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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孤城白发兵(三)

    注:说一声抱歉,这几天比较奔波,昨天太困了,发完新章倒头就睡,结果发的是没改过的初稿……现在第三十二章已经修正过来了。最近状态不好,我会尽快调整。

    纷乱的营盘中两马交错,蹄子刨开血红的雪花,飞扬的马尾扫乱了夕阳。

    “回墩堡。”

    老卒拔马边走。

    路左左眼裹着一根布条,遮住了半边阴间视角,视野中便只剩下肉体凡胎的鞑子。

    他拎着骑矛,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奔出七八步远,三名瓦剌骑兵突然闯入了眼眶。

    “得罪了!”

    路左朗笑一声。

    这句道歉却不是对瓦剌人说的,而是对骑矛上的人头说的。

    骑矛凌厉一扫,血红结冰的矛头逼退了几名骑兵。

    路左趁势策马前冲,马蹄踏着一顶毡毛帐篷凌空起跃,悍然跃出了营盘。

    两匹马一前一后直奔墩堡而去,蹄声伴着箭矢,在身后紧追不舍。

    厮杀中,蒙眼的布条抖落。

    路左扭头一瞧,一颗颗甩着发辫的骷髅张开血盆大口,喷吐着蚀魂灼魄的阴森火舌。

    呼啦!

    一根火舌喷中路左胯下的战马,马儿哀鸣一声前跪倒地,将路左掀了出去。

    骷髅咯吱咯吱嚼动牙齿,眼窝里阴火大盛,仿佛围住了猎物的饿狼。

    值此关头,墩堡上突然探出几杆火铳,还有两口佛郎机。

    砰!砰!砰!

    灼热弹幕覆盖,瓦剌骑兵连人带马被撕裂开来,血肉碎块涂了一地。

    堡墙上丢出来两根粗索,路左拎着骑矛连赶几步,探手抓住其中一根,挥矛将另一根挑向了踩着马鞍起跳的老卒。

    两人被一股大力拽上城墙,骷髅们,或者说鞑子们慑于铳炮,不敢上前,射了几“箭”没中,只好徒劳发出几声嘶吼。

    “哈。”

    路左轻灵翻过墙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容难止。

    骷髅恶鬼不假,可缭绕在鼻端的血气硝烟也真切无比。

    对路左而言,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一半是鬼口逃生,一半是战火熏染的你死我活,味道远比寻常的刀光剑影更加浓烈。

    他目光一扫,扫过烟气弥漫的墙头。

    堡墙上架着三十几杆鸟铳,从各种角度架住了下面。

    但出人意料的是,墩堡内只有七八个人,可见此处的兵力远不如想象中的充足。

    最显眼的要数堡墙上头一只椅子,椅上歪坐着一具明军甲胄的残破尸体,折断的箭头密密麻麻布满铠甲,跟一只刺猬似的。

    天寒地冻,血水凝结。

    白霜覆满了僵硬的尸脸,看不出已经死了几日。

    “这?”

    路左还没瞧懂这具尸体的用处,旁边的老卒突然朝他的领子一把抓了过来。

    路左眉头一皱,抬手扣住对方手腕,两张脸庞冷然相对。

    “柴呢?”老卒怒气勃发。

    “丢了。”

    “让你送柴,你敢违令?!”

    “我又不是兵,听谁的令?”路左冷声反问。

    “进了堡,就是兵。当兵,就得听令。”

    老卒语气森然,似乎在他眼里,路左冲营夺矛的援手,重要性还不如一捆柴火。

    “哎,怎么了这是?”

    一个人匆忙赶了过来,这是个年轻的小兵,估计只有十五六岁,嘴角还挂着些许绒毛。

    他拔刀在手,朝路左投来警惕的目光。

    路左随手将骑矛丢给小兵,眉头紧蹙。

    “我帮忙,反倒帮出天大的错处了?你们这是兵寨,还是贼窝?”

    “不是贼窝,是死人窝。”

    墙角的阴影里,一道声音不阴不阳冒了出来。

    “……”

    没人搭理这句怪话,路左的眼神愈发不善,另一只手摸向腰间。

    这时候,堡墙传来一声叫嚷:

    “卢爷回来了!”

    一个矮胖士卒翻上城墙,背上是一只尺寸夸张的牛角铁筋大弓,还有两担木柴。

    他唤来一个帮手,又拽着绳子拉上来一只许大善人……哦不,一只野猪。

    “老陈,收收火气。”

    卢姓士卒上前,满脸和气地拉开了两人。

    “这后生又没说错,他不是兵,更不懂堡里的规矩。人家好心好意,这不帮咱们把老何抢回来了么?”

    他朝小兵使了个眼色,小兵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摘下矛上人头,这颗人头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好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姓陈的老卒默默松开手。

    路左拍了拍衣领,两人之间气氛尴尬。

    小兵左瞧瞧右瞧瞧,“陈爷,这位是……”

    “捡来的。”

    “捡的好啊,嘿,又多一个陪葬的。”

    墙角那人又出了声。

    更尴尬了。

    “黄狗子,少放两个屁!”

    小兵怒斥一声。

    “我放屁?放屁也比等死强!”

    那人腾地站起,却是个矮小精瘦的中年士卒,眼窝深陷,脸颊凹枯。

    “三十几个弟兄,死的就剩下不到十个。喊你们撤也不撤,走也不走,偏要死脑筋,守一座根本守不住的墩堡……”

    “守堡,是巡检大人的军令。”

    “巡检大人?”

    黄狗子一指椅子上的尸体,

    “行啊,你让他开口再下一遍令啊!”

    “……”

    小兵张了张嘴,“罗爷已经去找援军了……”

    “援军?大明皇帝都他娘的让鞑子捉了,还他娘援军呐?!京城都未必保得住,那些老爷们哪还会管咱们这个破堡子?”

    “黄狗子,闭嘴。”陈老卒一脸阴沉。

    “我只是想活!”

    黄狗子红着眼,一指陈老卒,又一指小兵,

    “你们一个老光棍,一个小光棍,死了都没人送纸钱。可我有老婆有孩子,若是死在战场上,好歹能给家里留一份抚恤。不明不白折在这里,谁知道?照那些官老爷的尿性,直接划你一个逃兵,叫你死了也不得清白……”

    嗖!

    一支羽箭掠过他耳朵,把剩下的话怼了回去。

    “黄狗子,发牢骚可以,乱说话可不行。”卢姓士卒笑呵呵的。

    “……”

    这卢姓士卒在堡内似乎颇有威望,黄狗子不敢发作,只冷哼了一声,裹紧棉甲缩回阴影里。

    冷风吹拂。

    “天黑,该点火了。哎,这猪真肥,我给大伙弄顿好的。”

    小兵哎呀一声,生硬别开了话题。

    他朝两担柴火走去,另一个人却提前有了动作。

    路左拖着野猪,朝他笑了笑。

    “我是个屠子,这活我在行。我来吧。”

    窝里斗的好戏,他全程冷眼看完了,既然这些夜不收演得这么卖力,自己也得加把劲抢戏才是。

    “谢了啊。我帮你烧火。”

    小兵笑着扛起柴火。

    路左眯了眯眼。

    左眼里,这小兵是一个插满箭矢,开膛破肚的阴卒,腹腔之内,腑脏全被掏空,只剩下一颗暗红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膨胀复又收缩。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每跳一下,便会有大股鲜血从箭孔里喷涌而出。其中一泼,正好喷向路左。

    路左下意识一侧身子,避开了这泼血。

    不料,小卒动作一顿。

    他身子没动,脑袋却缓缓拧了过来,直勾勾盯着路左。

    “你看得到?”

    “他看得到?”

    “他看得到……”

    一阵窸窣低语。

    陈老卒,卢姓士卒,黄狗儿,只剩一颗人头的老何,椅子上的巡检大人。

    以及所有夜不收。

    扭头,一齐望向了路左。

    一双又一双空洞眼窝,惨绿磷火疯跳。