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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聚友宴虎臣献刀,战前夕曌帝布局

    琪山脚下,一名老道慢慢走下来,步履稳健,虽快但不失稳重,长髯垂在胸前,时不时捋上两下,直直的朝着玉明城方向走去……

    顺德十年,白藏十一月七日

    玉明城,玉明县,万念肆

    午正•日正•敦牂

    赵虎臣的家产中有一家酒楼,唤作万念肆。规模不小,就建在光德坊,离西市较近。那几座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正靠着烟波缥缈的碧玉湖。虽是冬日,但湖不结冰,且有花草。景色极佳,一向是玉明城中游人登高饮酒的所在。

    平日里万念肆生意兴隆,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关了店门。

    比起其他食肆的热闹喧哗,万念肆显得冷清的很。可外人不知道,食肆内此刻正觥筹交错,热闹的很。

    吴嗣捧着尊还没开泥头的青花瓮酒,大步走进屋内。纵眼望去,饭桌前围坐着几个人,正在饮酒打令。

    上首坐着一身红袍的周玉明,他面前堆起的蟹壳已有老高,其中还有几条羊肋骨。此刻正兴致勃勃的与崔鼎做招手令。

    他身旁原坐着崔鼎和来京述职的关汉白,三人已经喝了不少酒,导致酒量不好的关汉白已经趴了桌,被抬到一旁休息——他的位置,现在由赵虎臣顶替。

    再往下,坐着冷辅明与方子信,两个文人在酒过三巡后离席,拎着两壶绿蚁酒走到靠着碧玉湖的廊内,边赏景边饮酒。

    若是换周玉明这帮人,肯定是把身子斜靠在廊柱上,大剌剌地伸直双腿。可这两人一开始不肯潦草蹲踞,而是一丝不苟地正襟跪坐。但喝到此刻,也都东倒西歪的靠着廊柱闲叙。

    “话说,你到底是来不来啊?我那副将的位置还给你留着呢。”

    周玉明从羊腿上撕下一条羊肉,在口中大嚼的同时,把目光对准身旁的崔鼎。

    原本嚼着醋芹的崔鼎突然停止咀嚼,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官被撸了,我也不好意思去王爷那儿……”

    “咳,一个破官儿,在意它干什么?”周玉明放下酒杯,拍着崔鼎的肩膀道:“我告诉你,明天去琪山,我可得看见你啊!看不见你,我上你家闹去。”

    “就是,跟着六哥儿,官复原职早晚的事。”赵虎臣也开始帮腔。

    崔鼎尴尬的笑了笑,勉强答应下来。

    那边吴嗣坐到末席,将青花瓮酒开了泥头,自顾自地倒了一碗。那是一瓮窨下的好酒,被风一吹,那酒的香味便钻进几人的鼻子里。

    远处半睡的冷辅明闻了那酒香味,喉咙痒将起来,猛得从地板上爬起来,甩着袖子踉踉跄跄地走过来,自己斟了碗酒吃。

    “六哥儿,你那外宅出手赚了不少银子吧。”崔鼎咬着胡麻饼问道。

    周玉明摇摇头,吐出嘴里的鸭骨,伸手指向不远处喝着酒的冷辅明:“赚个屁,那不还有一个拿从四品俸禄的吗?我一个月才几两俸禄?这钱都得砸在他身上。”

    不远处端着酒碗的冷辅明捋着胡子笑笑,夹了片鸭肉送进嘴里,然后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

    赵虎臣将一片炙肉送进口中,突然想到一事,忙道:“昭国公前几日给我送了对金狮子,让我给六哥儿吹吹他的风儿,要请六哥儿你吃酒……”

    他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周玉明,一阵心悸。眼前这个儿时的玩伴,对待这种事儿还是很敏感的。自从冷辅明成为周玉明的幕僚后,他的疑心明显变多。

    周玉明的脸色变得很平静,与他脸上因醉酒而染上的红晕极为不符。过了两瞬后,周玉明朝他探出手,赵虎臣被吓了一跳,几乎以为他要伸手打自己。

    好在周玉明真是想从他面前的鎏金盘里拿吃食,那是一只精心烤制的小鹿腿,皮脆肉嫩,色泽红润油亮。周玉明眼神很平淡,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将鹿腿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体味那味道。

    赵虎臣的心慢慢提起,六哥儿这么长时间没说话,让他别扭的很。

    周玉明嘴里不停地嚼动着烤鹿肉,漆黑的瞳孔里闪出光芒:“这个老东西,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还想要拉拢我。”

    “六哥儿你灭了北燕,谁人不想与你亲近?不理便是了。”

    周玉明环顾四周:“还有谁给你们送过礼,一股脑都说了。”

    “我这被削了官,谁会来我这里找晦气?”崔鼎苦笑道。

    吴嗣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我这等小官儿,怕是也没人认得。”他往口中放了卷薄荷叶,嘴里一刻不停地嚼着。

    “方子信那里倒是没人来,不过怕送礼的登门也是快了。”周玉明抖抖衣袖,将口中的鹿肉咽下,紧接着从面前的盘中拿了一颗盐水毛豆。

    他将目光转到赵虎臣身上,眯着凤眼,斟酌了下,问道:“礼你收了?”

    “我哪敢?自然是退了。”赵虎臣不假思索道。

    周玉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他身旁的崔鼎嚼着炙肉,也不开口说话。酒宴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了些。

    赵虎臣尴尬地品着杯中的米酒,余光在崔鼎、吴嗣以及周玉明的脸上扫过。

    前两人的脸上或多或少带着些醉酒的木然,可周玉明脸上则是毫无表情。这让赵虎臣如坠冰窟——他已经猜不出周玉明的想法了。

    这个人,在短短几日内变得太多了。论心狠手辣有增无减,说外宽内深更是登峰造极。至于狡诈诡计,也是从无到有。

    赵虎臣暗暗吃惊,不禁看了眼不远处醉倒在桌上的冷辅明——这个人太可怕了,短短数日,竟将周玉明一个纯真无邪的青年培养的城府极深。

    这自然靠着周玉明的悟性,但冷辅明的手法也足矣致鬼神惊。

    “别人我管不着。但我的人,谁要是敢收贿赂的银子,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周玉明目光如炬,眼中凶光大绽,在众人脸上挨个扫过。众人连忙应声,宴会的气氛随之降到冰点。

    就在此刻,不远处靠着碧玉湖的走廊中突然飘来柔和的女声:

    “这位先生,劳动金口,贤王可在这里?”

    走廊中立着四名花容月貌的锦衣侍女,中间是个绛衣彩袖的俏人。她抖抖披在肩上的白狐狸皮,再次询问醉倒在地的方子信:

    “敢问贤王可在这里?”

    周玉明醉眯凤眼,根本没有往那面看——听声音他就知道,来的是林知意。至于来意,无非就是把他请回宫去与她亲热亲热。

    这里的缘由周玉明不想细索,因为想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在寺里待的久了,他也逐渐明白。有些事,不需要搞的那么明白。云山雾罩反而是好事。

    “这是谁啊?”赵虎臣将手上的酒杯放下,看向身旁的周玉明。

    周玉明摇摇头,微笑道:“嫔。”他根本用不着多说,这些人自然会意。

    他站起身,慢吞吞地朝着走廊踱过去。

    “王爷的女人,个个花容月貌啊。”吴嗣用手指挑挑嘴角的胡子,脸上露出笑容,还要说话,却被赵虎臣瞪回。

    “说话要过脑子。”

    赵虎臣盯着吴嗣,有些为他的愚蠢而感到悲哀。贤王吃顿饭把他捎上,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贤王兄弟了,真是分不出亲疏远近。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截口,暗示吴嗣别再说出什么混帐话。

    “怎么?有事儿?”周玉明微笑着,凑到林知意身前的同时,从腰间摸出一颗五香丸塞进嘴里。

    嘴里满是酒气的跟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说话,自然是不好的。

    林知意抿抿嘴,双颊浮起两片淡淡的红晕,有些羞涩地说道:“请你回宫吃酒。”

    她声音不大,可周玉明却是听的真真的。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喝吗?”周玉明淡淡道。可话一出口他便察觉不对,旋即苦笑道:“实在是吃的酒多了,再喝可要等晚上了。”

    与在宫中的满头珠翠不同,今日林知意头上没插几支簪子,打扮的略显朴素,但仍不失贵气。这倒让周玉明生了些亲近的感觉。

    他笑着眯起凤眼,这一笑,便显得眼眸狭长而灵性,使有些阴鸷的整张脸都洋溢着暖意,令林知意的心如小鹿乱撞。

    林知意眨眨眼,高兴地反问:“真的?”“自然。”

    周玉明用手指指后面:“还有些酒菜,你去吃些?”

    “不了,我还是先回宫去。”林知意的脸上满是欣喜之意,急匆匆的带着侍女离开。

    周玉明立刻吐出口中的五香丸,用脚踢踢醉倒在地的方子信,在发现对方已经睡去之后,他踏着四方步再次回到席间。

    “来来来,继续吃。”他坐回原位,拿起桌上的鹿腿,撕了一条在口中大嚼。

    赵虎臣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抿着酒的同时,将一件事在肚子打了几转,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最近我收了把好刀,六哥儿可有兴趣?”

    周玉明瞳中立刻射出一道光亮,侧头对赵虎臣道:“不妨拿出来看看。”

    军中之人,自然最喜爱好兵器。这个喜好,算是让赵虎臣猜中了。

    赵虎臣心中暗喜,转头去一侧的屋内取出一把刀,轻轻递给周玉明。后者接过,先是打量了一下那华丽的刀鞘,然后才慢慢抽出刀来。

    赵虎臣为了献这把刀,可是费了一番心思。刀鞘金具采用分体半包形式,錾刻“江崖海水”图案,柄鞘皆为木胎包裹玄色珍珠鱼皮。看上去极其华丽,阳光照在鞘上,更是能散发出点点星光。

    装具上,刀镡造型为镂空莲瓣,柄首为兽头造型,整刀简洁干练,刀姿修长挺拔,酷似雁翎刀形制。

    刀身是折叠锻打的百炼钢,亮眼的是,上面摺叠锻打一条玉龙,须鳞可见,这让周玉明喜爱不已。

    “好刀,好刀。”周玉明赞叹道:“这折叠锻打多少常见,但刻画如此精细的玉龙属实不易。”

    他侧过头,右手持刀在左臂上敲了两下,听着那沉闷的响声,他满意地点点头:“真是好刀啊……”

    “六哥儿若是喜欢,尽可以拿去。”赵虎臣不失时机地提出这个建议。

    周玉明笑着摇摇头,收刀回鞘,递还给赵虎臣:“君子不夺人所好。这刀太贵重了。”

    他一早便猜出了赵虎臣的献刀意图,只不过这刀实在是太好,让他有些心动,于是在话里给赵虎臣留了个活口儿,接下来,就看赵虎臣怎么劝了。

    赵虎臣接过刀,一双虎目趁机飞快地瞄了眼周玉明的脸色,然后回道:“这刀也就才花了十两银子,不算贵重,六哥儿就权且收下吧。”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周玉明,他往嘴里放了颗炸番椒,转过脸来:“那我就收下了。”

    赵虎臣笑了笑,心满意足地端起酒杯,美美地喝了一口。崔鼎嘴角抽搐一下,拿着玉箸的右手握拳、攥紧。

    他自然是看出了赵虎臣的把戏,只不过他没想到周玉明竟然会变得这么虚伪。

    但,跟着周玉明,这是他选择的路,必然要为此承担后果。

    周玉明并不知道崔鼎的烦恼,他端着酒杯,正在慢慢品着这西域来的佳酿。心中幻想着回宫后,林知意会是怎样一番态度。

    至于冷辅明,已然醉倒,在桌子上做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美梦。

    一桌子人,各有心思。

    顺德十年,白藏十二月二十七日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巳正•大荒落

    议殿内的气氛与平日里不同,来的都是一班六品上的文臣武将。除了宁泽、肖青、关汉白这种年轻将军外,还有牛鸿哲、白元驹、薛平贵这些老将军,就连平时不常露面的贤王也到了。

    这些杀业颇深的人聚集在一起,令殿内弥漫着一股透不开的肃杀之气。

    太子坐在一把檀木椅上,闭着眼睛,几乎一动不动,只是拇指在不停摩挲着腰间的莲花纹玉佩。

    他身旁坐着白元驹、薛平贵几位老臣,也都是低眉顺眼,做假寐状。只有几名青年将军还在一张沙盘前夸夸其谈,时不时调整沙盘上的人佣与旗帜。

    李桂国站在殿前,看着依然忙碌的人群,心情如同在草原上跑马一样起伏不定。

    周玉明此时站在沙盘前,和其他几名将军轻声交谈,面上不见任何异色。可他前几日威胁自己的话,言犹在耳:“银子收买不了大曌的皇子,如有下次,当于御前归还。”

    李桂国实在没想到,自己送礼也送出差错来了,这位贤王是软硬不吃、收买不了!

    眼下他来议殿,无非也就是来凑数,讨论排兵布阵的事情根本轮不上他。他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大殿上转了几圈,忽然发现殿角的蟠龙水漏旁边站着一个人。

    “哎?”

    这个人居然是崔鼎!

    这个降为八品的芝麻小官儿,居然进了皇宫里来?

    崔鼎的脸色很尴尬,没等李桂国开口询问,先亮出自己的新腰牌:“奉贤王之命,任玄甲营副将,在此旁听。”

    本来崔鼎是个八品官,根本入不得宫,就连平时十日一次的千人早朝也与他无关。即使他现为玄甲营副将,但还是八品,根本没有资格入宫。

    这一切,少不了贤王的安排。

    看来贤王是真把这个人当成兄弟了。李桂国心想。

    崔鼎来到议殿后,就一直待在角落里,完全不吭声。反正只要没人过问,他情愿做个木佣,就那么立着。

    水漏还未过去一刻,大殿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曌帝带着萧川、徐勇信二人疾步走上殿来。

    绝大部分官员看向曌帝的目光都透着惊讶。曌帝已经很长时间不管朝政了,但看来,伐菁大业还是要管的。

    “儿臣参加父皇。”太子第一个行礼。

    随着这声响起,官员们也都连忙下跪施礼。

    “免礼。”

    曌帝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他环视周围的文臣武将,然后笑着开口询问道:

    “眼看着就要打仗了,诸位将军们都准备的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好,没有得风寒流泗诸此小疾的吧?”

    宁泽拱手回道:“回圣上,宁军已集结完毕,只等圣上发令。”

    “好。”曌帝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白玉小龟放在几上,慢悠悠地下达命令:

    “等一月,你们领兵前往各自该攻之地,务必要在二月前到达。三月,朕要接到你们的捷报——贤王爷。”

    “儿臣在。”周玉明上前一步,躬身回道。

    “你不许给朕拖后腿,该攻下的地方,一定要给朕攻下!”曌帝捋捋长髯,看向周围的将军们:“对于伐菁战略,诸位将军还有何异议?如有,赶快讲。”

    周围的将军们没有一人出言,只是躬身对着曌帝。

    攻菁的战法,已经经过众人的日以继夜的反复讨论,为了确保消息不被泄露,甚至这些将军们都住在议殿里。此刻自然不会再有人再提出异议。

    曌帝的目光在众将脸上来回扫视,直到十个弹指后,他才缓缓开口:“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办吧。诸位将军可立即去准备,前往边疆。”

    “喏!”

    众将连忙唱喏。

    眼看着此次的议事即将结束,周玉明向后转身,准备招呼崔鼎出宫,可这时曌帝突然叫住了他。

    “老六。”曌帝的目光停留在掌中的白玉小龟上,“你留下。”

    周玉明站住脚,用眼神示意崔鼎自行离开,然后转身看向曌帝。曌帝的脸色很平静,拇指在不断搓动着玉龟上的“龟甲”。

    等到一班将军文臣们都走下殿去,殿内只剩下曌帝、太子、徐勇信、萧川与周玉明。

    这时曌帝还是没有开口说事,他似乎有意拖延,吊着周玉明的胃口。在大殿内陷入寂静的五个弹指后,曌帝终于缓缓开口。

    “我有几句话,想与你交代。”

    周玉明有些不明白为何曌帝刚才不说,但想到可能是无关伐菁的话题,他也觉得理所应当了。

    曌帝对萧川使个眼神,后者立即与徐勇信走出殿外。两人在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旁听之后,慢慢关上了殿门。

    周玉明一脸疑惑,不明白曌帝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曌帝微微合眼,双手交叉在胸前:“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

    周玉明有点迷糊。伐菁的事,不是已经讨论得很充分了吗?曌帝还有什么疑问?再说,就算有疑问,也该与众将一起说,为何专挑在墙根跟我说?

    曌帝见他懵懵懂懂,也不解释,自顾道:“你只有两千人马,怎么攻城?”

    “您的意思是……?”周玉明听出味道来了,可他根本不敢说出口。

    曌帝站起身,双目寒光一闪:“我要你带着玄甲营的两千人马,再连同宣威军三千人马,深入菁土,伺机将朵兰三卫击溃。除此以外,你要扰乱菁人的判断,其余的,攻城掠地你想干就干。”

    “可是……五千人马,不是小数,我如何深入菁土,且不被注意?”这点是周玉明不太明白的,要想让这五千人马不引人注目的进入菁土,只能……

    闹出一个更大的动静,让菁人无暇顾及这五千人马。

    曌帝挑挑眉,迎上周玉明投来的疑虑的目光,“已经放出风去了,那些暗探会认为你只有两千人马,这个时候,估计菁人还在南边的宛孤城傻乎乎地备战呢。”

    曌帝为了打消列国各方面的疑虑,只好将些不实不虚的消息散布出去,真消息里有假消息,假消息里又有真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够列国的探子们和国君核实、头疼一段时间了。

    “嘿嘿,这群傻瓜。”

    曌帝伸了伸腰,看向窗外,忍不住冷笑道。那些愚昧的菁国暗探,还以为自己是几年前那个能跟大曌不分轩轾的菁国?真是糊涂蛋!

    他身在山顶,对格局看得再明白不过。如今的菁国,只是一个在中原上苟延残喘的羸弱老狗,空有强国的头衔,却连周围的蛮夷都难以压制。一头衰老的野狗,早晚会被山里的其他野兽所扑杀。

    这种局势之下,温诀安居然还异想天开,想要在摇摇欲坠的大厦里建造工事,让大厦之倾慢上几瞬,在曌帝看来,简直是自不量力。不过他当时并没有着急动手,反而是放了菁国一马。

    反正菁国迟早会灭亡,不如趁机再削削它的实力,让灭菁国的时候轻松些。

    曌帝最初的想法,是随着温诀安折腾,可渐渐他发觉不对。这个女人以雷霆般的手段,几乎安定了菁国的内乱,而何烨熠这个老东西在朝上虽然占据了绝对优势,可在某些地方还要比温诀安略逊一筹。

    这让曌帝有些头疼,于是加紧了他计划的进程。

    提前伐菁。

    本来曌帝是想再缓两年出兵的,但温诀安实在太能折腾了,要和邵国联姻。这让曌帝敏锐地嗅到一丝危机感,将计划提前了许多。

    为此,当时他还与想让与民休息的太子发生了争执。不过太子到底还是拗不过他,只是忿忿甩了一句话。

    “此举当令曌人唾骂。”

    对此曌帝更有话说,他当时被气的胡子发颤,一段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知道,我会被人骂是穷兵黩武,我不在乎。后世人知道我!子子孙孙知道我!他们会说,顺德这一朝的皇帝,没有虚度光阴,他这个决策是对的!我有过大错,也有过大功。但要说我昏庸,那他们是瞎了眼!哼……这个账我不认,我不认。”

    周玉明轻轻打了个喷嚏,将曌帝从沉思中拽了出来。

    他怔了怔,转身看向眉眼酷似的太子与贤王,两人脸上都带着些疑惑。他苦笑着走到两人跟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辛苦你们了。”他嗓音低沉,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歉意。

    不过太子与周玉明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为国尽忠”。两人基本已经对这些麻烦事习惯了、麻木了。

    “回吧。”曌帝对着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回宫。

    太子与周玉明共走了一段路,闲叙了几句,便草草分手——他宫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折子要批,根本没有太多时间与周玉明闲聊。而后者自然也是知道这些,很爽快地施礼道别,前往紫棠宫。

    午初•阳气炽盛•敦牂

    皇宫,紫棠宫

    细犬耸着鼻子,在一段朱红的宫墙下细嗅。周玉明背手看着它,独自思索着心事。

    墙那头有轻柔的歌声传来,伴随着阵阵鼓乐,此起彼伏。光是这嘹亮的声浪便已充满诱惑,倘若能攀在墙头看过去,只怕画面还要精彩数倍。

    但周玉明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他这时心中满是焦虑。一是怕有负曌帝所托;二是不知其他将领如何攻战,心中有些担忧。

    细犬忽然仰起脖子,低声吠起来。

    这低吠把周玉明从思考中拉了出来,他苦笑着蹲下身子,揉揉细犬的脖颈毛:“走吧。”说完,他摸摸站起身,迈步朝宫门走去。

    糟心的事太多了,宣威军方面对接的将领应该是都尉戚景焕。这位可是个刺头,他要是不服管教,那可够自己受的了。周玉明这样想着,步伐突然停住。

    宣威军都是重骑,想要快速穿插在菁国各各村镇中不算太难,而且与朵兰三卫作战也占很大的优势。只是有一点难办,入菁后,人吃的东西还好,靠抢也抢的来,但马吃的可就难办的多了。

    那可是五千余匹战马啊,和在草原上不同,要是没有后勤补给,这些战马吃的草料将成为最让他头疼的事情。

    此事看起来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可细究起来,若是稍微处理的不慎,那将会打乱曌帝的计划,甚至对伐菁的整体布局产生巨大影响。

    这是决不能发生的事情!

    周玉明用手指刮刮嘴角,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段炸番椒塞进嘴里,靠着朱红的宫墙再次陷入了沉思。

    稍有钱人家的马除了给喂青草、干草、麦秸等粗饲料之外,还得给它喂精饲料,就是料豆、麦子和麦麸。而军马场的军马更是要每天要喂黄豆或豌豆,有时也喂玉米。人吃差点没关系,军马是一定得喂饱、吃好的。

    综合来说,其实喂马的标准并不高,可五千匹马要吃的东西,在菁地却显的极为苛刻。

    五千人马的衣食住行,稍微处理不当,就会吸引菁人的目光。

    周玉明这时才发觉,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任务。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发出一声长叹,昂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光影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为其填上一丝阴柔。周玉明眯起凤眼,挺挺腰,走入宫内。

    与其他皇子宫中相比,紫棠宫内的建筑略无修饰,简朴素净,而且没有那么多的宫女,宫女们平日的闲聊声,倒显得宫中更静了。

    空庭中央花池的土中还有数丛牡丹,腊月不是花期,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伸展。

    周玉明看着花池上石栏上所雕刻的小石狮子,轻轻叹了口气。

    “王爷何故叹息啊?”

    身后突然传来柔和的女声,可这并没有将周玉明惊到,他只是慢慢转过身,看了出言者一眼,淡淡回道:“你怎么不在里面安胎?若是出了差池可如何得了。”

    来人是他的发妻何沐沐。此刻她已有了六月的身孕,小腹高高隆起,行动已有了些不便。看着她的肚子,周玉明心中的愧欠之意更盛。

    “没事,如今还没到行走不便的地步呢。”何沐沐看向周玉明的目光充满了温柔:“你怎么了?有烦心事?”

    “哦,没事。只是过一阵我又要出征了。”周玉明挪开目光,牵上何沐沐的粉嫩小手,“嗯……孩子出世的时候,我又赶不上了。”

    他从腰带里摸出一串佛珠,为何沐沐戴上,笑道:“清心寺求来的,能保平安。”

    紧接着周玉明托起她的手:“夫人你日后还是要少出来才是,不要紧的事情就让下人们去做,再不济,那二位也能办。”

    何沐沐注意到,周玉明的眼中没有挑逗,只有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温柔。

    如果陶语琴在一旁,会立即指出,这种眼神也在与她相似的情况下出现过。

    周玉明扶着何沐沐,要往殿内走去,可后者则是甩了甩袖子,拒绝道:“还是等一下吧,我好不容易才出来透透气。”

    “嗯。那我陪你。”周玉明点了点头。

    他右掌一动,松开何沐沐的玉手。他抬起上半身,朝何沐沐的脸前贴去,他是想给放松些何沐沐腰间的系带,为她的腹部腾出空间,让她更舒服些。

    何沐沐知道他的意图,可心中还是狂跳不已。她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与周玉明接触了,只感觉周玉明身上那独有的花香味直钻鼻孔,令她一动都不敢动。

    周玉明慢慢将她腰间的系带放松许多,然后再次系紧些,力道轻柔,就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薄玉。

    何沐沐看着他,那张变得有些黑的、棱角分明的俊脸,还是那么吸引人。此刻的周玉明,凤眼低垂、嘴唇微抿,更添了一分独特的魅力。

    她转动脖颈,想要嗅嗅周玉明身上那淡淡的花香,可两人同时动作,一不留神,脸和脸碰到了一起。

    那被朔风吹得有些粗糙的面孔,让何沐沐的脸颊一阵发烫。何沐沐腾地从脸蛋红到了脖颈,偏偏躲都没法躲。

    “怎么了?”周玉明直起腰,伸手理了理何沐沐散落的一缕发丝。

    “没,没事。”何沐沐连忙摇头,双手抚上隆起的肚子。

    周玉明眨眨眼,轻声问道:“怎么?同衾幄、共枕席,巾栉之欢都有了无数,还羞涩什么?”

    何沐沐大惊,他怎么又胡言乱语!可这时,几名宫女从身旁走过,她不能当面说破,只能僵在原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但她很快便敛起羞恼,冲周玉明嫣然一笑,玉手狠狠掐起周玉明腰上的一块肉,咬牙发狠道:“你就是个登徒子。”

    “嗯,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周玉明似乎并不介意,他笑着凑过去,轻轻吻上她的檀口。何沐沐立刻发出一阵含义不明的呜咽声,旋即便陶醉其中。

    但很快周玉明便松开了她,何沐沐有孕在身,还是不要过多轻佻的狎玩。可何沐沐却是兴趣不减,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搂住周玉明的狼腰,凑到他的耳旁轻声道:“登徒子,我要乖乖。”

    “要乖乖”这词只在周玉明纳嫔的夜里从何沐沐嘴里听过。在纳嫔的那夜,周玉明站在洞房门口迟迟不入——他在何沐沐面前表现。结果何沐沐直接把他推了进去,同时轻声说:“要乖乖”,然后掩门而去。

    本来这词只是亲吻的意思,可从何沐沐嘴里说出来却极有诱惑力。

    他扭过头,贴向何沐沐,两人几乎贴面而对,几无腾挪的空间,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周玉明保持着这个姿势,目光在何沐沐脸上来回游走。

    过了大约两个弹指,他终于轻轻碰上何沐沐的朱唇,但又极快地撤开:“好了,快些回房吧。”

    他与何沐沐并肩而行,步伐不快,在即将迈过台阶和门槛的时候,周玉明总会低声说一声“留意”、“当心”,开口的同时,将扶着何沐沐胳膊的手掌再加上几分力道。

    “什么时候出征?”何沐沐盯着周玉明的眼睛。

    周玉明将她扶到椅子上,为她倒了盏香茶,苦笑道:“过几日就走。小心烫。”

    何沐沐接过茶盏,一边感受着那透过茶盏温热,一边问道:“这么急啊?”

    “是啊。早去些也是好的,明日我还要去兵营,看看那帮兵,没什么问题就要出征了。”周玉明给自己也倒了盏茶,慢慢坐在何沐沐身旁。

    何沐沐微微点头,左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笑容早已引去。

    “怎么?舍不得我了?”周玉明笑了起来,他牵起何沐沐的左手,拇指摩挲她光滑手背的同时,安慰道:“虽然此战要有多时,但怕也不能够是一年半载的,你莫要多心。”

    “都一年半载了,还不多心呢……”

    何沐沐嘀咕着,将手抽了回来。周玉明的习惯她再清楚不过,说谎的时候眼睛不看人,这时,他越说是不能的事,往往是即将要发生的事。

    周玉明尴尬的笑笑,正要接话,可何沐沐却呛了一句,“大曌那么多善战将军,难不成没你就要打败仗了?”

    “话不能这么说。”周玉明脸上还保持着微笑,他十指交叉叩在膝前,语调低沉:“孩子的名字,我是没法取了,一切都听皇上的吧。”

    他伸手刮刮嘴角,然后从腰带间的荷包里取出一片薄荷叶,慢慢送进嘴里嚼着。

    “多加小心。”何沐沐看着周玉明俊气的面庞。

    “嗯。”周玉明默默点了点头,伸手摸上何沐沐细嫩的脸蛋:“你平时也要小心,少走动,有事让她们去干。”

    “知道。”何沐沐问他道:“那这几日还回宫里吗?”她知道,兵营里面也是糟心的地,知道周玉明此去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但她仍期盼从周玉明的嘴里吐出“回来”两字。

    但没能如她所愿,周玉明轻轻摇头:“不回了,明日我去兵营,纵是回来也待不了一个时辰,就不来回折腾了。”

    何沐沐点点头,还要再说话,却对上周玉明那深邃的目光。那是何沐沐从未见过的温柔、留恋与不舍,令看的她有些入迷,不能自拔……

    “看什么呢啊?”

    何沐沐猛然从陶醉中惊醒,这才发现,周玉明已经不知何时凑到了她面前,几乎贴面而对,厚重的呼吸扑在她水嫩的脸上。

    “看什么呢?”周玉明再次发问。

    “哦,嗯……没什么。”何沐沐笑了笑,目光在对方的脸上扫了扫。

    “是么?”周玉明哈哈一笑,随即眼珠一转,俊俏的脸上现出一丝兴奋的笑容:“夫人还要不要……嗯?”

    他用眼神示意着何沐沐,后者立刻发觉的目光所向,是自己的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