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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怜悯

    却说何忧远半个多月来整日监视流莹和叶宛冰,看着两个女子相依为命,心里竟生出几分怜悯。

    江湖恩怨,不伤女流!何忧远先是这样想,然后他就急忙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不对不对,昔日天枢门灭我家族时,可曾想过这句话!全家老小几十口男女,尽皆杀死。还抢我家族绝学,实在可恨!若非我命大,恐怕也遭暗算了吧!此仇不报,天地可诛!

    何忧远咬咬牙,用手紧紧抓住自己袖口,恨恨地对手下人说:“禀报主人,只说暂无异样。”我看你们能装到什么时候!何忧远心里如是说。

    “吱呀”一声门开了,何忧远急忙去看时,却见流莹提着一桶水出来了。流莹虽是村妇打扮,却和一般女子不同,相貌果是非凡!只见那眸似深潭,眉若小山,口如樱桃。再看身段,只见那颈若蝤蛴,手如柔荑,腰类小蛮!无施粉黛,仍不逊昭君之素面;未点浓妆,却更胜西子之艳抹!

    流莹倒完水,用手轻轻撩起垂下的头发,光线照在她身上,仿佛她才是天上的太阳。这一举动,直看得那几个监视的人都惊呆了。何忧远自然不是那种卑劣好色之徒,却也一时忘了自己使命,如痴如醉地看了起来。

    “吱呀”一声门又关上了,外面那几个人仍沉醉其中。何忧远最先反应过来,回头去看自己手下时,只见他们都抻着个脖子瞪眼看哩!若是死刑犯都这般听话,刽子手砍头时怕是方便多了!何忧远踢了踢他们,那几人方才如梦初醒,互相看了两眼,尴尬地摸起自己脑门来。何忧远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那几个就都心领神会,纷纷低下头去。

    何忧远啊何忧远,这可是仇家之女,你怎可对她看个不停!纵使她貌胜神妃仙子,你又怎能对她心生眷恋!她是你要杀的贱人!是你要复仇的对象!主人已杀顾天城,若你不杀此女,日后怕是会被她所杀,你真是没出息的孬种!何忧远在心里这样骂着自己,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何忧远命令手下道:“你们给我盯死了,若再有刚刚那般的事发生,我定要挖了你们眼睛向主人交差!”说完他就钻出草垛,往村口去了。

    女人其实早知流莹貌美无比,这次派何忧远来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女人素来知道何忧远有不臣之心,只是由于何忧远在教内颇有声望,若轻易杀之,恐怕会引起他人恐慌,女人因此才一直没有点破他。这次任务也算女人给何忧远设下的美人计,只要出现纰漏,女人那时便不缺理由收拾他!

    女人躺在大殿正椅上,静静听着西门长兴的汇报。

    “启禀主人,公子近来日夜坚守。虽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据下人反应,公子手下倒颇有想入非非之状,不知此事是否为公子指使。”西门长兴因为抓不住何忧远把柄,只好无中生有,刻意攻讦。

    “哈哈哈哈哈——”女人用笑声打断了西门长兴,“我听说那流莹是个绝世美人儿,可有此事?”女人故意这样问他。

    西门长兴连连应和:“虽然貌美,但与主人比却也相形见绌。”

    “哈哈哈哈哈——”女人从椅子上坐起来,一双桃花眼盯着他像是感慨又像是戏谑地说:“世间有几个男人能管住腰下那二两肉?遇见如此绝色,莫说公子手下把持不住,若我是个男人怕也要沦陷了。如今你只需盯住公子,莫管一些旁的下贱货色!”

    西门长兴顿时明白了女人意思,他心中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回应道:“主人教训的是,卑职定当尽心竭力,报答主人!”

    话说这边陈不负自从挨了那顿打,心中愈加愤恨。一连许多天,他只能趴在床上。莫说起身活动活动,就连屙屎撒尿这等私事都要下人伺候,真真是和残废无异了!偏偏不巧,陈白珪最近初入私塾便频频被教书先生夸奖,由此更加受到陈会识宠爱。一时间,陈家上下好似都围着陈白珪转。

    若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也就罢了,自己如此给家族丢脸,日后消停了安生做人仍不失为一件美事,“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可惜,陈不负虽叫不负,却是个忘恩负义心胸狭隘之徒。他把一切都归咎于父亲的偏心,于是,他自然视陈白珪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天,陈白珪从私塾回来后,陈会识先是乐呵呵地问今日学了些什么,又看见案台上还有几块点心,于是给陈白珪吃了两块,剩下的便叫他送到陈不负屋里去。

    陈白珪抱着盒子进屋后,正撞见下人提着个桶伺候陈不负撒尿,于是他又退了下去。等陈不负尿完,陈白珪刚喊了声哥,陈不负便破口大骂:“你这畜生,如今也来取笑你哥来了!你哥现在残废了,开心了吧!”

    陈白珪刚想开口辩解,陈不负便叫下人轰他走。陈白珪大哭,慌得下人们赶忙哄起这小孩儿来。

    “哭哭哭!废物东西就知道哭!哭完好去爹爹那里告状!你哥就是伤成这般模样也没哭过!”

    “哥哥净是误解我,我哪里向爹爹告状了!”陈白珪一边擦着泪,一边跑进来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爹爹叫我给哥哥送点心来的。”说完他哭着就跑出去了。

    下人们都慌了神,陈不负越看越气,于是朝他们吼道:“你,你,你,都给我滚!”

    陈会识正在书房写作,听见外面陈白珪哭,连忙推门出来看。

    “老爷,大少爷刚刚不知为何骂了一通小少爷。是小的们没本事,这才叫小少爷受了委屈。”负责看护陈白珪的王妈这样说。

    陈会识听完,顿时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骂道:“这个逆子,老子活着,还能叫小子反了天不成!”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陈不负屋里去,众人一番苦劝方才拦下。

    顾容屾虽和陈不负是同龄人,性格却极为不同。

    这天老乞丐回来后,看见一个小姑娘在顾容屾房里打扫卫生,他便走过去询问。

    “小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琳儿一回头,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于是就高兴地和他讲了起来。

    “哦,爷爷,我在打扫卫生!”

    老乞丐慈爱地笑着,又问:“你可知这是谁的房间?”琳儿不解他什么意思,却还是一五一十地说着:“我知道啊,这是恩公的房间。”

    这下轮到老乞丐摸不着头脑了。“恩公?谁是你恩公啊?”

    琳儿拉起被子一角揪在胸前,低下头,微微有点害羞地说:“恩公就是恩公啊。他是个英俊男子,心肠还好……”

    恰巧这时顾容屾回来了,见老乞丐在屋里,他赶忙施礼问候。

    老乞丐指着琳儿问:“这姑娘是谁?”顾容屾只好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老乞丐听完,哈哈大笑,拍着顾容屾胳膊说:“琳儿,琳儿,还怪好听嘞。”

    “那是,恩公起的肯定好听!”

    原来这琳儿就是顾容屾之前帮助的小姑娘。只因他觉得叫“狗尾巴”不够文雅,正巧看见路边有一片竹林,于是顾容屾便给她起名“林儿”,加个“王”就成了“琳儿”。

    老乞丐见顾容屾上下打扮与往日不同,问道:“我走后,你找静玄道长要钱了?”

    顾容屾急忙解释道:“老前辈,晚辈不敢。晚辈受静玄道长推荐,录了名册,现在已是游侠了。”老乞丐捋捋胡子,眯起眼睛微微点头说:“道长帮咱们这么大忙,今天我回来了,你去请道长过来吃酒。同是江湖人,不能叫人家说咱不懂规矩。”

    当天晚上,几人把酒言欢,好不痛快!顾容屾由于是第一次喝酒,还没喝几杯就有点犯迷糊了。

    白静玄见状打趣道:“贤弟这般英俊贤才,便是万人里也难挑出一个!日后大喜之日定是宾客盈门,这等酒量如何使得!红脸郎君可不好做!”

    老乞丐和白静玄都哈哈大笑起来,就连琳儿也低下头,抿嘴偷偷笑起来。

    顾容屾低着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端着酒杯,对白静玄敬道:“兄长说笑了。人生眷侣,可遇不可求。终身大事,只凭缘分!”说罢,他一饮而尽。而后又借口上厕所,出去了。

    顾容屾从旅馆后门出来后,自己一个人靠在马厩边儿上。马儿吃着草料,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这个远道来的客人。北境的春天,依旧飘着漫天雪花,那雪恰如天空写给大地的思念。

    顾容屾想起远在几千里外的流莹。他料想她那边估计已是春和日暖一片生机了。陌上的花都开了,会有人采一朵戴在她头上吗?她是不是也在想我?顾容屾这样问着自己。借着酒劲儿,他坐在地上,慢慢唱起一首《临江仙》来,任凭飞扬的雪花肆意落在他身上。

    “何处萧萧飞冷寒?明花送断潺潺。盈盈肌骨风吹残,凄愁皆是呓,惊醒却长然。”

    顾容屾唱完上半阙,看向空中自在飘落的雪花,心中生出一些感慨。

    其实,他和流莹乃至世间所有人难道不就是一朵朵雪花吗?上天把他们吹向哪里,他们就不得不落在哪里。去哪儿,什么时候去,这些永远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风小一点儿,他们就距离近些;风大一点儿,他们就距离远些。想到这里,顾容屾心中又多了些伤悲。

    突然,他瞥到一丛竹子在风中摇晃着。那柔韧的枝节在风吹雪压下依然没有屈服。它不仅在坚持着,还抖动叶子传出一阵簌簌的笑声。看到这儿,一股力量极速地注入顾容屾体内。是啊,纵然千山万水,千难万险,只要他能保持乐观,风雪总会有停的那天!人生本就聚少离多,只要他还惦记着流莹,流莹也没有忘记他,那么早晚会有重逢的一天!此时,顾容屾心情已经好多了,他酝酿着,满怀情感的唱出了下半阙。

    “无奈江阴薄暮草,摇招我见犹怜。霜河顾梦月难圆。人生终有恨,烹雪度余欢。”

    顾容屾唱完,突然哈哈大笑。他大叫着:“烹雪度余欢!”随后发疯一般扑进雪地里,时而打滚儿,时而又抱起一怀的白雪,高高的将它们撒到空中。恍惚间他又变成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孩子,无拘无束,快乐自由。远方好像传来了流莹的呼唤,他向那阴影挥挥手,迫不及待地朝心上人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