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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中的刺

    老顾再次停了下来,似乎在脑海中勾画着那个,他从未回去过的老家……

    老顾已然深陷到自己的小世界中,一幕幕过往不断浮现,不经意间,讲述变成了自言自语:

    “虽然根在远方,但‘手艺传家、谦善待人’的家训依旧,父亲先读书后学艺,成了铁铺的第二位主锤师傅,又经过20年的经营,城南顾家也成了城南的大户人家,当年的小宅子早就换成了大宅门子,大哥、姐姐还有我,都是在那里长大的,那时候,家里的人很多,很热闹。”

    “生意由单件加工转为批量生产,分工序作业,所有制式产品都打着‘顾’字,代表着优良的品质。伙计一度达到了20多人,大多是收留的可怜人,管吃管住,月底发工钱。到了岁数的,奶奶和母亲会为他们张罗:保媒、下聘、迎娶。在铺上干了几年的,基本上都攒够了一个小房子的钱,成家了,便从大宅子里搬出去,他们让媳妇来宅子里帮忙做事,爷爷理解他们的心意,拒绝不了就会多发些工钱给他们。”

    “那一年夏天,发生了大饥荒,逃难的人太多了,铺子基本没开过门,全家人都忙着救人了,在城郊的教堂搭锅煮粥,提供给灾民充饥保命,托马牧师也成了父亲的朋友。父亲多次去乡下采购粮食,也因此认识了大乡绅李福财,居然以平价买回了粮食。铺上的那些伙计们也都出钱出力,协助着爷爷和父亲的善举。最后,家底儿几乎被掏空,爷爷和父亲也只能无奈停止,在教堂祷告成了一种寄托,我们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信奉上帝的。”

    “第二年,铁铺生意明显不及往年,爷爷和父亲商量后,决定到农村去开间新铺,主要生产农具,而老铺还是生产面向城里人的生活用具,城乡之间也能形成有效的互补。就这样,41岁的父亲带着19岁的大哥和几个暂未成家的熟练伙计,来到了白鹭乡,那个大乡绅李福财就在白鹭,在他的热心帮助下,很快在街上买下一个大院,又找了几个伙计,一个新铺便开张了。”

    老顾的自言自语还在继续:

    “大哥身高一米八几,仪表堂堂,写得一手好字,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是个标准的大少爷,本来会被推荐读大学的,爷爷以家训为由不让走,毕竟那个年代,到处都不安宁,爷爷也是担心啊。对于学这个家传手艺,大哥的态度一直很消极,经常偷跑出去瞎混,所以,这一次,才让父亲给带到了乡下。”

    “白鹭铁铺的生意很快就走上了正轨,质优价廉的制式农具很受当地农民欢迎,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过来买,逢年过节或遇红白事,父亲和大哥都很热心帮人写写对联什么的,挣下了知书达理的好名声,顾家也渐渐成了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手艺之家。”

    “两年后,我高小毕业,爷爷便关了城南铁铺,一家人都聚在了白鹭。第二年,我便开始在铺上跟着父亲学徒,大哥娶了大乡绅的女儿,分家出去了,姐姐也远嫁了,夫家的家境一般,但信奉了多年的基督教,爷爷和父亲或许看中的就是这个吧。还是在这一年,发生了一件足以影响我们全家很多年的大事。”

    听到这儿,小四的身子却是微微一颤,透过老顾那平静的外表,他似乎感觉到了无尽的愤怒与无奈。

    “李福财出事儿了,需要很多银元,李家多方筹措无果,最后求告到我们家了,说是以田地做价换钱救人。父亲本就心善,加之感念李福财此前的善举,便答应只借银元不要良田,理由就是,顾家人只凭手艺吃饭,能帮不帮,其心惶惶。”

    “获救后的李福财带着中人上门,当面签好500亩水稻田的地契强塞给了父亲,并承诺他帮着我们家代收代藏,无须父亲耗费一点精力。此后每年,他都会邀请父亲下乡去巡视我们家的粮仓,可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生意很红火,哪会在意这些,也只当成个玩笑而已,更不曾运回过一粒粮食。这个事情其实也只能算是个引子,最大的隐患还是人啊!”

    说到这儿,些许怒意在老顾眼里浮现,转瞬却又消失得干干净净,他长叹一声,继续淡然地自语着:

    “说起来,还是大饥荒刚开始那会儿,父亲一早开铺,看见倒在门口的俩半大孩子,赶紧就喊人抬进屋,喂了稀饭洗了脸。两人缓过劲儿来,爬起来就给父亲跪下磕头,边哭边说,两兄弟跟着父母南下讨饭,半道上大人饿死了,他们想跟在父亲身边,只求有口饭吃。看着两人全无生路,父亲也就答应了下来,让他俩在铺子里做做杂活。”

    “渐渐熟悉了,周全和周旺两兄弟,很有眼力劲儿,端茶递水捶腿的,哄得父亲非常开心,月底给工钱也不要,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顾家人,加之大哥不好好学手艺,就这样,父亲稀里糊涂地认了两个干儿子。”

    “这两人会做人,懂分寸,只喊父亲为师父,手艺学得不咋滴,可跟大哥混得不错,天天大哥大哥的喊着,比我年龄大还非要喊我二哥。父亲撤回白鹭时,也将两人带了过来,又分别给张罗了婚事,他们也就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做事。”

    “再后来,周全周旺到铁铺上班,却变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起来,因为他们是苦大仇深的孤儿,两兄弟天天都很忙,一生不与人为恶的父亲,选择了沉默不说。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们家被人陷害了,成了坏人。爷爷心里发堵病倒了,父亲变得更加谨小慎微,50岁不到就驼背了……”

    老顾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到了,安静,太安静了……

    “爸,是谁?是不是那两个狗东西?”中礼愤怒的声音打破了冰冻的寂静。

    老顾摇摇头,没有说话,一滴水珠从眼角被甩了出来,映着昏黄的光,向着地面坠落……

    啪~

    心海上空一声巨响,谦善的信念,坍塌了……

    “老二,别问了,是谁重要吗?狗咬人一口,难道人还能咬回来不成?”老大中孝拍了拍暴跳的中礼。

    中礼怒怼:“你们就是太老实,被人欺负了还自我安慰。”

    中孝有些哭笑不得,不开火力地训斥道:“你,你就是头犟驴,我们家就你最厉害!”

    随即又转头看向老顾:“爸,你歇会儿吧,后面的事儿,我来替你说。”

    老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卷弄着一支香烟,中孝见状便接着说了起来:

    “刚开始确实没什么影响,可渐渐地,开始有人按捺不住了,打着各种旗号搞事情,我们家先后三次被赶到大街上,一群人在家里翻找,墙角都被挖烂了,誓要找到藏起来的财宝。至于找没没找到,也没人公开宣扬,反正都是各怀鬼胎,而且次次贼不走空,至少也会搬走几件家具。我们家的雕花供桌、花梨太师椅、檀木箱子、书架、碗橱,直到现在,那俩货家里都还有呢。我们家唯一剩下的两个老物件,只有咱妈的首饰盒,还有我们都睡过的那个婴儿摇床了。”

    “后来,铁工厂成立了,白鹭铁铺原班人马全部进厂当工人,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些,但也算平静,靠着爸的工资,全家人至少都活了下来。”

    “再后来,平静的日子结束了,厂里也躲不了了,因为身份不好,爷爷和爸就经常被当做反面教材,尤其那两位干儿子,更是声泪俱下地控诉我们家,如何剥削他们的辛勤汗水,如何打骂他们那些下人,如何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

    “那俩货见到爷爷,嘴上还是喊着师傅,从态度上就能感知,这个师傅只是同事关系,不再是那个救命的师父了。他们总算找到了高人一等的感觉,满口喷粪,说是为了帮助爷爷认识到错误,为了报答爷爷当年的救命之恩。见到爸,他们不再喊二哥,而是阴阳怪气地称呼‘二爷’。见到我,越是人多的时候,他们越是喊我大少,不就是要凸出我的尴尬身份呗。慢慢地,不明就里的人也跟着喊起来,这个称呼,你们其实也不必介怀,相信大多数人都没有恶意。”

    “……其实,我这个大少哪有大少爷的命啊?”

    老大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也无法再继续了。

    老屋里,半天也没人说话,好像都陷入了沉思中,小四躺在妈妈怀里,打了个呵欠,揉了下眼睛,依然在努力保持着清醒……

    老顾看了看家人,黯然道:“如今的世道呢,我也确实看不懂了,做手艺怕是没什么出路了,你们以后愿意学,我就教,不愿意学就不学,传承可以断,人一定要好好的!”

    老顾又言:“天道不全,遁去其一,或为生机,尤未可知啊!别想了,都去睡吧。”

    家人们各自回房去了,空荡荡的堂屋中,只有老顾还在静静地坐着,有贼风溜了进来,昏黄的灯光似乎摇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