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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好酒宴(上)

    “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

    金铁之声叮叮当当,路左半靠在墙上,一下又一下弹响刀子,哼着走调的小曲,夜风吹散了他额前的发梢。

    夜色中亮起两颗荧荧绿光,瘤头大狗叫唤个不停,还抬起秃毛的屁股晃了又晃,举止之间委屈巴巴。

    路左看得有趣:“它说什么?”

    “阿狗说,它听我的话,下午一直在盯着铺子,还挨了那些人一脚。”

    南北指指点点,“屋里十二个人,外头三个暗哨,排兵布阵很有章法。”

    “有章法……官家的人?”

    “不是一般的官家。”

    “那便是奔着李朝钦来的了。”

    路左自认是个不给官府添麻烦的老实百姓,千户衙门便是要抓人,也该先去折腾那些逃税的恶徒,欠租的刁民,招呼不到自己头上。排除掉这个可能性,剩下的选项便呼之欲出了。

    “还要多谢那个死太监,把我的铺子变成了风水宝地。”路左呵呵一笑。

    南北跳到路左肩上,扯了扯他的发梢。

    “敌众我寡,要不要暂避锋芒?”

    “我避他们锋芒?这铺子姓路。”

    眼下这些人,正好够凑个十连抽……

    如果这批人马怀着对付李朝钦的打算,不至于如此打草惊蛇。那么,八九不离十,是约好了来谈某些事情的。

    路左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手一指自己的脸庞。

    “李朝钦的皮影,你祭好了没?”

    南北怔了怔,眼睛一亮:

    “你这主意嘛……”

    “好主意还是馊主意,做了才知道不是?”

    路左打定主意,一张皮影从南北随身的小葫芦里飘出,笼罩住了他的脸庞,细小符文如蚂蟥一般往皮肤里猛钻。

    【野茅山·皮影戏】

    制作皮影不费时,但相当费力繁琐,照南北的说法,祖师爷一个月只赏一口饭,路左将其理解为漫长的技能冷却CD。

    时辰的确仓促了些,但南北昨晚喝完酒之后,折腾了一整夜,这张新鲜出炉的皮影,便是她和老太监的“交情”的结晶。

    值得一提的是,郑屠也好,李朝钦也罢,【皮影戏】本质上是一门幻戏,而非鬼术,以人皮残魂为主材的障眼法,徒有其形罢了。

    至于造鬼之法,正如之前张坚固戏言,时辰、风水、八字……种种要素缺一不可,其中复杂门道,远不是外行人能摸清的。

    又疼又痒的触感里,纸皮飞快覆满了五官,褶皱脸颊,稀疏头发,光秃秃的下巴,臭烘烘的老人斑……

    路左掐着嗓子咳嗽几声,神色忽然阴森下来,朝南北一咧嘴:

    “疯婆娘……”

    “臭小子。”

    南北一爪子拍在路左脑门上,“小心别沾血,会露相。”

    “我晓得。”

    “暗哨不先处理一下?”

    “用不着。”

    路左语气耐人寻味,

    “就让他们一个个瞧好,‘李朝钦’都做了什么好事。”

    恰逢此时。

    夜幕之下,锣响一更。

    窗外飘来打更声,伴着模糊的狗吠,扰动了火盆的焰苗。

    “这破地方,穷乡僻壤,饿狗倒多。一见到腐肉就往上扑,也不怕撑破了肚皮。何大档头,你说是不是啊?”

    说话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胖汉,裹着脂肪的肌肉把厚重的披风高高撑起。一双眼睛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细缝,浓密须髯根根犹如钢针。

    他这方人数少一些,个个笼罩在披风里,正对东厂番子一桌,气势却丝毫不输,一柄连鞘朴刀横在桌面上,黄铜包裹的鞘头直指对面。

    屋里只点了一个火盆,柴火却加得够足,摆在两桌之间,半空中烬灰胡乱飞舞,晃得所有人的面孔明暗不定。

    何档头嗓音尖细,“锦衣卫的伙计们,这是要和咱唱对台戏啊?”

    胖汉子哈哈大笑,“我是个粗人,可唱不来不男不女的娘娘腔。”

    “……”

    何档头瞥了他一眼,“锦衣卫凌总旗的大名,咱早有耳闻。听说你办差,从不讲究体面,最喜欢拿人家的妻女开荤,年龄越小,胃口越好……”

    “怎么,何档头羡慕我开得了荤?”

    胖汉挤眉弄眼挠了挠裤裆,一举一动不离下三路,瞧着还真是个俗气的粗人。

    何档头嘴角向下一抿。

    “天气一变,锦衣卫不如以前讲规矩了。”

    “魏阉一倒,番子也不如原先能叫唤了。”

    何档头冷哼一声,闭上嘴巴。

    争一时口舌长短,无益于事,他也没那份闲心。此时此刻最让他恼恨的,不是对面这个满嘴喷粪的锦衣卫小小总旗,反倒是那个李朝钦。

    “货卖两家坐地起价,老东西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正如是想着,说曹操曹操到。

    一只干枯手掌掀开门帘,后头跟着张阴气十足的老脸。

    “来了。”

    凌总旗一双小眼睛霍然瞪大,射出凌厉的精光。

    几个锦衣卫动作整齐地一抖肩膀,披风委地,露出裹着团团飞鱼纹的肩头【注1】。

    锦衣之下内衬鳞甲,反观番子一方,只有单薄的褐衣,也难怪这些锦衣卫底气十足。

    “他们特意披了甲来……”

    何档头心头一跳。

    凌总旗目光直直打到“李朝钦”身上,扫过下垂的面皮,佝偻的腰杆,喉头的伤疤……

    模样和画像全都对得上,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听人讲,李公公有服食烟草的雅趣,怎么没带家伙什啊?”

    “李朝钦”嗓音沙哑:

    “想多活几年,戒了。”

    “呵呵,戒了……”

    凌总旗朝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路左顶着数道灼人的眼光,正拿捏姿态慢腾腾往前走,心里掂量着自己的演技,却有一个人巴掌搭住刀柄,直勾勾撞了过来!

    “这就要验成色了?”

    路左耷拉着眼皮,脚步毫不停顿。

    眼瞅两人就要当头撞上,来人握紧刀柄往上一提。

    岂料路左小腿猛一蹬地,出人意料的垫步前跃之间,右手精准按住对方刀尾,便将刚淌出来的半尺刀光憋回了刀鞘!

    叮一声颤响里,满是泥水的鞋尖勾住对方腿肚,路左拧腰摆肩,右手五指大张,蟒蛇吞兔一般笼住了那人整张脸庞。

    拳论·擒面

    咔巴。

    惨痛的嘶吼从指间直往外窜,对方眼珠外凸,脸骨被生生捏得变了形!

    路左松开巴掌,任由那人捂着脸满地打滚。

    “脏了咱的手。”

    他用衣摆擦了擦枯黄指头,指甲往嘴唇上一凑,装模作样吹了吹。

    手下的惨呼萦绕在耳畔,凌总旗看都不看两眼,大笑着离座作揖。

    “闻名不如见面,李公公信上的字写得好,手上功夫也了得。早听您老武艺精湛,这套五军营的擒手果然正宗,我曾在五军营待过两三年,现下也不敢拿出来吹嘘了。”

    何档头也拱手起立,春风满面。

    “恭喜李公公,贺喜李公公。”

    路左挑了一张空桌子,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半碗酒,这才眼皮一抬。

    “哦?丧家之犬,何喜之有啊?”

    “陛下新政,仁厚治世,您弃暗投明,未必不能重登高位,换一套新的红袍子……”

    “我呸!”

    话没说完,凌总旗啐出一口痰,

    “李公公莫怪我失礼,我性子直,最听不得有人花言巧语哄骗老人家。您的案底多要命,您自己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谁要是跟您画什么重登高位的大饼,说什么大富大贵的屁话……嘿,定然是没谱的小人。”

    “……”何档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路左看了眼锦衣胖汉,又瞧了瞧面白无须的细嗓男人,不动声色,心下了然。

    这两拨人之间,火气挺足啊……

    “人老了,富贵不指望,只想求个善终。”

    路左指尖转动酒碗,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着。

    “有酒无菜,岂是好宴?该上正菜了。”

    “既然如此,咱们快人快语。”

    凌总旗沉声道,“魏……魏逆带走的东西,在哪里?”

    路左哎呀一声:

    “魏忠贤家大业大,带走的东西可太多了。你问的是哪个?”

    “是您老请我们来做买卖的,何必明知故问。”

    何档头身子往前倾了倾,一字一顿:

    “那批火器。”

    “火器?”

    “霹雳炮,万人敌,盏口将军……”

    何档头扳着指头一样样数。

    “神机营的火器,在哪里?”

    ……

    神机营一营编制,霹雳炮三千六百杆,合用药九千斤,重八钱铅子九十万个;大连珠炮二百杆,合用药六百斤;盏口将军一百六十位。

    ——《皇明经世文编》

    【注1】:

    应该会有朋友提到飞鱼服的问题,我提前解释一下。

    按明朝法律条陈来看,飞鱼服确实是高官贵人的御赐制服,锦衣卫指挥使也只在重大场合穿着。但,“绣着飞鱼的锦衣”并不一定就是飞鱼服,明末礼制混乱,衣服刺绣不合品级是常事,艺术价值极高的古典小说《金x梅》里,西门庆就半买半贿了一套飞鱼服,当时的流行风俗可见一斑。

    最重要的是,大家应该看过电影《绣春刀》吧?肩膀一抖露出飞鱼服的画面,帅爆了不是么?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