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勾陈天官 » 第十一章 大好酒宴(中)

第十一章 大好酒宴(中)

    “神机营的火器”六个字掷地有声,路左手指颤了一下,平静的酒面微微泛起涟漪。

    排除掉“神机营丢了两批火器”这个不太可能的可能,对方话里所指,应该就是归墟事件中要求的火器了。

    可照南北所言,王恭厂天变的始作俑者,是阉党藏头露尾的政敌,某个手眼通天,将两万条人命当筹码的“大人物”。王恭厂丢失的火器,又如何落到了魏忠贤手里?

    思绪一时纷乱重重,不过,眼下这情势,容不得他多寻思了。

    “哦,神机营的火器嘛。”

    路左放下陶碗,目光扫过两张迥异的脸庞,一张豪烈肥壮,一张阴柔清瘦,眼中却闪烁着同样热烈的渴望。

    “你们倒是有眼光,偏挑大菜来点。但,一锅饭喂不饱两张嘴,这么大的买卖,你们谁来吃啊?”

    凌总旗抢先开口:“锦衣卫直属御前,专断国之重案,自然是归我们。”

    “你们离陛下近,近得过我们?”

    何档头冷哼一声,

    “李公公莫被这小人糊弄了,您老是清楚的,锦衣卫一向受东厂节制,这帮狗腿子讨的都是我们,啊不,咱们的剩食。这买卖当然该交给咱自家人。”

    “新朝新政,指不定谁讨剩食。”

    “呵,你待如何?”

    两人横眉立目,领着人马同时向前一步,刀鞘碰撞声里,火药味浓烈。

    “别,别介,大家和气生财。”

    路左“急忙”拉架,

    “樵县不比京师,多的是刁民悍匪,今天死在路边,明天就叫乞丐扒光、野狗啃光,亲娘来了都没法认。大家都是办皇差的,到了这穷山恶水,更得彼此扶持不是?至于这笔买卖……”

    他双手一摊,有理有据。

    “价高者得嘛~”

    凌总旗喘了一口粗气,别过脸不去看何档头,朝路左开口道:

    “尚百户虽然还未至樵县,却有言在先,许李公公京城一座清幽的宅邸,奴仆婢女尽数挑拣伶俐人安排,从此做个太平盛世的富家翁,世上再没有李朝钦这个人。尚百户和当今首辅,韩旷韩大人是莫逆之交,名字也列在皇上案头,此次领圣上密旨而来,他这话的分量,想必您老心里有数。”

    顿了顿,他补上几句话:

    “您也用不着担心卸磨杀驴,给您老透个口风,阉党一案牵扯太广,皇上无意赶尽杀绝,朝堂上大半贵人,都盼着您这位前御马监掌印太监回去,给大家喂个定心丸呢。”

    路左默不作声,似是意动了。

    何档头见状,眼珠子一转,“额……郑掌班也有言语,此间事了,您老回京露个面,从此江南江北,不必困于京师牢笼。”

    没等路左回应,凌总旗一声嗤笑。

    “尚百户奉的是货真价实的皇命,姓郑的谁给他的底气?他凭什么做主?”

    “笑话。你们有皇命,我们便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凌总旗拔高了嗓音,“尚百户说了,姓郑的是领了旨,领的却只是犒赏边军的旨意,到了山海关便应当返程,根本不该来樵县!这案子轮不到你们插手!你们是擅自出关,打算空手套白狼……”

    听到这里,路左眼神微微一动。他放下酒碗,轻轻揉捏着指节。

    “放你娘狗屁!”

    何档头神色大变,也不知是怒火攻心,还是被戳了痛脚。

    容不得凌总旗说完,他袖口一抖,拳头大的流星锤势头凶悍,轰然砸塌了桌子!

    木屑在凌总旗脸上崩出几道细小伤口,他一双小眼溢满凶光,沉重的兵器抄在了手里。

    锃啷啷一连串拔刀声,两方人马彻底撕破了脸皮,开始对峙,剑锋映着刀锋。

    路左眼尖,瞧见一个锦衣卫居然从长条布囊里拽出了一支鸟铳,眉毛忍不住挑了挑,他之前还以为那里头只是一根短矛。

    要知道,樵县虽然不禁刀兵,却鲜有火器,毕竟这是军管的烫手物件。

    偌大龙门千户所,也就只有搜刮地皮,刮出一个“天高三尺”诨名的豪绅黄家,借着民防团练的名头才装备了一批军制火器……

    路左清了清嗓子,离开座位去劝何档头。

    “哎,终归是你不占理,你先坐……”

    “回李公公的话,咱可不敢坐,凌总旗的刀子扎着屁股呢。”

    再一瞧凌总旗,那脸色简直比刀子还冷硬。

    “你们这是作甚?这是作甚?”

    路左痛心疾首,“都是朝廷命官,要学响马火并不成?”

    “不是不成!”

    凌总旗短粗脖子上青筋毕露,他身材高壮,朴刀形制又宽厚,大刀配大汉,当真是一团迫人的威风。

    “宰了这些番子,宰的也不是朝廷命官,而是一群矫诏伪旨,狗胆包天的流寇!”

    何档头沉着脸,食指拇指捏紧,缓缓拈动铁链子,流星锤如蛇头一般摆动不止。

    压抑,躁动。

    剑拔弩张。

    这时候,路左绕到凌总旗身后,按住他的肩膀作势往下压。

    “东厂毕竟还是管着锦衣卫的嘛,咱倚老卖老,劝凌总旗几句,你得听得进去啊~”

    双肩如铁铸一般结实,凌总旗一动不动,朝对面狠狠吐了口唾沫星子。

    两方人马就好似两只争食的螳螂,围着一只已是盘中餐的秋蝉,张牙舞爪耀武扬威,都是势在必得,又难免彼此忌惮。

    如此局面,或许,只差一颗火星……

    “锦衣狗,放下刀!咱只数到三!”

    “三!老子替你数!”

    “大不了碰个你死我活。”

    “碰啊!”

    “碰啊!”

    “碰……”

    噗嗤。

    吼声一个比一个高,却戛然而止。

    怒气还残留在眉眼间,凌总旗嘴巴大张,两排牙齿之间,半截雪亮刀尖穿透他的口腔,刃口上挑着喋喋不休的舌头!

    “听不进去话?那就永远别说话了。”

    裹着飞鱼纹的肩膀上方探出一张老脸。

    路左拧动尖刀,滑腻的鲜血顺着刀脊染红了手背。

    他朝着何档头高喝一声:

    “依计行事,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路左伸手猛地一推,借势撞进了身旁持铳锦衣卫的怀里。

    鸟铳枪管往上一翘,被路左抬手一把握在了掌中。

    壮硕的披甲身躯如山倾一般倒地,凌总旗硕大的脑袋正正好好砸进了火盆,鲜血喷涌,火焰“滋”一声被浇灭。

    黑暗笼罩。

    依计?依哪门子计?

    突如其来的惊变正搅得何档头满脑子浆糊,众人轰然炸响的喊杀便撞开了他的耳朵眼。

    砰!

    大簇火光冒出铳口,转瞬即逝,定格了一张又一张狰狞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