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虞途 » 第十四章 几种命运

第十四章 几种命运

    此刻正值冬末。近三个月以来,在朝廷的救济下,北方难民潮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同时前线捷报频传,目前除几座城池外均已成功收复。顾容屾和老乞丐的日子也好过了些。

    这天,老乞丐和顾容屾在路上走着,巷子深处传来阵阵酒香。这可馋坏了老乞丐,他摸摸兜,掏出几枚铜钱,便拉着顾容屾喝酒去了。顾容屾对喝酒没什么兴趣。他坐在凳子上,只管店小二要了半壶开水慢慢喝着。这边老乞丐一边细细嘬着酒,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见没有可疑的人,他也就放下心来。

    “小子,这酒可真香啊,想不到这等小店竟也有如此好酒。”

    恰巧这话被店小二听了去,那店小二满脸笑容地对老乞丐说:“客官果真好口舌。这酒,集市上我家算独一份儿!”

    老乞丐笑了笑又摸出些碎银子:“去,整几个下酒菜。”

    “得嘞,客官您就瞧好吧!”

    老乞丐和顾容屾正吃着,不远处那桌却喧闹起来。

    “什么,二两银子,怎么不去抢?!”一个大汉吹胡子瞪眼地对店小二吼道。

    “客官,真不贵了。您看光鱼您几个就吃了三条。咱这北方天寒地冻,不比江南那鱼米之乡。”店小二低头哈腰地解释道。

    顾容屾听到这儿,不由得想起了在天枢门时每月三顿的清蒸鱼。

    那大汉不依不饶:“放屁!去你娘的鱼米之乡,净是你们这些奸商哄人的幌子。”说罢他几个人就要起身离开。

    店小二慌忙阻拦,谁知这竟惹恼了那带头的汉子。只见他抡圆了胳膊,使劲儿给了店小二一耳光。店小二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爷爷今天是给你家面子。若不然,便是整个店给你砸碎,搅烂,你也得忍着!”

    顾容屾看不下去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汉子。那汉子眼神无意间扫到顾容屾这边,顿时大怒。

    “毛头小子也敢这般盯着你爷爷看,爷爷今天偏要给你个教训!打得你回你妈怀里喝奶去!”男汉子说罢,便朝着顾容屾扑过来。

    顾容屾看向老乞丐,老乞丐喝着酒,微微点点头。

    顾容屾不再犹豫,迅速拉开架势。那汉子送来势大力沉的一拳,顾容屾轻松躲过,接着一脚踢到他膝盖上,随后绕过那汉子的手臂,又“啪”一掌拍在他脸上。这还不算完,顾容屾趁他身体失去平衡,又闪过他腰间重重给了他两肘。那汉子被顾容屾打蒙了,重重地跌在地上,吃了一嘴灰。其余那几人见他们老大吃了亏,随即围上来准备群殴顾容屾。

    未等顾容屾出手,老乞丐抽出根筷子,“啪”一声直直地插进桌面里。这一下,那几个人都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了。

    顾容屾从那汉子腰间摸出个钱袋子,随手扔给店小二,接着又指着那几个同伙说道:“数数够不够,不够的话那几个还有。”

    店小二捂着脸,又害怕又感激地打开袋子,瞟了一眼,对着顾容屾一个劲儿地鞠躬感谢道:“谢谢客官,够了,够了……”

    顾容屾这才松开那汉子,回到自己的座位。那汉子吃了亏,却又无可奈何,领着那几人,只得灰溜溜地跑了。

    那几人走后,一个长相白净,看打扮是个道士的人搬了条板凳坐到顾容屾这桌。

    只听他开口道:“少侠好身手,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实乃江湖一侠客。”

    老乞丐抬眼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身形伟岸,阔面厚耳。再细看时,却是龙鼻凤眼,面色红润,看面相倒是个有福之人。在确认他无恶意后,老乞丐方才继续吃了起来。

    “这位是——”那道士看着老乞丐问道。

    “他爷爷。”老乞丐回答道。

    “原来是尊祖父,失敬失敬。”那道士抱拳行礼道。

    “在下姓白,本地人氏。幼年家贫,十岁上山成三清门徒,先师赐名静玄。后先师羽化,鄙人遂下山返尘。今日得见二位侠士,实乃天幸。但不知二位贵姓?”

    “免贵姓李,道长过奖了。一介草民,算不得侠士。”老乞丐笑道。

    那道士听了哈哈大笑,自己斟了杯酒,说道:“侠肝义胆,可敬,可敬!”说罢一饮而尽,老乞丐和顾容屾见状赶忙举杯回礼。

    三个人这样喝着,相谈甚欢。

    一直到黄昏时分,三人酒足饭饱后刚要出门,那店老板喜滋滋地跑过来,说什么也要把饭钱还给老乞丐,手里还提着个装满酒的酒葫芦。架不住他热情招待,老乞丐只好勉强收下。

    “二位侠士定是长途奔波到此,衣裳均已破旧。今日萍水相逢,却如昔日老友。日后若缺金银,或是其他,请出城向南十五里到安定山,山腰木屋乃鄙人住所。如若登门,在下定全力相助!”白静玄抱拳道。

    老乞丐笑了笑,同样抱拳道:“那时可就麻烦道长喽。”

    说完,他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临走,白静玄又硬塞给顾容屾几两银子,随后骑上马,疾驰而去。

    老乞丐望着白静玄的背影对顾容屾说:“这道士不简单呐,定是个武功高强之人。”

    顾容屾挠挠头,疑惑地看着老乞丐:“前辈何以见得?”

    “他那手虎口处堆满老茧,拳背却无练功痕迹,想来应该是长期用刀剑导致。你听他气息平稳,无论说笑,音声皆发于肺腑,可见其内力深厚。再看他步伐方正,走路不缓不急却步步生风。此人定非普通道士,今日偶然相遇,倒也是缘分。”

    顾容屾听他这般说,方才如梦初醒:“前辈高见!此番点拨,真如拨云见日!”

    “小子,日后不必这般拘束。我走南闯北多年,不像你师父师爷那般规矩多书生气。以后江湖上要你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老乞丐把酒葫芦栓到拐杖上,背着只手回到了街上。

    话说女人这边只抓住顾天城一人,这叫她大为恼火,回师当日就杀了全部负责盯梢天枢门的部下。何忧远和陌愁也因此受到惩罚,女人将他二人锁入地牢,每天十鞭,除冷水外不给饭食,拷打七日方才解气。除此之外,她还命阴扶风率人调查天枢门其余人等的下落。至于顾天城,她令西门长兴每日拷打审问,希望能从他嘴里撬出些许有用信息。

    西门长兴用铁索把顾天城栓在木头架子上,又将铁钉钉入顾天城手心固定好,每日施以酷刑。为了防止顾天城咬舌自尽,西门长兴又给他嘴里塞了块木头。但是最令西门长兴头疼的是,顾天城一直不肯吃饭,即使喝水也要有人强制掰开他的嘴方可灌入。

    西门长兴一开始的时候还蛮高兴,认为这是女人给他立功的机会,现在却觉得进退两难了。因为如果顾天城死了却没有说出任何信息,即使女人不追究,日后何忧远若是借此状告他办事不力,倒也是个不小的把柄。一想到这里,西门长兴心头就燃起一团火。

    江湖人士对天枢门被灭这事目前尚不知晓,还是各顾各地过着自己的日子。话说自从那陈不负机缘巧合下得了陈会识的太苍剑后,他就匆匆忙地动身往西南边陲去了。他自认为这样便可脱离父亲的监视,实则他每日的动向都被陈会识的眼线一五一十地记录了下来。

    陈会识翻着两个多月来的记录,每翻一页,他额头上的青筋都会变得比之前更加明显。

    “十二月十五黄昏,至江城。及入城门,公子遣人查问城中青楼所在。是夜,宿于花柳巷中。比及天明,去。所费银钱计廿三两之巨。”

    “十二月十六至十九,公子偕一歌妓同宿逆旅。白日,公子周游于赌坊瓦舍之中。每至夜,铁牛儿则立于门廊为之戒,故房中事不详……”

    读到这儿陈会识简直气得暴跳如雷。只见他一手掀翻了桌子,站起身指着窗户开口大骂:“竖子作孽,何不早夭!如此辱我陈家声名!”

    这一吼把门外听候的贴身侍卫吓得够呛,赶忙推门进来查看情况,见陈会识正在气头上,只好劝他先消消气。

    “消你妈的头——!”陈会识瞪着眼大吼一声,鼻孔里呼呼冒着粗气,眉毛完全拧到了一起,嘴角的肌肉也一抽一抽的,带着胡子一下一下地跳起来。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从脑门到脖根儿没有一处不红的。随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处墙角。那侍卫见状,慌忙跑过来将陈会识扶到床边坐定,接着又倒了碗茶水给他顺下去。

    “老爷,您消消气,卑职这就去请夫人!”

    陈会识呆呆地坐在床上,手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眼见他身子一沉,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本来陈不负是去找重明拜师学武的,谁知远离家门没了约束后行为便如此放纵。一来二去,他自己也无心修什么独门技法,练什么绝世武功了。

    他和铁牛儿两人在外兜转游乐一圈儿后,眼见兜里金银所剩不多,竟索性一溜烟儿打道回府了。这也难怪陈会识之前说他“有志无心,目光短浅”,果真是“知子莫若父”!如此求索态度,估计学什么都将如镜花水月,难以成真。

    再说叶宛冰这天正在院里喂鸡,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哎呦”一声就倒了下去。流莹出门查看,赶忙扶起脸色苍白的叶宛冰。叶宛冰绵软地躺在流莹怀里,紧紧抓住她的手,嘴里喃喃地说:“你师父遇难了,天城他遇难了……我要回去……回去帮他……”

    流莹一时慌了神,一边安慰着叶宛冰,一边把她搀进屋里。

    叶宛冰躺在床上,眼里淌着泪说道:“我十五岁与你师父订婚,十七岁嫁给他,到现在已经二十五年了。”她抹抹眼泪,“现在屾儿杳无音讯,你我也远在千里之外,你师父一个人可怎生是好。”

    叶宛冰毕竟与顾天城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很多时候,冥冥中会有一种感应。这种感应说不清道不明,却往往准确。

    顾天城从被抓到现在整整八天了,西门长兴什么也没拷问出来。这期间他用上了各种酷刑,包括钉手指头,割耳朵,用小锤子敲断小腿骨头,放狗撕咬……许多酷刑简直骇人听闻。最终,气急败坏的他从西南五怪那里弄来了一种叫“迷魂汤”的毒药,据说这种毒药能让人短期内大脑错乱。西门长兴打算用这种卑鄙的方式弄到点信息,谁知顾天城因为身体极度虚弱,服下不久后便断了气。

    女人得知顾天城死后先是开心,片刻后又觉得愤怒,这愤怒起源于她还没折磨过瘾!于是她命人将顾天城遗体擦拭干净后,在其体内填满朱砂,收殓入一口盛满石灰的青石棺材里。这样她每天看见后,心里都会升起几分快感。

    顾天城这一生,不可不谓真君子。二十成婚,二十八为讨天正教与众人齐上月崖山,在悲痛中接过顾风清之任成为掌门。从此十余年如一日地培育门派后生,到最后仍在竭力保护本门弟子和亲人。待人谦和,对己苛刻,对妻女关怀备至,受尽酷刑不吐一字儿。此等精神,实在叫人钦佩。只可惜,如此君子年仅四十五岁便不幸殒命。

    何忧远看着顾天城的遗体,长长地舒了口气。当天夜里,何忧远来到野外,面朝东北方向跪下后,往土堆上点了几柱香。

    “爹,娘,仇人已死!天枢门也几近被灭。您二老可以瞑目了。”

    天空传来一声闷响,何忧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傲慢与心痛,几颗泪珠悄悄从眼角滚落。他抬头望向那片幽深,只见一道闪电如游蛇般迅速划过,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