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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争斗

    两个月来,老乞丐和顾容屾昼夜兼程,终于混进了难民的队伍。说实话,他俩简直比难民还难民。许多难民都还大包小包地带着家当,有的甚至还有手推车一类的工具。他俩可倒好,浑身上下除了手里的拐杖和背上的一个小包袱就什么也不剩了。哦,对了,顾容屾的拐杖里还藏着把剑。不过这剑在逃荒途中有什么用呢?

    雪又渐渐大了起来,北风裹挟着冰渣子刺向路上这些衣装单薄的苦命人。仿佛呼啸而过的不是风,而是来自地狱催命的鬼。一路上,不少人因受不了这极寒倒下了,这些可怜人在死后也不能入土为安。不仅如此,他们还要被陌生人扒个精光,自己破烂的衣裳最终也成了他人生命的燃料。

    大雪模糊了众人的视线,也模糊了众人的道德。围绕几块破布、几勺粟米展开的抢劫、偷窃、打架时有发生。在这里,粮食好像长了翅膀会飞一样,因为如果睡觉时不把粮食紧紧揣进怀里,那第二天再醒来时它肯定就无踪无迹了。

    一路上,除了要和凛冬作斗争,人们还要提防官军和流寇。老乞丐在这方面颇有经验,他领着顾容屾始终待在队伍中段位置。其实遇到官军也还说得过去,那些兵卒也不愿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出来抓人,往往是象征性地从队伍开头拉几个回去交差就草草了事。最可怕的还数遇到山贼流寇,这些家伙可是相当有耐心,不仅会从头到尾细细盘查搜刮一番,还会用各种手段“劝说”你入伙。你若说个“不”字儿,一把刀就会直接架在你脖子上。在如此逼迫下,也就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了。

    很不巧,今天顾容屾就遇见了一伙山贼,这伙贼人足足有百余十号。他们冲下山来将难民团团围住,接着便是从头到尾挨个搜刮。那贼人首领派了个小头目依次去取。那小头目大摇大摆地走进队伍,此时他就像那只狐假虎威的狐狸,好不风光!那人走到顾容屾跟前伸手拽他怀里的包袱,顾容屾死死抱住不叫他夺去。老乞丐在旁边捏了把汗,用力扯了扯顾容屾袖子,他这才松了手。

    这种行为免不了招致贼人的“特殊关照”。那小头目觉得丢了面子,大怒,喊来几个小喽啰团团将顾容屾围住。只见他先是用力一脚把顾容屾踹倒,口中大骂:“你妈的臭叫花子,把你那点破玩意儿孝敬你爷爷还委屈你了?不要命就捂着,给脸不要的东西!”几个小喽啰也凑上来一人给了顾容屾几脚。

    “你妈的狗东西!”

    顾容屾捂着脑袋,没有还手。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脑海里早就想了一百遍杀贼安民的霸气场景了。刚刚若不是老乞丐拉着他,他一定会抽出剑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山贼一番洗劫后,趁着风雪掩盖,满意地钻进山里的老巢去了。

    顾容屾弹着眉毛上的冰,不解地问老乞丐:“前辈,刚刚您为何阻止我。您和我联手,绝对能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小子岂不知‘潜龙’?何必和他们缠斗,小不忍则乱大谋。亏你还是你师父得意弟子,竟也是如此轻浮!”老乞丐毫不留情地批评道,“若是如此好斗,日后怎有大出息!”

    顾容屾涨红了脸,这倒不是因为老乞丐批评他,他还没有那么脆弱。只是一想到师父,他浑身就升腾起一股力量。对啊,我不能让师父失望!他心里这样想着,也后悔自己刚刚有些冲动。

    “前辈教训得在理,晚辈日后定会多加注意。”

    老乞丐见他不恼不辩驳,态度也十分诚恳,心里对这个后生也就多了几分喜欢。不由得放松了语气,带着点戏谑问道:“纵然有剑,你敢杀人吗?”

    “前辈发问,晚辈便斗胆应答。小剑杀人,大剑谋世。晚辈不才,对这种流寇绝不会手下留情。”

    “哈哈哈哈哈。”老乞丐仰天大笑,雪花趁机飞进他嘴里,“还真是个倔强小子!”

    “师父曾教育晚辈:剑宁折不宁弯,士安死而不安辱。刚刚若不是前辈阻拦,晚辈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如此一来,便辜负了师父的殷殷期盼。”顾容屾真诚地对老乞丐说。

    老乞丐搓着胡子,对着顾容屾和漫天飞雪讲起了往事。

    “小子,你可知杀人是需要勇气的。老头子我年轻时血气方刚,幻想的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等老了才知杀孽深重,如梦初醒!”

    “前辈这般说,想来是杀过很多人了?”

    雪花片片落在老乞丐头上,给这位年老的侠客平添了几分沧桑。

    “第一次杀人后,从此无非刀剑寒光,血溅三尺。初尝滋味儿后便觉刺激,总是抑制不住战斗、杀戮的冲动。想我当年,一时起意,杀山贼流寇三十余人。现在想来,我自可报至官府,又何必取其性命!虽口中常安慰自己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可人心易欺,天地难瞒。一切冥冥中早有定数啊!”

    老乞丐缓了一下,又接着说:“君子用剑,只杀必杀之人。祸国殃民者必杀;毁家屠族者必杀;淫妻欺母者必杀。除遇此三者,其余皆不可杀。”

    顾容屾双手抱拳,深深弯下腰去:“前辈教诲,晚辈铭记在心。”

    却说何忧远与陌愁完成任务,昼夜奔回召神山向女人复命。一入山门就和西门长兴打了个照面。

    “公子安好。”西门长兴毕恭毕敬地弯腰向何忧远施礼。

    何忧远斜眼扫了他一遍,一甩手,昂起头就进山了。倒是陌愁,正弯腰准备向西门长兴行礼。

    “陌愁,你和他在一起作甚!惹一身晦气!”何忧远走了几步后回头唤道。“公子教训的是!”陌愁只好跑回何忧远身边,还不忘回头看看西门长兴。

    “阿黄,阿黄!”何忧远这样喊着。只见一条黄犬摇着尾巴,摇头晃脑地从草丛钻出来,直直地奔向何忧远,蹭着他的腿。何忧远轻轻拍拍狗头,两人一狗就这么进山了。

    被冷在一旁的西门长兴咬了咬牙,恨恨地低声自言自语道:“何忧远,你等着,迟早有一天,你会落在我手里!”

    原来何忧远与西门长兴一直不和,两人经常暗中给对方使绊子。那西门长兴受女人委派,负责监视何忧远他们。何忧远向来厌恶被人监视,因此在女人面前常常夹枪带棒地讽刺西门长兴对女人不忠且办事不利。而西门长兴一来痛恨何忧远机灵非常,总是叫他半途跟丢目标,回去对女人不好交代;二来又长期苦于抓不到何忧远把柄来解心头之恨;三来此人又心胸狭隘,极为善妒。偏偏他相貌丑陋地位又在何忧远之下,这如何叫他睡得好觉?

    女人对这些情况当然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她至今也没有点破。很大一个原因在于她不需要下面这些人都和睦共处。让他们斗,只要女人不死,他们这样相互掣肘反倒巩固了女人的地位。在女人眼里,他们就像互相告状的小孩儿,但是仅靠告状并不能扳倒对方,最终还是女人这个“家长”说了算。

    女人最近终于将《悲风十叹》练到了第十层:“杀”叹。话说这《悲风十叹》在江湖上仅有个传说。据传乃当时第一高手柳不孤在山洞听风感悟人间,最终成篇。这《悲风十叹》分为听、感、哀、恨、怒、斥、息、借、运、杀十层境界。

    此功至阴至暗,普通人最多修到第六层“斥”叹就难以继续。若是能成功练到第十层,那么此人无论天赋还是运气皆为上上等。此时,他内力深厚以至翻掌成风,若想杀人则枯叶砂砾无不可用。而这一切的代价则是性情会变得异常阴郁嗜杀,在旁人看来甚至有些精神失常,极为危险。

    这天,女人躺在床上,细细品味着她这一生,她完全为自己堪称传奇的经历所折服了。几十年前,她不过是个境遇悲惨的小姑娘,被侵犯侮辱,整日不得安宁。如今,她靠着自己的双手打下了属于自己的江湖地位,虽说过程血腥残暴了些,但是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这个世道,小民哪有什么尊严与公正?只有手握刀剑才能让人卑服。

    她这样想着,招手命侍者端来“朝霖露”。男侍者跪在地上,双手托着铜盘,一点点蹭到女人床边。

    女人坐起身,将盘中那点晶莹洁白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朝霖露”原本是西南五怪弄出来的东西。具体做法就是每天天亮前出发用铜盘收集花朵上的露水,待量足够之后,加入上等珍珠研磨后的粉末,此后再调和蜂蜜,米酒等佐料就算大功告成。

    喝了“朝霖露”的女人自觉春心荡漾,便令男侍者坐到床边,自己则把手伸进他领口摸索起来。

    正当女人意兴浓郁之际,不识趣的丫鬟在外面敲起门来。

    女人顿觉兴致全无。

    “什么事!”她大声呵斥道。

    “启禀主人,是公子他们回来了。据说是有要事禀报。”门外传来一阵柔声细语。

    “进来吧。”

    丫鬟轻轻推开门走进来,女人看着那丫鬟突然勃然大怒。只见她随手夹起一支簪子,单手运力将其飞了出去。只听得“吱”一声划破空气的锐响,那簪子好似弩箭般直接在那丫鬟喉咙处贯穿了个窟窿,一股鲜红的液体形成一股小小的喷泉,刹那间就在她身体上爆开了一朵恐怖鲜艳的牡丹。那丫鬟随即倒地,挣扎了片刻便一命呜呼了。

    女人看着满地的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打扫干净,迎他们进来。”

    男侍者哆哆嗦嗦得领了命,刚要出门,转头对上女人那张美丽的脸,那脸上露出个嫣然的笑容。

    男侍者简直被吓得好似灵魂出窍。一通礼毕,颤抖着腿出门去了。

    听过何忧远与陌愁的汇报后,女人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她知道,她已经赢了。这盘下了二十多年的棋,是时候结束了。她回想起十七年前的那个雪天,七星派带着一帮江湖游侠杀入月崖山。自己若不是刚诞下子嗣不久,怎么会败给这帮蝼蚁?好一伙江湖正义人士,竟也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之徒!想到这里,女人不免愤恨。但是转念一想,当年自己被顾天城一剑刺入腹部,竟然大难不死,岂不是若有神助?

    “哈哈——”女人轻轻笑出声来,那声音温柔,悦耳。

    原来当年女人已经把《悲风十叹》练到第八层。被顾天城一剑刺入腹部以后,本来已经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此时女人深厚的内力发挥了作用,外加天气寒冷,鬼使神差之下竟神奇地止住了血。女人半夜醒来时,众人皆已散去。于是她强忍着疼痛,牵了匹马,连夜逃走了。

    经此一役,女人虽然苟住了性命,但元气大伤,功力降至不足原来的三成。这女人倒也真是练武的奇才,仅仅五六年就恢复到了原来的水平。而现在,她复仇的时机到了。

    “哈哈——”女人又笑了起来,声音依旧温柔,悦耳。

    一个老头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在山里。只见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佝偻着腰走到一座茅草屋前,推开了破烂的门,传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动静。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溅起朵朵极浅的水花。他摘下斗笠,脱下蓑衣,将它们挂在外墙上。他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一屁股坐到门槛上,自言自语地叹道:“雨水如帘,冬去矣!这人间——要变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