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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响锣山(上)

    林子深处影影绰绰,一片枯黄叶子落到了灼热的铳管上。

    “第一个。”

    树干上,路左嘴里嚼着一根草叶。

    脑海中多出的一个没用到根本懒得提的本事,以及几十步外掉落的火把,都在佐证着他这一枪的精准。

    在关外,点火赶夜路是大忌,天知道林子里藏着多少饿狼一样的马贼,哪怕一眼望过去空空旷旷的平原,草甸子底下没准也趴着弓戟刀枪。一般来说,只有三十人以上,或者打着某些特殊旗号的商队镖队,才有底气在夜里明火执仗。

    铳声一响,车队骚乱不堪,两只马蹄匆匆踩灭了地上的火把,人马重新隐入夜色。

    路左往铳管里吹了一口气,吹去残药和铅渣,刚伸手握住腰间装火药的小竹筒,耳朵忽然一颤。

    呼啦!

    枝叶一阵抖动,路左双腿勾住树干,身子猛地向下一翻。

    一支羽箭擦着他的头发稍,砰地钉中了树桩,木屑纷飞之间,箭羽颤抖不止。

    “好箭!”

    路左眼睛一亮。

    他说的不只是箭术,还有箭头。

    精钢锻打的三棱梅针箭簇,食指粗的箭杆长度超过三尺,拿来做短矛都未尝不可。

    仅一眼,路左便瞬间做出了判断,这类堪比破甲锥的女真重箭,自己身上这套鱼鳞薄铠是绝对是挡不住的。

    强弓重箭本就是后金的立国之本,这种情况早在意料当中。

    而且,对面不止一个建州人……

    路左不假思索松开双腿,腰腹肌肉带动身体在半空一折,像一头轻灵豹子似的稳稳落了地,闪开几步远。

    果不其然,一小泼箭雨紧随其后!

    十支左右的羽箭,其中多数歪歪扭扭,偏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却有三四支格外凌厉,精准戳中了刚刚的树桩。

    “看来,那人牙子没敢再说谎。”

    路左暗自点头。

    五个建奴,八个赠品,箭数和人数大抵对得上。

    建奴的箭确实不好对付,不过……

    “夜里打架,光箭好可不够,眼神也得好。”

    人眼如何看得透夜色?

    除非,拥有一双野兽的眼睛……

    路左扭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碧绿眼瞳。

    “借个眼神?”

    “好说。”

    南北从酒葫芦里取出一张符纸。

    路左拔刀在掌心割了一道,捏住拳头伸上前,几滴鲜血滴在毛茸茸的狸猫尾巴上。

    尾走龙蛇,符纸祭成,南北将整张篆符吞下了肚子,踩着路左的肩膀跃上他头顶一趴,瞧着跟一顶暖烘烘的毛皮帽子似的。

    “还挺暖和。”

    “再贫嘴,戳你眼了啊!”

    南北呲了呲牙,两只肉乎乎的爪子捂住路左双眼。

    眼前先是一黑,旋即恢复了清晰。

    【野茅山·小鬼遮眼】

    目光穿透夜幕,天地都是一片灰蒙蒙,像是笼罩着一层色彩稀薄的阴云。

    这是南北的视角,听说猫都是近视眼,南北却远近都看得清楚,动态视力也是极佳,正巧一只飞鸟掠过林间,路左甚至看清了飞鸟“缓慢”振动的一根根羽毛,简直就像是一台高速摄像机。

    他再看向车队的方向,深山小路无法骑战,这时候辫子头已经全部下了马,用马匹遮掩住自己的身形,硬弓搭箭拉得半满,举止间竟然有一股战火灼烧出来的肃杀气焰。

    “来头不小啊……”

    路左挑起眉头。

    对比鲜明的是那些人牙子刀客,只有少数几个机灵的,瞧着建州人有样学样,大多数还仗着夜色大摇大摆,舍不得离开马背。看来,许大善人并不愿意在招人手这件事上多花银两。

    填火药,装铅子,点龙头,压火门,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路左举铳瞄准,南北的视角稍有偏差,但他很快就适应了过来,铳口挑中一颗还算顺眼的脑门。

    扳机扣动。

    火舌喷吐!

    “第二个。”

    路左没有半分迟疑,拔腿奔开,又一泼箭雨劈头盖脸,钉得这一块草汁横飞。

    土块哗啦剥落,路左屈膝滑到一个土坡后头,南北紧紧抱住他脑壳。

    这一回,他干脆抓了几颗铅弹塞进嘴里,装填的火药一压实,便咬住铳口吐一颗进去,铅子滑落铳管的声音颇显效率。

    “排队点名,都别急着。”

    路左随手拔出一根草叶嚼在嘴里,再次平举鸟铳。

    夜风骤起,吹动了草叶。

    等这一阵风过去,路左指头才搭上了扳机,却发现对面所有人已经全部下马藏住,看起来是终于得到了教训。

    路左皱了皱眉头,目光投到那些马匹上。

    辫子头和刀客,两拨人的坐骑一眼就分辨得出来。

    建奴的战马安静而稳重,甚至还有心思低下头啃几口野草,分明是训练有素;而刀客的坐骑却被接连两声铳响惊得躁动不安,暴躁地打着响鼻,只是被主人拉住,才勉强立在了原地。

    铳口瞄中一只马屁股。

    砰!

    马儿一声长嘶,撩开蹄子就跑,带动了其余几匹撒丫子狂奔!

    刀客们一个个身形暴露,比没穿衣服还惊惶百倍,弓也顾不上拉,争先恐后地往牛车后头逃去。

    黑灯瞎火的,有一个人重重摔了一跟头,摔得眼冒金星,刚挣扎着爬起来,便瞅见山林里冒出一簇火光!

    “第三个。嘶……”

    路左胳膊上多出一道血痕。

    山路两旁多是矮树,没有那种能遮蔽住一整个人的粗壮树桩,所以他的动作不敢怠慢,打一枪便迅速换一个位置,比泥鳅还滑,绝不多留半刻。

    但这次,建奴的箭明显分散了些,捕鱼撒网一样,其中一根险些命中,锋利的箭簇棱刺浅浅刮走半条皮肉。

    “那就来瞧瞧,是鱼死还是网破。”

    路左咧咧嘴,鸟铳再举,瞄准了牛车轮子旁探出来的半只膝盖。

    “藏头露腚的。”

    铳火一闪,骤然激起血花和惨嚎!

    铅弹嵌进碎裂的半月板,骨头茬子惨白。

    刀客抱住膝盖干嚎不止,另外几个人惊惶对望,月光下一张张面无人色的惨淡脸孔,连伸手拉兄弟一把的胆子都没有。

    夜林子里只有一杆鸟铳,但是这杆鸟铳,却令他们想起了传说中的索命阴锣……

    每响一声,便猛敲一下心头,敲散一团火苗,敲没一条性命!

    好一座响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