儿郎当的模样;

    破烂衣衫,从不穿鞋;

    得理不饶人,永不认错;

    光是这三个就让马文整日喋喋不休,其他的小毛病和这三个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拾荒女欣赏马文心中的那股正气,虽然正的令人作呕,但她还是处处为忍让,并尝试着按照马文说的做,但有时候好心办坏事,反而让他更恼火。

    为了顾忌马文的感受,她主动让出自己的茅草窝棚,在旁边搭建了一个小一点的居住。

    就是这样一段等同于流浪汉的生活,让马文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不需要考虑工作、事业、催婚、房车、人际关系,甚至连他时刻挂念的创作也抛之脑后。

    “就这么过下半生算了。”马文时常自言自语,“还是古人聪明,躲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根本不用在意被人怎么看自己。”

    从这一刻起,马文不再考虑曾经视为毕生目标的创作、不再纠结和焦峰杰的恩恩怨怨,他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以一种什么也不在乎的心态,试着融入这座江中孤岛的原始生活。

    某天,拾荒女划船去对岸收集废品,闲来无聊的马文将身上的长衫从中间撕开改成短褂,用剩下的布料和茅草做成一双勉强称为“鞋”的东西,开始在岛上探索,挖野菜、采蘑菇、捕麻雀、捡木柴。

    他结合曾经看过的求生类视频和小说中的内容,仅仅一上午就获得不少收获。

    “嘻嘻嘻,没想到这里看起来荒芜的很,实际却藏了这么多宝贝。”马文看着眼前的战利品,高兴的像个看到美味零食的孩子,连笑起来的样子也不再刻意约束,而是怎么笑的开心,就怎么笑。

    此时正逢盛夏,知了嗡嗡的叫声,给炎热的天气增加了不少焦躁感,马文背着战利品往上爬,由于出来时没带水,导致他现在口渴难耐。

    “前面有酸梅林,前面有酸梅林。”马文想起望梅止渴的故事,开始模仿故事中的情节,企图让口中生出唾液,达到不渴的目的,却不曾想到他越是说话,口渴越是厉害,打算原路返回,却又记不起来时的方向。

    他想起野外寻找水源的生存知识,一个是往高处爬,以缩小范围寻找泉眼,但这里是个江中孤岛,不可能有山泉存在;所以他选择第二种方法,寻找蚊子聚集的地方,因为那是蚊子刚刚从孑孓变成蚊子的聚集区。

    “不行了……”马文没长途爬涉很久,不但找到蚊子,反而自己累的瘫倒在地,晕了过去,战利品也撒了一地。

    当马文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茅草窝棚中,他连忙跑到水井边,拼了命的打出半桶水,一口气全部喝光,在他纳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时候,突然闻到阵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香味,令他精神一振。

    “唔啊啊啊啊啊啊~~~”紧接着是远处传来的拾荒女喊叫声。

    “喂~~~~~~”马文想大声问拾荒女的位置,嘴巴张了半天,却不知道喊什么,此刻他才意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自己竟然从没问过她的名字。

    拾荒女的叫声又从远处传来,且愈发凄惨。

    马文断定她遇到危险,慌忙跑出去的时候,连鞋也顾不得穿。

    “我来了~~~我来了!!!”马文一边跑一边大喊,“别害怕!!我马上来!”

    马文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奔跑,像没头苍蝇似的多次跑错方向,即使脚上多处被突石划伤也绝不停下。

    “喂~~喂~~喂!!”马文向前跑,向着拾荒女声音的方向拼命狂奔,表情的急躁,身体的慌乱尽露无遗,但与以往不同,过去他是为了自己而慌乱,给自己造成了很多麻烦;这一次他是为了别人、一个让他讨厌的人慌乱,但这种慌乱却给他带来惊人的力量,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卓越行动力。

    为了自己努力?还是为了他人而努力?每个人都会面临这种抉择,没有对错之分,只要符合自己实际情况,就可以问心无愧。

    马文顺着野果丛之间的小道继续狂奔,终于在一个堆满干柴落叶的地方发现惊慌乱跑的拾荒女,此时她的头发燃着火焰,显然是归功于离她不远处的火堆。

    “趴下!快趴下!”马文冲着拾荒女大喊,“快点啊~听见没有!”

    拾荒女趴在地上,尽量一动不动,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马文环顾四周,并没发现水源,只能脱下衣服,使劲拍打拾荒女的头发。

    任凭马文怎么拍打,火势也没变小,反而衣服被火焰点燃,惊的自己摔了一跤。

    随着拾荒女叫声越来越大,他连忙干脆用双手拍火焰,即使被火焰灼伤也不停歇,由于动作幅度过大,他的双脚陷入土中。

    他用力拔出双脚,意识到此地的泥土松软无比,立刻双手学狗的模样,像拾荒女头发上的刨土。

    火焰被泥土覆盖,渐渐与空气隔绝,最终熄灭。

    “喂!”马文见火熄灭,立刻跑到她身边,将她从土中挖出来。

    拾荒女的头从土中出来,立刻连续数次深呼吸,才缓过劲。

    “怎么样?你没事吧?”马文双手拨弄掉她头上的头发与泥土,用拇指轻轻擦掉她脸上的黑色烟灰。

    “你的头发真能烧啊,能当木炭用了。”马文打趣的说着,“多亏你平时不洗头发,积累了足够多的可燃物。”

    但拾荒女听完后也不理会,而是又跑回火堆旁边,开始挖旁边的土。

    “喂!你还想被烧?”马文气愤的跑到她身边,准备从后面抱着她,远离火堆。

    马文跑到拾荒女身边,拾荒女正好转身,双手捧着一个土球。

    马文满脸诧异,不知道疯癫的拾荒女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

    “什么东西,快扔掉。”马文呵斥拾荒女。

    拾荒女反而冲向马文,直至与他撞在一起。

    受到撞击的马文脑袋先着地,进而全身倒在地上,幸亏地面的泥土非常松软,他才没有受伤。

    拾荒女滚到旁边,爬起来后焦急的寻找什么土球,发现正好落在马文怀中,高兴的跑向马文。

    马文突然觉得怀中有个奇怪的东西滚烫无比,连忙扔向空中,自己快速向后方挪动。

    拾荒女此时正好跑到马文身边,接住滚烫的土球。

    “快扔掉!”马文关切的朝她大喊。

    拾荒女嘿嘿一笑,双手握紧土球,狠狠的砸向地面,松软的泥土微微一震,吓的马文立刻跳了起来。

    砸在地上的土球,出现一丝裂缝。

    拾荒女双手握拳,连续砸中土球,看到这一幕的马文不禁闭上眼睛,久久不敢睁开,直到他闻到一股混杂泥土气息的香气,才缓缓睁开眼。

    拾荒女露出灿烂的笑容,手捧着半土球递到马文面前。

    这一刻成了马文永远无法忘怀的画面,他第一次仔细端详拾荒女的模样,惊讶的发现她那曾经肮脏的乱发经过火焰的洗礼,邋遢的脸部擦去黑尘,仿佛重生了一般,尤其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简直与之前水鬼般的模样判若两人,虽然浑身上下仍然脏乱,但从五官、脸型的角度来看,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嗯~嗯!”拾荒女将半个土球推到马文怀中,温烫的触感才将愣神的他,拉回现实世界。

    马文定睛看向半个土球,发现里面是烤熟的野菜、蘑菇、麻雀,大部分是自己白天收集的食材,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蔬菜、菌类、鱼类、虾类,多半是拾荒女后来自己收集的。

    “叫花鸡的做法?”马文惊喜的看向拾荒女,她用力的点点头,然后俯身捡起另外半个土球,盘腿坐在松软的泥土上,用手抓起里面的熟透的菜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马文看着拾荒女的样子,心中如五味杂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他能确定不是讨厌,反而羡慕她这样无拘无束的模样。

    “筷……”马文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他原本想要筷子,但看着拾荒女用手大快朵颐的模样,决定模仿她的样子。

    马文的手先是轻轻触碰菜肴,以确认不会烫伤,在三次试探过后,立刻手抓起菜肴,也不在乎上面是否沾有泥土,直接塞入嘴中,大嚼特嚼,虽然没有盐和其他调味品,但混杂了多种食材风味的菜肴,充满着异样的鲜甜和厚重的回味。

    “真好吃!”马文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感叹,“这是我来到这座城市以后,吃的最香的饭!”

    拾荒女看着马文的笑的十分开心,自己的笑容也愈发灿烂,她以蹲姿的方式挪到马文身边,将自己土球中的菜肴抓起来放入马文的土球中。

    “你(喜)关(欢)里(你)系(就)锅(多)吸(吃)脸(点)。”拾荒女含糊不清的对马文说道。

    马文听不懂她说什么,但看到这个举动也明白她想让自己多吃。

    马文怀中的土球被新的菜肴填满,他望向拾荒女的土球,发现仅剩一点锅底了。

    “要吃就一起吃。”马文抓起菜肴,准备放进拾荒女的土球,却被她用手拦住。

    拾荒女扔掉自己的土球,用脚踩碎,转身跑向不远处,开始挖地面。

    马文一手捧着土球,一手抓着菜肴,走向拾荒女。

    拾荒女挖了一会,停下手中动作,突然抱起一个更大的土球,转身撞在马文身上。

    土球掉在地上,碎成两瓣,熟透的菜肴滑出土球,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马文和拾荒女相视一笑,此时的二人不需要言语上的客套,不需要在意礼仪上的注意事项,一起席地而坐,四只手争先恐后的抓起地上的菜肴一齐塞入嘴中,享受着充满泥土芬芳,品尝着来自大然的馈赠,回味着无拘无束的自由气息。

    当菜肴被二人吃完以后,双双席地而睡,两人肩并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心满意足的马文询问拾荒女,“我叫马文,曾经是个编剧。”

    拾荒女沉默了一会,然后跳起来,捡起地上一块较大的坚硬泥土块,在地上写着什么。

    马文起身,看到“温琼”。

    “温琼,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好像是个男人的名字。”马文一本正经说道。

    拾荒女变得不高兴,继续在地上写着。

    “我是女的,所以这名字就是女人的名字!”拾荒女用双脚特意将女人两个字圈出来,表示自己非常重视。

    “好好好,温琼是女人的名字,以后叫你温琼?”马文笑着问她。

    温琼笑着非常开心,用力的点头。

    马文看着温琼的样子,心中幻想着如果能永远留在这里,那该多好,这里远离现代城市的喧嚣,虽然到处一副原始生态的模样,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才能获得,但正因为如此才能让自己的心灵得到救赎。

    “温琼。”马文温柔的叫了她一声。

    温琼转头看向马文,表情充满着疑惑。

    “我想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就这么活下去。”马文认真的说道。

    温琼听到马文的话,突然站起来,她厌恶的表情令马文觉得似乎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温琼在地上写字,写完以后拉着马文,示意他仔细阅读。

    “你不属于这里,不能留下。”马文看着她写的字,非常震惊。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留下,你讨厌我?”马文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这里是流放之地,你是好人,不能在这里。”温琼写下的字,令马文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不相信温琼的话,认为这是她想让自己回去的一种借口,但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厌倦了现代都市的生活,他想和温琼一样在这田园之地,像原始人一样活着,远离水泥钢铁森林的喧嚣之地。

    马文认为温琼肯定有难言之隐,当他想进一步询问原因时,却在看到温琼写下的几段话后,原本火热的心房,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讨厌你这样的人。”

    “你是个不成熟的孩子,容易生气,自以为是,谨慎胆小,遇事逃避,总是期待别人保护你。”

    “我明天送你回去!”

    马文的自尊心被严重践踏,他没想到朝夕相处的温琼会把自己贬低的如此一文不值。

    “好!明天我就滚蛋!你就是求我来,我也绝不回来!”马文本能的为了维护尊严,愤怒的怒吼,头也不回跑向茅草窝棚,只留下温琼一个人。

    第二天,马文早早的坐在渔船上等待温琼。

    邋遢的温琼,跳上渔船,又刻意将海草挂满全身,就像马文最初见到她的模样。

    温琼划着船桨,从江心孤岛到江边公园,总计三十多分钟的船程,二人始终背对着,彼此一言不发,仿佛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渔船靠在码头,马文跳上岸,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现代都市,深吸了一口气,高声的大喊了一声。

    马文背对着江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期待着温琼回心转意,等待她说出让自己回去的真心话,但是等了很久,依然没听到温琼的声音。

    马文实在忍不住了,转身准备祈求温琼带自己回去,但是他回头,看到的是空无一物的江面。

    “呵…我真的很令人讨厌吗?”马文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走向江边公园的管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